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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狼子心

話未說完,看清面前之人的長相,他一下張大了嘴,像被一枚巨大的木楔猛然釘入心臟,臉刷地一下發青,愣在當地。

其華微垂著眼,剋制住自己顫慄的雙手,將金錁子遞到他面前,輕聲道:“大侄子多禮了。”聽到她的聲音,顧雲臻額頭青筋劇烈跳動,嘴角抽搐了幾下,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其華嚇得手一鬆,金錁子掉落在地。

屋內亂成一團,眾人將顧雲臻扶起來,見他面色慘白,額頭青筋還在突突直跳,雙目卻是緊閉,怎麼也喚不醒。顧宣上前看了看,道:“不礙事,他只是一時氣急,阻了氣,平躺一會便沒事了。”

顧夫人連聲道:“誰在朝中給了他氣受,居然氣成這樣?”眾人將顧雲臻抬到榻上,顧宣挽了袖子,上前在他胸口推拿了幾下,顧雲臻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顧宣再聽了聽他的心跳,放下袖子,道:“不妨事了。”

顧夫人放下心來,回頭見其華臉色雪白、神情呆滯地望著木榻,似是被嚇壞了,忙走過來牽住她的手,道:“之華,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改天我叫雲臻去給你賠罪。”

其華卻像沒聽到她的話,眼神痴痴地望著木榻,顧夫人輕輕喚了聲,“之華?”她仍沒有反應。顧宣大步走過來,一把扼上她的手腕,將她拖離了瑞雪堂。其華被他拖得在門檻處一個趔趄,繡花鞋上的珍珠被掛落在地,滴溜溜轉了兩圈,沿著青色光亮的地磚,慢慢地滾到木榻下面。

顧宣的手勁極大,其華疼得眼淚險些迸了出來,低頭死死地憋住。待上了馬車,關上車門,她再難忍心中恨意,冷不丁一掌扇向顧宣。

“啪!”這一掌清清脆脆、結結實實地正中顧宣左臉,因為用力太過,帶得馬車都搖晃了一下。其華未料自己竟會打中,不禁愣住。看著顧宣吸了一口冷氣,左手慢慢地抬起來,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旋即昂起頭來,冷冷地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顧宣,你會下阿鼻地獄的!”

顧宣卻只是用手揉著臉,看著她的目光複雜莫測,其華毫不畏懼地與他對峙。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其華身子向前傾倒,急忙用手撐住車壁,卻聽得顧宣於此時低聲說了一句話,聽著似是“求之不得”,等她重新坐穩,再次瞪向他,他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只是揉著臉,淡淡道:“你咬也咬過了,打也打過了,現在消了氣沒有?”

※ ※ ※

天黑時下起了雨,打在湖面上嚦嚦啦啦作響。湖心的睡蓮開出了飽滿的小花苞,像一簇簇紫色的箭,指向黑沉的夜空。其華坐在廊下看雨,燈光初起時,抬頭見湖那邊的牆頭似有人影一閃,便轉身進了水榭。

顧宣正在提筆疾書,見她進來,微笑道:“不是看見我就氣悶嗎?怎麼又進來了?”其華坐在屋角不出聲。顧宣放下筆,將水榭的窗戶全部開啟,風灌進來,其華皺眉道:“你做什麼?這麼大的風,我冷。”顧宣拿起案几旁的披風走過來,將披風攏在她肩頭,柔聲道:“這樣就不冷了。”

其華聞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心中一陣陣發顫,憎恨、恐懼,交織在一起,恨不得遠遠逃開。可目光越過他的肩,看見窗外遠遠的一帶牆影,只得開口說道:“那你陪我看雨。”

顧宣似是有點意外,笑道:“好。”握了她的手坐到廊下,看著雨打睡蓮,又替她將披風繫緊一些,道:“別再想雲臻了,他少年心性,過段時間就會丟開手的。”

其華不作聲,慢慢地將頭靠上他的肩頭,眼角瞥見牆頭上的那個人影似乎向後跌了下去,不禁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正要推開顧宣,顧宣卻先站了起來,道:“我今晚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一個人先睡,不必等我。”忽又俯在她耳邊輕聲說:“當然,夫人若是不計較了,願意等我,我求之不得。”說罷不看其華氣得發紅的眼睛,站起來吹了聲口哨,不一會顧十一劃了船來,顧宣跳上船走了。

