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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太學堂

八月初十,龍淵閣大學士、內閣參政、太學主講梅懷素重回朝堂後,首次於太學開講。

梅懷素學博天下,士子景仰。他又請得聖上恩旨,允京城七品以上官員子弟旁聽。開講這日,平日可容納四五百人的講殿擁進來近千人。

諸學生皆戴方布,著白色[衫,足登皂靴,席地而坐。

太學殿內,滿座衣冠勝雪。

梅懷素曾為帝師,為示尊重,皇帝這日也車駕幸學,一應勳貴、內閣大臣都隨行。皇帝於辰時初升座,在場之人拜叩如儀後,梅懷素先行臣禮,皇帝還以弟子禮。梅懷素上殿講學,首講《春秋》與《詩經》。

辰時正,皇帝啟駕離去,一應關防撤走,肅穆的太學殿堂內才恢復了一點活潑生動的氣息。

顧雲臻這日很早便入了講殿,他襲二品侯爵,得以坐在前排。講殿內人滿為患,他身邊的位子卻一直是空著的,直到皇帝起駕離去仍沒有人入座。他正覺得奇怪,休息時分,一名約十五六歲的少年匆匆跑進來,將名牌遞給講案後的梅懷素,連連鞠躬,“先生見諒,因為給母親侍奉湯藥,學生來遲了。”

梅懷素看了看他的名牌,微笑道:“百行孝為先,你做得對。”說著指了指顧雲臻身邊的位子,道:“你的位子在那裡,坐下吧。”

少年再鞠了一躬,回過身來。他這一回身、一揚臉,坐在前排的大多數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均道:世上竟有如此清麗的少年!

武安侯素日最恨別人說自己是“承襲祖業,不學無術”,這日不顧自己已屆“高齡”,也作太學生打扮擠了進來,但聽得半個時辰的課,便覺屁股上似有幾百只蝨子在不停地咬。他正想著找個什麼藉口溜走,待看見這少年的容貌,一時間身子酥了半邊,動彈不得,怪叫一聲,“好個美人!”

那少年面上閃過一絲不豫之色,冷冷地瞪了武安侯一眼,在顧雲臻身邊坐了下來。

顧雲臻素日與人為善,先微笑致意。少年臉色這才恢復正常,向顧雲臻欠身,道:“在下李弘哲,京城人氏,不知兄臺……”

顧雲臻忙還禮道:“在下顧雲臻,河套人氏。”同時在心中揣測,能坐在前排的都是三品以上王公貴族家的子弟,這一位又是皇族姓氏,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有此號人物?

顧家祖籍河套,卻是眾所周知的。那李弘哲笑道:“原來是顧小侯爺,失敬失敬!”

二人寒暄間,武安侯擠了過來。他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李弘哲,涎著臉笑道:“在下李承業,不知這位小兄弟是哪位世叔家的公子?”說罷便抓起李弘哲的手摸了兩下。

李弘哲俊眉一蹙,將手抽出來,面如冰霜,並不理睬他。武安侯吃了個軟釘子,悻悻坐回原處,和柳靖忠等人耳語一番,眾人卻都不知道這位李弘哲的來歷。

顧雲臻見李弘哲為了給母親侍奉湯藥才來遲,又人品俊美,對他心生好感,便將先前聽課時的筆記推到他面前,輕聲道:“你抄一下吧。”

李弘哲大喜,道:“多謝顧兄。”他解開包袱,取出筆墨紙硯,正要磨墨,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彎著腰過來,輕聲道:“小公子,讓我來吧。”

李弘哲忙道:“我自己來,國俊兄,怎麼能讓你幹這個?”說罷便攬起衣袖磨墨。那被叫做“國俊兄”的少年仍然神色恭敬地低聲道:“這點小事,還是讓我來吧。”

顧雲臻聽到“國俊”這個名字,總覺無比耳熟,忽然間想起在天牢時那易獄官和梅懷素的對話,便拱手問道:“這位兄臺可是姓易?”

易國俊抬起頭,訝道:“兄臺怎麼知道?”

