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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終身事

顧宣姿態優雅地把泉水燒開,用頭水燙了杯子,又將淺碧色的茶水注入杯中,讓淡淡的茶香繚於鼻際,微嘆道:“今年江南雨水足,養得這茶葉不錯。”

蘇理廷盯著他看了很久,這麼清俊的皮囊下,卻有著如此狠辣的一顆心。他恨得牙癢癢,但眼下授人以柄,最終只嘆了一聲,道:“我還是那句話,得問過我女兒,她自己願意嫁,我才同意。”

顧宣一笑,“那是自然,咱們也不可能綁著沈姑娘上花轎。”蘇理廷惡狠狠道:“顧宣,算你狠。”

顧宣笑道:“蘇相莫氣壞了身子,顧蘇兩家以後是親家,顧宣還有很多事情要向蘇相請教。再說兩家今日既結為秦晉之好,冰釋前嫌,齊心協力,又何愁大事不成?”

蘇理廷道:“你說怎樣便怎樣罷。只是聖上那裡……”

“兩個藉口。”顧宣淡淡道:“就說顧府這幾年如鐵桶一般,多番派人潛伏進去總不成功,不如將一個暗探以女兒的名義嫁進去,也好刺探訊息,順便離間顧氏叔侄;若是能生下男孩,便可以將大小紀陽侯統統除掉,挾孤兒以令顧九,那時西路軍便不足為患。聖上視蘇相為肱股之臣,蘇相口才又是朝中出了名的,定能讓聖上同意這門婚事。”

蘇理廷氣得連說三聲好,將茶盞用力頓在桌上,道:“我老了,鬥不過你們這些後生。”

“蘇相過獎。”顧宣笑著欠了欠身,“還請蘇相放心,沈小姐嫁入我們顧家,定不會委屈了她。沈世誠的這封遺書,我也定會收得妥――妥――當――當。”

蘇理廷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面上卻慢慢浮出一種憐傷之色,嘆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別的,只要其華過得好,我便心甘情願陪你賭上這一局。”

顧宣笑道:“眼下只有一件事情為難,沈小姐說出去只是個未過禮的小妾生的女兒,未免和我們顧家的地位不太匹配。而且她娘去世不到一年,尚在熱孝之中。”

蘇理廷道:“你待怎樣?我沒有正室,誰都知道的。”

顧宣一笑,“沈紅棠的真實身份,雖然這個世上只有你知我知,但難保聖上不會起疑心。不如讓沈姑娘掛在您家二夫人的名下,我記得你家二夫人當年生過一個女兒,叫做蘇之華,只是三歲那年便早夭了。沈姑娘和她年紀相仿,以蘇之華的名義嫁過來,倒也混得過去。二夫人已去世多年,也就不存在所謂守孝的問題。蘇相只需說當年之華小姐體弱多病,恐養不大,故一直寄養在尼庵,對外說她已早夭,現在長大成人,病全好了才接回來的。我再請出一位有身份的人,收沈姑娘做義女,這樣,沈姑娘嫁到我們顧家,也不會有人瞧不起她,以後做了紀陽侯夫人,也不致被京城的名門貴眷小看了去。”

蘇理廷思忖半響,點頭道:“便是如此,我現在就叫她回來。”

顧宣道:“為了表示對沈姑娘的尊重,我們還是親自去問為好。我今天請了一位貴人,請她當我顧家的保媒之人。”

※ ※ ※

蘇理廷看著走進來的老太太,連忙上前見禮,“老太妃,怎麼把您給驚動了?”

顧老太妃難得出一次宮,喜得合不攏嘴,露出快要掉光了的牙齒,含糊不清地說道:“理廷啊,你小時候跟著聖上調皮,偷寶清宮的桃子吃,掉下樹,摔斷兩根牙齒,現在牙齒可長齊了?”蘇理廷尷尬笑道:“慚愧,讓老太妃掛念了。”

顧老太妃道:“我今天是為我家小子來保媒的,沒想到蘇顧兩家也能成為親家。走,去看看你閨女,看她長成什麼樣,讓我家小子這麼大費周折的來求我。”

一行人上了青霞山,快到沈紅棠墓前,顧宣道:“我不便進去,姑奶奶,您和蘇相進去吧。”

其華正在臨帖,見蘇理廷神態恭敬地引著一名貴婦裝扮的白髮老太太進來,還跟進來幾個侍女,個個衣飾華麗,便站了起來。蘇理廷道:“這是宮中的顧老太妃,是紀陽侯的姑奶奶。”

