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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秋風起

“吞沒軍糧還只是其一。”梅懷素聽完顧雲臻的講述,輕聲道。

“請先生指教。”顧雲臻叩首道。

“單靠十幾船軍糧,養不活漕幫數萬人。他們有了這些糧食後,會在南方諸省開辦米行,平時就大量平價收購市面上的糧食,待市面上糧食緊缺的時候,他們又將囤糧高價銷售。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若是遇上天災人禍,朝廷還得花銀子向他們買高價糧!”

顧雲臻默默聽著。梅懷素望著窗外連綿秋雨,眉間湧上憂慮之色,道:“漕幫自本朝立朝以來便逐漸勢大,壟斷一江兩河及數十條漕道。朝廷屢次想收回漕運大權,但總是功虧一簣,最終還是只能靠漕幫通南北漕運。漕幫之害有三,一是方才提及的吞沒軍糧、擾亂糧市;二是夾帶私貨,致朝廷大量稅銀流失;三是以武犯禁,以漕製法,稍有不慎,漕幫便是朝廷的心頭大患。這幾年,漕幫與丐幫就因為爭奪碼頭,不時有械鬥發生,地方官都彈壓不住,險些釀出大亂。最可怕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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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道:“現在南方的糧食物資均透過漕運北上,若京畿一旦出現變故,漕幫立場有異,只要切斷漕道運輸,這京畿重地,便會是一座死城!”

顧雲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道:“聖上難道一直任由漕幫坐大嗎?”

梅懷素嘆道:“聖上也是有心無力啊!漕運是本朝第一命脈,說到底還得依靠漕幫這數萬水手船伕。若要由朝廷將漕運接過來,至少需投入十萬兵力,所需財力物力更是巨大。雲臻,你在兵部也有一段日子,如今是外有西夏,內有雲南王,你說,聖上哪裡還變得出十萬漕兵來?”

他又冷笑一聲,道:“只怕聖上有心對付漕幫,鄭相和柳相也會在背地裡使絆子,這些年,他們收漕幫的銀子還收得少嗎?不然為什麼歷年來的沉船案卷,都做得如此天衣無縫?”

顧雲臻捶了一下案几,憤然而起,道:“我就不信,抓不到他漕幫吞沒軍糧的證據!”

梅懷素忙道:“雲臻,不可魯莽行事。漕幫沉船案,牽涉面太廣,如果貿然行事,只怕會像上次的兵器庫帳冊一案,最後仍是一筆糊塗帳。”

“先生放心。”顧雲臻道:“我不會再魯莽行事,這次定要先抓住他漕幫的真憑實據,再決定下一步。”

他從梅懷素房中出來,邊走邊思忖,忽聽到風聲疾響,他本能地一閃身,將迎面飛來的皮球用肩膀卸下,旋即一腳踢出。皮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回蹴鞠場上,精準地落在李弘哲的腳下。場上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李弘哲拾起球,跑過來笑道:“顧兄,一起來踢吧。”他又湊到顧雲臻耳邊悄聲道:“李承業這幾天一直守在雲南王別府門前,堵得那胡雀兒根本不敢出門。”

兩人相視大笑,顧雲臻笑道:“你們先練,改天我再來,今兒實是有點公務在身。”

他先前那一卸一踢精彩絕倫,讓場上的太學生們心癢難熬,也不管他說什麼,一窩蜂擁上來將他拉入場中。顧雲臻終究少年心性,踢得兩腳來了興致,索性放開了踢,幼時顧宣教過他的招數都用上了,讓太學生們看得眼花繚亂,喝采不迭,直踢得渾身大汗,方才告辭而去。

他打馬趕到軍糧署,猶覺得興奮無比,叫來羅震,關上房門,道:“你昨天說的那個,我仔細想過了,雖然險了點,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讓漕幫自露馬腳。咱們就這麼辦,你想辦法傳個話給周幫主,就說我顧雲臻想和他私晤一面,只是這事需得保密,不可再讓旁人知道。”他想了想,覺得顧三嫉惡如仇,不善作偽,若是讓他知道了,只怕會露出馬腳,又叮囑了一句,“尤其是三叔那裡,咱們先別告訴他。”

羅震臉上露出大喜之色,單膝點地,道:“一切聽從小侯爺差遣。”

※ ※ ※

天一放晴,靜若便嚷著要放風箏。眼下不是放風箏的季節,其華派了人到東市,卻找不到賣風箏的人。見靜若怏怏不樂,顧夫人想了想,道:“我記得雲臻小時候要放風箏,定昭嫌東市上賣的不好,跑去和篾人張學了半個月,回來自己扎了很多風箏,什麼樣式的都有。兩個人怕明永罵,躲在柴房裡面扎,雲臻在一旁搗亂,還被篾片割傷了手。這些風箏他寶貝似的,不許別人動。後來都收到哪裡了?”