顧雲臻哈哈一笑,道:“在下曾在天牢呆過一段日子,令尊當時對我頗為照拂。”

易國俊頓時紅了臉,太學中也有身份貴賤之分,他時時以出身牢役之門自卑不已,今日是見恩人的小公子來了,才自甘執硯磨墨,聽得顧雲臻說穿自己的身份,忙乾笑兩聲,一溜煙回到後殿盤膝坐下。

※ ※ ※

中午休息時,顧雲臻與李弘哲就今日所學交談了一番,言語中甚是投契,只覺這位李公子溫文可親,博學優雅,難得的是小小年紀,卻自有一番高華風度。

說話間,李弘哲欠身道:“我去更衣,顧兄且寬坐。”顧雲臻含笑還禮,目送他出了講殿,卻發現一側的武安侯嘻嘻笑著跟了上去。

顧雲臻本沒有在意,忽見柳靖忠等人正在擠眉弄眼,想起坊間關於武安侯好龍陽的傳聞,他心中一動,悄悄站起,往後殿的茅廁尋去。

茅廁裡卻未見到二人,顧雲臻只當是自己多疑,正要轉身,卻聽得旮角處傳來打鬥的聲音。他轉過去一看,只見武安侯正對那易國俊拳打腳踢,易國俊則死死地將李弘哲護在身後,低聲道:“小公子快走!別壞了您的名聲!”李弘哲氣得俊面通紅,衝上來對準武安侯額頭揍了一拳。

武安侯被揍得金星直冒,嚷道:“你小子別不識抬舉!左右不過是哪家的小公子,沒有恩蔭的,不如跟了侯爺我,也好混個前程!”說著一腳踹開易國俊,上前抱住李弘哲,便要對個嘴兒。

顧雲臻氣得胸膛險些炸掉,但見李弘哲並未叫嚷,才想起這事不宜鬧大。他左右看了看,抓起一個糞桶衝了上去,砸在武安侯後腦勺上,武安侯哼了一聲便暈倒在地。顧雲臻扶起地上的易國俊,拉上李弘哲的手,道:“快走!”

三人整理好衣冠,回到講殿。過得小半個時辰,武安侯踉踉蹌蹌走進來,怒氣沖天地叫道:“臭小子給我滾出來!敢打侯爺我,活得不耐煩了?!”他只當偷襲自己的是易國俊,在講殿中尋了一圈,將易國俊揪了出來,踩在腳下。

柳靖忠等人圍了過去,一會兒就弄清了易國俊的身份。武安侯叫道:“你個牢頭的賤種,也敢打侯爺我?!奶奶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賤種生出來的,你就只配給大爺舔鞋子!”

他“賤種”“賤種”地罵個不停,惹惱了和易國俊同等出身的太學生們。這些人出身寒門,讀書卻甚是用功,成績斐然出眾,頗有幾分傲骨,奈何出身太低,仕途艱難,常被世家貴族出身的太學生鄙視欺辱。便有人叫道:“賤種又怎麼了?總比只靠祖先恩蔭,只知尋花問柳,不學無術強!”

這話又惹惱了一干世家子弟,他們素妒寒門子弟學業優秀,便圍在武安侯身後,叫道:“打!修理這幫賤種!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還只當大爺們好欺負!”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有人要上前救易國俊,有人則對他拳打腳踢。

顧雲臻看了看李弘哲,道:“李兄,士可忍,孰不可忍。”李弘哲點頭,斷然道:“正是,無需再忍。”

二人掀案而起,衝上前去。顧雲臻開路,打倒圍毆的人,李弘哲則將易國俊搶了出來。

看到易國俊滿臉是血暈了過去,李弘哲再難忍滿腔怒意,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武安侯,道:“你待怎樣?!”

“侯爺我不待怎樣,只要他跪下來叫三聲‘大爺’,叫自己三聲‘賤種’,再給侯爺我舔一□□丫子便可。”武安侯見己方人多勢眾,一時有恃無恐。

寒門學子們頓時被點燃了怒火,紛紛怒吼道:“休想!”