其華再坐一陣,見牆頭那邊再無動靜,便站起來進了屋子,卻也沒有力氣關窗戶,只坐在窗前發呆,連越來越近的划水聲也未聽見,直到一個溼漉漉的人影站在門口,她才觫然抬頭。

屋外是連綿的雨霧,昏暗的燈光下,顧雲臻正渾身是水地倚著門框,頭髮上猶沾著浮萍,雙眼猩紅地望著她。其華嚇得轉身想躲,卻又硬生生止住,裝著吃驚的樣子站起來,說道:“這不是大侄子嗎?怎麼這個樣子來了?該叫他們划船將你送來才是。只是……你叔叔不在,他出去辦事去了。”

※ ※ ※

顧雲臻在別院牆頭遙遙看到顧宣擁著她看荷聽雨,只祈求是自己先前看錯了,遊過湖來時心情十分矛盾,既盼是她,又怕是她。這刻聽著這在夢中千縈萬的聲音,看著這萬萬不會認錯的眉眼,身上的水珠似化作了寒冷的冰柱,將他一分分凍僵,他牙關打著顫,緩緩說道:“先前失、失禮,現特地來給……給您賠禮道歉,望您莫、莫怪……”心中卻不停道:轉過身去,轉過身去。

其華默然片刻,緩緩道:“我豈會怪大侄子。你小叔叔說,這段時間全賴你代他分理軍務,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只是現在你小叔叔不在,我也不好留你吃茶,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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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臻盯著她,顫聲道:“……您、您不留我吃茶,便是生氣了。”

其華只得勉強笑道:“大侄子說笑了。”轉身去拿案上的茶壺。她一轉身,顧雲臻看見她頸後那顆小小黑痣,腦中再無懷疑,轟雷一聲接一聲在心中炸響,哽咽了數下才喚出來,“其華……”

其華的身子一顫,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鎮定下來,握起茶壺,又顫慄著去拿茶杯,可她連倒數下,茶水都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飄落在桌面,怎麼也沒有辦法倒入杯中。她掩飾地咧嘴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聽得顧雲臻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顫聲問道:“其華,真的是你,為什麼?”

為什麼?

他問得如此的不可置信,如此的絕望。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攪得她這些天拼盡全力壓抑下來的苦楚、屈辱悉數翻湧上來。

咚!

茶杯掉落在桌面,骨碌滾了幾下。茶水順著桌沿一點點滴下,打溼了失去珍珠的繡花鞋。

其華的眼淚忽地一下子湧出來,她正要轉身,一抬起頭,視線掠過一邊的黑漆雕花木窗,身形便生生地定在了原處。

那一夜,她正是從這裡悄悄地爬上水榭的二樓。

※ ※ ※

那一天,她將送來的飯菜一次又一次撒在湖中,將屋中能砸的東西都砸得粉碎,然後裝成筋疲力盡的樣子睡去。等了許久,終於聽到木漿劃破水面的聲音。

趁著那個顧十一進了屋子與顧宣說話,她悄悄開啟窗戶,貓著腰從窗下溜到水榭正門處,只見一艘小船正停在水榭旁,空無一人。她在心中叫聲謝天謝地,躡手躡腳上了船,只是她從未撐過船,好半天才摸到一點點要領,將船撐離水榭,向對岸劃去。

本以為這樣便可以逃離狼窟,可是船到湖心,水便“咕咚咕咚”地自船心冒上來。

看著船一分分下沉,她不禁又急又氣,都快哭出來了,回頭看向水榭,恨不得將裡面的那個人挫骨揚灰才好。可畢竟她是怕水的,眼見水就要淹過自己的腰,只得死死扒住船沿。

直到整艘船都沉入湖中,碧青的湖水漫過她的胸膛,那人仍袖著雙手,斜靠著水榭的窗戶,看著她一點點下沉。

待他終於將快昏迷過去的她從水中撈起來,看著眼前模糊的面孔,她拼著最後一分力氣,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臂。口中一陣腥甜之時,她也昏了過去。

醒過來時,室內一片黑暗,她摸了摸衣服,松了口氣。外面屋子傳來他的走動聲,緊接著是沙沙的聲音,似乎在攤開筆紙奮筆疾書。她不禁想,這是怎樣冷酷狠辣的一個人,她一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人時,彷彿□□,不帶一絲溫度。

她在黑暗中坐了起來,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縱使是為了要脅爹與他合作,將自己騙娶了來,那顧老太妃呢?整件事情,如果沒有顧老太妃,自己根本不可能被騙上花轎,顧老太妃又是為的什麼?雲臻是她的重侄孫啊,還是長房一脈,為什麼顧老太妃要這麼做?