其華一聽是顧家的人,心兒如同小鹿亂撞。她不知該怎麼行禮,只笑了笑,叫道:“姑奶奶。”顧老太妃上前拉了她的手細看,轉頭向蘇理廷道:“理廷,這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這麼水靈,你怎麼生出來的?”蘇理廷只是乾笑。

顧老太妃有著與所有養尊處優的老人家一樣的愛好,從蘇家與顧家的淵源扯了開去,再講到京城中的才子佳人,甚至連這青霞山一座亭子的古記也提及,絮絮叨叨講了半個時辰的功夫,眾人都只是陪著笑。直到她自己講得口幹了,才問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蘇理廷哭笑不得,顧老太妃卻又想起來了,從袖中摸出一封信,道:“你是叫其華吧?這是我家小子寫給你的信,他已經正式向你爹提親,可你爹一定要徵得你的同意。今天我和你爹來,就想討你一句話:願不願意嫁給他?”

其華接過信,耳根早已紅透。她揹著眾人展開信看了,半天沒有說話。顧老太妃急道:“我說小姑娘你別急著害羞,倒是給句話啊。”當著這麼多人,其華再大膽,又如何說得出口,只默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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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理廷嘆了口氣,“罷罷罷。”顧老太妃則合掌笑道:“我老人家又做了一回功德。”又道:“蘇相,有些事我和你商量一下。來人,帶蘇小姐出去,迴避一下。”當下宮女們將其華請了出去。

其華又喜又羞,站在棗樹下,仍不敢相信這樣便許了終身,可他的信就在手中,似乎還帶著墨汁的清香。她把信展開看了又看,心中道:不許你騙我,成親後,必須天天教我騎馬,為我剝花生。

不遠處有人輕咳,其華抬起頭,只見上次在顧府見到的那名藍衣青年正站在娘的墓前,風吹起他衣衫的下襬,越發顯得身形頎長。見其華看過來,他笑意淺呈,同時向她微微欠身,舉止翩翩,無可挑剔。

其華心中正是羞喜交纏,只覺他這一眼彷彿將自己五臟六腑都看透了,臉上一紅,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 ※ ※

木屋中,顧老太妃向蘇理廷說道:“我看你家閨女,似乎有些不懂禮數。”蘇理廷道:“確是如此,我沒管過她,她娘又……唉,都是我的錯。”

顧老太妃說,“我倒喜歡她這份純樸,可畢竟她將來要當紀陽侯夫人,要受朝廷正式的封祿,還要出席宮中大大小小的宴席,如果不識基本的禮數,會讓人笑話。”蘇理廷道:“我將她帶回去,好好教導教導。”

顧老太妃笑道:“倒不勞蘇相了,估計蘇相現在將其華帶回相府,會多有不便。請來將其華收為義女的是洪太妃,洪太妃家世在我朝算頂頂清貴的,定不致辱沒蘇小姐。”

蘇理廷忙道:“還請老太妃向洪太妃轉達理廷的感激之情。”

顧老太妃道:“蘇相,你看這樣可好?洪太妃既然是蘇小姐的義母,肯定要與蘇小姐培養一下母女感情,我也想教一教蘇小姐禮儀規矩。說到教規矩,沒有比宮中的嬤嬤更合適的人。你家那幾位如夫人,不是我這個做長輩說話話不中聽,讓她們教蘇小姐的話,太靠不住。我這便將蘇小姐帶入宮,屆時讓她從寶清宮出嫁,說起來更風光一些,聖上對洪太妃執禮甚恭,萬沒有不同意的道理。理廷,你看如何?”

蘇理廷思量一番,知道顧宣此番安排倒也是為自己考慮。其華以之華的名義出嫁,自己得先將相府做一番大的清理,見過其華的奴僕都得處理掉,而且還得徹查一番沈紅棠當年的事情是如何洩露出去的。如果現在將其華帶回家,恐有所不便,若引起那一位疑心,後果堪虞,便說道:“理廷實是慚愧,一切有勞顧老太妃了。”

蘇理廷出來叮囑了其華幾句,其華一一應了。她知道不能將烏豆帶入宮,只得萬般不捨地將它抱給蘇理廷,道:“我會來接它的,它喜歡吃魚和雞,不喜歡肉。不許你兒子欺負它,不然我和你沒完。”

她走向沈紅棠的墓,墓邊已不見了那位藍衣青年。其華在墓前跪下來,叩了幾個頭,默默道:娘,等成了親,我帶他來看您,他與爹是完全不同的人,您放心吧。

※ ※ ※

洪太妃看著其華在蒲團上跪下,微笑道:“倒有幾分像蘇相年輕時的樣子。”