講殿之內,一時間涇渭分明,劍拔弩張,人人揎臂擄袖,一場數百人的鬥毆眼見不可避免。

李弘哲捏緊了拳頭,與顧雲臻互望一眼。兩人心意相通,正要衝上去,卻聽一聲怒喝,“你們在做什麼?!”

※ ※ ※

講官房內,顧雲臻與李弘哲齊齊跪在梅懷素的面前。梅懷素滿面嚴霜地看著二人,許久都不發一語。

常博士走進來,道:“國俊沒事了,皮肉之傷。只是那草包還在嚷嚷,說國俊打了他,不給他賠罪,就要告到聖上那裡。”

“讓他去告。”梅懷素面色平靜地說道:“勞煩博士再轉告他,聖上今日剛下了旨,凡自願入太學旁聽的勳貴官吏,不得中途退學,且今年的考試成績要計入吏考之中,不及格者官降三級,爵削兩等。”

顧雲臻和李弘哲同時“噗”地一笑,梅懷素捲起一本書先後砸在二人頭頂,怒道:“還笑?!”

常博士笑著出去,不一會兒,外面便安靜下來。

梅懷素沉默許久,嘆道:“弘哲,雲臻,你們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的是什麼?”

顧雲臻正想答“含冤不白”,但看到梅懷素面上的神情憂憤交加,仿若那日在天牢中,他抬起頭來,神情凝肅,油燭的火焰在他眸中跳躍,他低低地嘆著,“黨爭之禍,國之不幸啊!”

當日之語言猶在耳,張公公的遭遇浮上心頭,顧雲臻汗流浹背,拜伏在地,道:“學生魯莽!”

“雲臻,你雖沒有做錯,但你可知道,這太學是沒被黨爭禍害的最後一塊淨土。”梅懷素站了起來,緩緩道:“我絕不允許在太學之中,有結黨營私,爭鬥攻訐之人!”

他往講殿走去,顧李二人忙跟隨在後。進入講殿,裡面已經恢復平靜,世家公子們聚在武安侯身邊,寒門子弟則圍著易國俊,前排與後排之間空出了很大一塊,像是楚河漢界,將上千名學子硬生生分成兩邊。

梅懷素掃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宮中剛剛傳來訊息,雲南王世子進京,帶來了一支蹴鞠隊,指定要與太學的蹴鞠隊一較高低。”

講殿內頓時一片譁然。雲南王府的德慶班天下聞名,若說要與金吾衛或者緹騎郎比較一番,那還差不多,要和太學比,擺明了是挑軟{子捏,想令太學出醜。一時間不論世家公子還是寒門子弟,都露出憤慨的神情來。

梅懷素又道:“聖上已經允了世子的請求,命太學選派一支蹴鞠隊應賽。我決定,先在你們中間挑選二十四人,組成兩支隊伍,訓練半個月後,兩支隊伍進行內部比賽,再從中挑選出表現優異的十二人,正式組成太學蹴鞠隊,與雲南王的德慶班比試。”

武安侯拍案叫道:“好!”回頭和身後的世家公子們笑道:“自然是咱們一隊。”他又看向寒門學子一邊,怪聲怪氣道:“殺得你們俯首投降!”

寒門學子應道:“比就比!誰怕誰啊!”

雙方便要各自推舉人選,講殿內一片“嗡嗡”之聲。

顧雲臻正覺不妥,梅懷素用力敲了敲戒尺,待所有人肅靜下來,他將臉一沉,道:“這兩支隊伍如何選拔,不能由你們說了算。”

說罷,他指向顧雲臻和李弘哲,道:“你們兩個,負責擬定兩支隊伍的名單,十五那天交給我。”

※ ※ ※

下學後,顧雲臻與李弘哲拿著花名冊,一一瞭解各位學子是否會蹴鞠。他二人一為武爵之首,另一人得易國俊敬重,雙方倒都給幾分面子,連武安侯也沒有再挑釁生事。

當叫到“蘇敬安”的名字時,顧雲臻微微一愣,一名十四五歲的油滑少年走上前來,嘻嘻笑道:“大侄子有禮了。”