素梅忙道:“奴婢記得是收到庫房裡了。”顧夫人笑道:“是了。”便取下腰間的鑰匙遞給其華,道:“之華,你帶靜若去庫房挑吧。”在一旁看針線活的顧大姑忽道:“我也去,我做姑娘時的一些東西只怕也是收在庫房了,去看看能不能找著。”等幾人出了門,顧夫人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微變了變,旋即又坐定,輕輕地念了聲“阿彌陀佛”。

幾人到了庫房,敲了一會門,才有一個嘶啞的聲音應道:“誰啊?”紫英知道司庫的師爺姓葉,便叫道:“葉先生開門,五夫人來取點東西。”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渾身肥肉的胖子慢騰騰地挪出來,嚇了靜若一大跳,慌忙躲到其華身後。其華微笑道:“葉先生,我們來取一點東西。”

葉元成呵呵笑道:“五夫人,請。”他目光掃過其華身後的顧大姑,眼神一抖,慌忙低下頭,咳嗽了幾聲,啞聲道:“夫人請自便,小的這兩天有點傷風感冒,就不在這兒礙著您的事了。”說完轉過身進了庫房裡的一間小屋子。

其華帶著靜若在庫房的一個角落找到十餘個落滿灰塵的風箏,有蜈蚣,有美人,有蝴蝶,均做得惟妙惟肖。兩人愛不釋手,覺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索性全拿了,心滿意足地出來,見顧大姑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站在門口,其華忙問道:“大姐,怎麼了?”

顧大姑似是被驚醒一般,連連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其華帶著靜若在瑞雪堂的院子裡放了一會風箏,覺得地方太侷促,跑不起來。兩人咕咕噥噥了一會,趁著顧大姑不注意,抱起風箏便往後花園跑。

這日風和日麗,園中金桂飄香,其華將風箏交給靜若,坐在樹下看著她撒開腳丫子跑,秋風拂面,頗覺心曠神怡。她拿起另外幾個風箏看了看,想到是顧宣做的,便想挑出些毛病來,但看了半天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手實是精巧,那蜈蚣風箏的前須顫顫巍巍,仿如活物;軟翅大雁描金染紅,生動異常;天上飛著的美人風箏隨著風吹之勢竟如美人步步生蓮。她不禁撇了撇嘴,輕聲道:“只會這些花架子本事,有什麼了不起!”

忽聽“哎呀”一聲,靜若摔了一跤,手中的線棰沒拿穩,那美人風箏被一陣大風吹得忽喇喇地往西邊飄去。靜若急得大哭,叫道:“美人!我的美人!”

其華忙牽上她的手,二人追著跑了一段路,那美人風箏掛在了園子西角一棵桂花樹上。其華見左右無人,對靜若道:“靜若乖,等會五舅奶奶幫你把風箏拿下來,但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五舅奶奶爬了樹,那樣五舅奶奶會捱罵的。”靜若連連點頭。

其華提氣躍身,右腳在樹幹上一蹬,雙手攀上最低的一根樹枝,旋即身如輕燕般翻上樹枝,如此數番,便到了桂花樹的頂梢。她踩在最上面的枝椏處,指尖恰好碰到風箏,剛把風箏拿到手中,眼神往西邊一瞥,忽然心中一動,忙縮回身子躲在樹葉間。

園子西面不遠處是顧十一的院子,黃氏在院中餵雞,顧十一正和一個用帽沿遮住大半個臉的黑衣人說著什麼,兩個人神神秘秘的樣子。那黑衣人似是在聽顧十一的指令,頻頻點頭,末了,還從腰間取出一樣東西來,遞給顧十一。