其華卻很訝異於洪太妃的年輕美貌,她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長得又是那種如牡丹初放般的豔麗,渾看不出已為先敬皇帝守寡了十餘年。顧老太妃在旁邊催她,“這孩子,還不趕緊叫義母?”其華扭捏了一會,仍叫不出來,顧老太妃急了,她才低著頭道:“太妃娘娘這麼年輕,我看叫姐姐還差不多。”

洪太妃大笑道:“這孩子我喜歡。”吩咐宮女將見面禮多添了一份。待宮女們領著其華退下,她兀自抓著團扇笑個不停。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閣中只餘她和顧老太妃二人,她才慢慢地將豔麗如花的面容自團扇後露出來,盯著顧老太妃,輕聲道:“珍姨,你託我的事我已經辦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那苦命的治兒現在何處?”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顧老太妃起身將四周看了一遍,確定閣內外再無旁人,回到洪太妃身邊,在她耳際用極輕的聲音說了幾句話。洪太妃心頭一陣激盪,手中握著的象牙柄團扇啪地掉落在地。

這一刻她其實應該笑,卻有淚滴落,“珍姨,你沒騙我?為何到今日才告訴我?”

顧老太妃嘆道:“我怎敢騙你?你是治兒的親孃,他身上有何特徵,何處生有胎記紅痣之類,到時你自可驗看。而且那孩子,唉,實是長得與你有幾分相似。這事也是阿宣去年才查出來的,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訴你。你也知道,這事不能洩一點風聲,否則……”說著往建極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洪太妃且喜且悲地笑道:“是啊!這些年來我始終不敢相信我的治兒就這樣離開了。”她用手虛抱著,泣道:“他離開我的時候,才這麼大,如今卻……”落了數串淚水,她又衝著建極殿的方向咬牙切齒道:“怕什麼?怕的應該是他!他害死了先敬皇帝,又害了我的治兒,才竊得了那個位子。這些年來,他對我有求必應,還不是想堵天下悠悠之口,怕人家說他弒父殺弟?!”

她漸笑漸帶狂態,“這些年我委曲求全,就是心中存著一點念想:我的治兒沒有死,終有一日會回來!”她站了起來,向顧老太妃大禮拜下,泣道:“珍姨,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我那苦命的治兒,就全拜託給紀陽侯了。”

顧老太妃將她扶起來,輕聲道:“一切好說,只要咱們不露了端倪,引那位起了疑心,阿宣在宮外自可以將治兒照顧得很好。一旦時機成熟,你們母子相會相認,並不是難事。”

顧老太妃離去後,洪太妃在觀音像前跪下來,低聲禱頌,“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我治兒平平安安,我洪雪清願下十八層地獄,來生做牛做馬,以洗這一世一身罪孽……”

觀音菩薩如坐於雲端,默默地看著她。她求了菩薩十六年,只求這一刻的到來。

她本是雲南王郡主,明媚的豆蔻年華,在家中尊貴無比,父王卻將他嫁給四十多歲的慄王,看中的無非是太子早亡,慄王是承繼大統的不二人選。

猶記得嫁過來後第一次和王府諸人相見,那位前王妃生的世子看著她的眼神,那般的熱烈,那般的不知遮掩。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大幾歲的英武世子喚一聲“母妃”,她不由心驚膽戰。

她只求有慄王的寵幸,有父兄在外的聲援,她將最終登上皇后之位,她所生的治兒將最終成為繼嗣之人。而那位繼子,就讓他炙烈的眼神成為一個永遠不能言說的夢罷。

不曾想老皇帝病重不起,慄王進宮服侍湯藥途中遇刺身亡,世子也受了重傷。晴天霹靂下,她一介女流慌了手腳,尚來不及將信遞給遠在南邊的父兄,世子帶傷以雷霆手段控制京師,在重臣擁護下登基為帝。

等她聽到訊息,倉惶地從王府出來迎接聖旨,治兒已被新帝以宮中環境優渥,便於撫育幼弟為名抱走了。不過一個月,便傳來治兒染天花而亡的訊息。從此她便成了先敬皇帝的遺孀,成了寶清宮中十八歲的洪太妃。

父兄來信勸她忍,她便忍了十多年,將殺夫之仇、失子之恨湮滅於不動聲色,甚至不惜委曲求全,以身侍仇。他炙烈的眼神從來不曾改變過,不見天日的帷幕後,是他無盡的糾纏,是她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傷痛與仇恨。

她像一朵默默開在黑暗沼澤中的仇恨之花,只靜待這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