殿內頓時一陣鬨笑,顧雲臻這才明白過來這蘇敬安是蘇理廷的兒子。想起其華,他的心頓時像堵住了一般難受,卻聽蘇敬安笑道:“敢問大侄子,大姐可好?她上次回門,我正好不在家,可錯過了。還勞煩大侄子代我向大姐問一聲好。”

顧雲臻再不情願,也只得按子侄之禮垂手應了。他心亂如麻,正想將這蘇敬安打發過去,忽然發覺他長得與其華有幾分相似,尤其二人的眉眼,簡直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再細細一想,這二人的眉眼,不正與蘇理廷如出一轍嗎?

暮色籠罩著整個京城,四面蒼茫,入秋後的風吹在人的肌膚上寒浸浸的。這滿目瞑色,讓一切都漸漸模糊,如夢似幻。

顧雲臻騎馬走在長街上,越想越迷糊,只覺自己似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

若說她是蘇理廷派來的奸細,為何長得與蘇氏父子如何相像?若說她就是蘇理廷的女兒,為何又頂著已死去的蘇之華的名字?又怎麼會以沈其華的名字出現在青霞山?

眼見顧府在望,他勒住馬韁,思忖再三,入府後便直奔瑞雪堂。

顧宣與其華這段時間都陪顧大姑在瑞雪堂用餐。見顧雲臻進來,顧大姑訝道:“今兒怎麼想起回來吃飯了?不是說軍糧署忙嗎?”

顧雲臻先給眾人請了安,在桌子邊坐下,道:“我想娘這兒的飯菜了。”

顧夫人大喜,連聲叫丫環們擺上碗筷,又夾了菜放在他碗裡,憐愛地說道:“多吃點。”

顧雲臻埋頭扒拉了幾口,抬頭夾菜的時候,忍不住盯了對面的其華一眼。自打天駟監受罰後,他刻意迴避著其華,多日未見,只覺她比在青霞山時豐腴了一些,發如雲,膚勝雪,為靜若剝蝦殼時的笑容,仍如滿山杏花那般燦爛。

看著她這份笑容,他筷子險些都拿不穩,一個魚球夾了數次,掉落在地。他俯身去撿,好不容易在桌子下調整好面色,直起身,卻見顧夫人正盯著自己,不由心中一顫,勉強笑道:“娘,怎麼了?”

顧夫人笑了笑,道:“見你瘦了一些,是不是軍糧署的飯很不好吃?”

顧雲臻含含糊糊地應了聲,不敢再看其華,只聽到顧宣在柔聲對她說,“你多吃點,別光顧著給靜若剝,讓她自己動手。”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靜若迫不及待地吃完,便扭股糖似地粘在顧宣懷中,道:“五舅爺爺,你答應今晚帶我去捉蛐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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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宣笑道:“好!這就帶你去!”說著抱起她往外走。靜若卻想起其華先前的暗中叮囑,從顧宣懷中跳下來,去拉其華的手,“我要五舅奶奶也一起去!”

其華今日在書房找了大半天的《促織經》,沒有找著,一問書房的丫環露珠,說一大早侯爺便把這本書拿走了。她氣得牙癢癢,晚飯前悄悄叮囑靜若,如果顧宣帶她去捉蛐蛐,一定要記得捎上自己。可自打顧雲臻進來後,她的心思便全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如同夢遊一般。

她也是很多日子沒有見他,只覺他瘦了一些,黑了一些。她感覺到他的目光一時凝在自己身上,一時又刻意不望自己這邊。他沉默的時候,唇抿得緊緊的,她能感覺到他的掙扎、他的懷疑,還有那一份無可言說的痛,這讓她感到心臟緊縮,食不知味。

“五舅奶奶!”靜若用力拉扯她的衣襟。

她慢慢站起來,輕聲道:“大姐,大嫂,那我們去了。”

靜若一聲歡呼,左手牽了顧宣,右手牽了其華,三人往門外走去。

顧雲臻忽然站了起來,大聲道:“我和你們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