其華輕聲罵了句,“狗腿子!”剛要轉身下樹,那黑衣人似是想抹把汗,取下了頭上的大沿帽。其華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他。

她滿腹疑慮地跳下樹,剛將風箏交給靜若,忽然心中一寒,倒退了兩步,軟軟地靠在桂花樹上,終於想起在何時見過那個黑衣人。

去捉蛐蛐的那一夜,在府門前,正是這個人沒有拉住黑芙蓉,才讓她險些露出破綻。

“這是軍糧署的羅大哥,我見他辦事得力,便留在身邊。”

她站在桂花樹下,手腳漸轉冰涼,秋風拂來如刀劍割面,耳中似有波浪在鼓湧,靜若天真無邪的笑聲也變得像在天邊一般遙遠。

這一個月的風平浪靜,家長裡短的閒適生活,險些讓她忘了,在暗夜中窺伺著的那頭狼,一直沒有收起他兇惡的獠牙。

※ ※ ※

回到賞梅閣,其華坐著想了許久,對紫英道:“再去書房拿些書來。”

二人弄妥當已是黃昏。紫英低聲道:“大姑奶奶最近喜歡往小侯爺屋裡跑,說是憐他身邊沒有丫環,別的人又不敢違抗侯爺的命令,只有她敢經常過去幫小侯爺整理一下屋子。”其華道:“等會吃完晚飯我會想辦法將大姐引開,你去放信。”

她握上紫英的手,目光盈盈閃動,輕聲道:“紫英,幸好有你。”紫英衝她微微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正說著,忽聽窗外翠鶯笑道:“侯爺回來了。”兩人連忙將書收到箱子裡,剛鎖好,顧宣步履輕鬆地走進來,在門口停了會。靜若住在這裡時,其華還會上前陪個笑臉,也會讓紫英服侍他換衣服。可現在她恨他豺狼之心不死,看都懶得看他,對紫英道:“拿我那件春水碧的衣服出來,等會吃完飯我和大姐逛東市去。”

顧宣只得自己換了家居絲緙長袍,靠在躺椅中,將腳擱在繡墩上,拿起一本野史看了會,將書覆住自己的臉,不多時便發出悠長的呼吸聲。

其華換好衣服從床架子後出來,想了想,道:“我那個香囊呢?上次去東市買回來的那個。”紫英到箱中找了出來,拿到她腰間比了比,道:“春水碧配石榴紅,好像不太配。”

其華瞥了躺椅中似已酣然睡去的顧宣一眼,恨恨道:“讓你系你就系,我就喜歡這個。”

紫英並不知道這個香囊是顧雲臻挑的,滿頭霧水地替她繫上。翠鶯進來笑道:“侯爺,夫人,大夫人那裡開始傳飯了,正等二位過去。”

其華嫋嫋婷婷地往屋外走,走到門口回頭對紫英道:“你今天別跟著我,這院的水不乾淨,你去別的院子打幾桶水來,將這屋子給我仔仔細細地擦三遍。不知哪裡跑來一些臭蟲,噁心死我了。”紫英心領神會地輕輕點頭。

其華說罷也不等顧宣,徑直往屋外走。等她走了,顧宣才像是剛剛睡醒,拿下覆在臉上的書,坐了起來。

他走到鏡前整理了一下發冠,回頭經過紫英身前的時候停住腳步,嘴角輕勾,笑道:“擦三遍?你得罪她了?”這句話似詢問,又似是下結論,紫英唯恐他看出了什麼,深深地低下頭,道:“是。”

顧宣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她了?”

紫英倒覺好奇,福了福,道:“請侯爺指點。”

顧宣一笑,道:“看在你大姐的面子上,侯爺我今天教你一個乖。以後不管她穿什麼,就是穿著誥命服往宮中去,要系那個香囊,你替她繫上便是,千萬不要再說什麼配不配的話。”說罷施施然出了門。

迴廊下,翠鶯正帶著小丫環們將八哥籠子往屋內搬,口中道:“白天還晴著,晚上只怕又要下雨,這鬼天氣,真是說變就變。”

顧宣抬頭看了看漸轉陰霾的天空,稍稍加快腳步,嘴裡哼著調子出了賞梅閣。但其華走得甚快,如新荷般的身影在月洞門處飄忽一閃,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