窗外,水面被輕輕拍響,她知道又有船隻來了,便悄無聲息地下了床,走到門邊,貼耳細聽,聽到那個顧十一走進來,道:“侯爺,小侯爺他……”顧宣“噓”了一聲,低聲道:“她在裡面,我們上去談。”接著腳步聲上了樓。

她聽到“小侯爺”三字,心怦怦直跳,便赤著腳,一點點推開黑漆雕花木窗,跳了出去,如狸猴一般爬上柱子,慢慢地往上爬。終於爬到二樓的窗外,聽到窗內二人隱隱約約的聲音。

顧十一在說道:“小侯爺今天上了朝,蘇相也將那份東西給他看了,他蓋了章籤了名,兵部已經快馬發往靈州。”顧宣在笑,“很好,只要將這些人挪個地,便可以將顧三的勢力慢慢掃清,這樣阿九便再沒有掣肘,還可以順帶將蘇理廷的人也引出來。”

顧十一的聲音有點猶豫,“侯爺,這樣對小侯爺,會不會……太狠了點?”顧宣嘆了口氣:“十一,你也看到了,雲臻衝動魯莽,毫無心機,把西路軍交到他手中,兄弟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姑奶奶也知雲臻不成器,不想看著顧家毀於一旦,這才願意幫我。希望大哥在天之靈會原諒我,我這也是不得已。聖上已經下了旨,讓雲臻兩年後襲爵,我們剩的時間不多了。這兩年中,必須剷除老三和老六在軍中的勢力,然後在朝中讓雲臻不停地辦錯事、得罪人。”

“可聖上旨意已經發了,如果小侯爺沒有犯下十惡不赦的罪行,只怕……”

顧宣在冷笑,“十一,你當我為何一定要娶蘇理廷的女兒?”十一道:“不是為了讓蘇理廷聽我們的話嗎?”顧宣輕聲笑了起來,道:“為了一個不受寵的女兒就放棄到手的權力?蘇理廷才不會呢。再說只要有沈氏兄妹的把柄在手,何愁他不乖乖聽話?”顧十一問道:“那侯爺是為了……”

她正傾耳細聽,忽聽到屋內有人向窗邊走來,嚇得她連忙縮在窗格下。蛛網蒙上她的鼻子,她死死憋住,大氣也不敢出。

只聽頭頂的窗戶被推開,顧宣似在眺望天邊那一鉤弦月,悠悠說道:“雲臻年少氣盛,情竇初開,又對這位沈其華傾心相戀,若是見她成為了自己的嬸嬸,以他的性子,會有何反應?而沈其華也一定會向他傾訴自己的無奈和清白,兩人必定會舊情復燃。到那時,軍中朝中都無人支援他,再加上一個‘與嬸嬸通姦’的罪名,便是聖上也保不住他!”

她耳中一陣嗡鳴,隱隱約約聽到顧十一在說,“侯爺,她若是告訴了小侯爺……”

顧宣冷笑道:“就是要她去告訴他!我名不正言不順,如果雲臻不主動與我作對,我還真不好下手!他若突然有個好歹,別人還只會懷疑是我幹的。再說,大哥留下的那個人和那筆錢,我始終找不出來。雲臻現在一無錢,二無人,要想和我作對,必得要倚仗這個人,只有把他一步步引出來,我才能高枕無憂地執掌顧家!我總不能自己告訴他,我要奪他的爵位吧?那樣只會打草驚蛇。”

他用力在窗欞上拍了一下:“十一,你加派人手,先把雲臻和沈其華盯緊了,只待時機成熟,便讓他二人單獨相處,咱們再來個甕中捉鱉,讓雲臻永遠不能襲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溜回房間的,雖是盛夏,她仍抱著薄被不停發抖,聽見牙關相擊的聲音,心中不停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