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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秋雨涼

晨曦的微光透進窗戶的時候,顧雲臻便起來了。院中菊花被秋雨打得零落不堪,一品名貴的綠菊伏倒在地,花瓣上不知是雨水還是露水,不一會便沁溼了他的靴子。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戴上氈帽,悄悄出了府門。

秋雨後的早晨涼得厲害,他將氈帽向下拽了拽,站在離顧府門前不遠的小巷口,靜靜地看著自家門前那兩個石獅子。

怔忡不寧了許久,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邁出大門,與紫英上了一駕馬車。上車時一陣秋風刮過,掀起她水碧色的裙裾,露出一角素色,他怔怔地看著,待馬車駛出很遠,才慢慢地跟了上去。

馬車在離蘇府尚有兩條街道時停住了,他聽見紫英在吩咐車伕:“夫人想走著過去,你們先回吧,到時相國大人會派馬車送夫人回府的。”

顧雲臻一直策馬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看著她與紫英走過一條街後就閃進了一條小巷,又在巷子裡除下罩在外面的水碧色衣裳,然後素衣飄飄,拎著竹籃,向與蘇府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看著她一直走到了北門,又僱了一輛馬車。

他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青霞山,而當她站在那個落有“不孝女其華敬立”字樣的墓碑前時,一切的猜疑都將得到證實。

他望著她的背影,在秋風中頗有嬌怯不勝之態,讓人心生憐意。他忽然不忍心再跟下去,他實在不願以那樣一種咄咄逼人的、不容她再躲避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

然而他還是跟了上去,他默默地對自己說:也許,我只是想求一個答案。

※ ※ ※

漕幫之事進展順利,太學的蹴鞠隊也初具雛形,白日雖然忙碌不已,但顧雲臻只要一停下來,便滿心都是其華的身影。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提醒顧宣小心中了蘇理廷的暗算,可自兵器司帳冊一案後,顧雲臻就隱約覺得小叔叔和自己之間疏遠了許多。他不再早晚督促自己練功,也不再經常喚自己到身邊聆聽訓導,甚至對軍糧署的事情也不聞不問。即便偶爾見到他,也是在顧夫人的瑞雪堂。他與其華儷影成雙,令顧雲臻心頭的那根刺隱隱作痛,再也無法開口。

每當他走到俯仰軒門口,便會想起其華一襲素服,站在青霞山的崖壁上,握著一叢龍芽草,向著他微微地笑。那份比杏花驕陽還要清麗的笑容,不時出現在他的夢中,令他更加彷徨、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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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半夜醒來,推開長窗,望著雨打新菊,他會想:不管怎樣,總得先查明真相,然後才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由於最近漕幫不再刻意刁難,軍糧署的人也漸漸對他心悅誠服,顧雲臻得以稍稍喘口氣,便挑了幾個信得過的人,分成兩路,一路想辦法潛入蘇府,一路仍往青霞山暗中查探。

終於,有一名手下回報,無意中在山間發現一座墳墓,墓碑上落有“不孝女其華敬立”的字樣,顧雲臻聞訊便匆匆地趕到了那裡。

墓邊有座小木屋,屋內陳設簡單,屋角有一個用枯草墊成的貓窩。顧雲臻在屋子中逡巡了數回,忽發現貓窩中墊著的枯草下面有什麼東西,取出來一看,不禁心中一酸,久久地呆立在屋中。

那是初識她的那一日,他為了替烏豆包紮,從自己衣衫上撕下來的布條。

一切都告訴他,那令他刻骨銘心的邂逅與約定終身並不是杏花春陽中的一場夢,而墓碑上沈氏的生卒日期也明明白白地提醒他:也許,能在那一日,讓她自己來告訴他真相。

雨霧中,她舉著雨傘、提著竹籃,在他眼簾中嫋嫋婷婷地走著。顧雲臻心中卻忽喜忽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明明是他想求得一個真相,為什麼想遠遠逃開的人卻又是自己呢?

※ ※ ※

山間風大,其華的素服被吹得翻飛不已,便如同當初在崖壁上採龍芽草時的樣子,只是再無那清麗明媚的笑容。她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在隱隱顫抖,顧雲臻看著她這副倉惶失措的樣子,竟也有幾分狼狽,輕聲道:“其華,我……我不是故意的……”

雨點忽密了起來,淋得二人的眉毛、睫毛、嘴唇上全是水珠。其華眨了眨眼,水珠自細黑的睫毛上落下來,說不出的可憐,便像當初在破廟中她因害怕黑雨依在他懷中時的模樣。

看到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顧雲臻心中愈加混亂,語無倫次道:“其華,我……只是……只是想問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直不肯承認,我……只得命人在這裡找……也是偶然,才找到了你娘的墳墓……”

其華初見顧雲臻的一霎那,腦中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起初懷疑是自己墮入了幻覺之中,繼而驚得手腳都發涼了,動彈不得。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一切?還是……這些念頭沒有轉完,另一些念頭又襲上來:他若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因為自己而中了顧宣的詭計?他若真是和顧宣叔侄相鬥,顧夫人和顧大姑又會如何的傷心難過?今天是娘的忌日,爹肯定要來拜祭的,若是讓他們撞上了,會不會引起爹的懷疑?會不會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這些念頭如潮水般紛至沓來,讓她一時如同魂飛魄散。直至顧雲臻一句“也是偶然,才找到了你娘的墳墓……”,她才回過神來,控制住顫抖的身軀,在心底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顧雲臻說了那句話,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雖然滿心想聽她的回答,卻又不忍看到她可憐的樣子,只得微微地低下了頭。墓前一束白菊,就在她的鞋尖不遠處,秋風吹得白菊翻動,落到她的腳邊,她穿著孝鞋的腳,彷彿比那白菊還要伶仃。

他正心中混亂,卻聽其華冷笑了一聲,道:“小侯爺,你這樣不依不饒,到底想做什麼?!”

“我……”顧雲臻沒料到她竟會回自己這樣一句話,抬起頭來,呆在了當地。

其華一副羞怒不堪的樣子,冷笑道:“是,顧小侯爺,你很了不起,終於讓你找到這裡了。你沒有認錯人,不錯,我就是你曾經認識的那個沈其華,也是你的嬸孃。我不叫蘇之華,我……我……我應該叫‘蘇其華’!”

“蘇其華?”顧雲臻喃喃重複。

※ ※ ※

其華胸膛劇烈起伏,恨恨道:“我雖然也是蘇家的女兒,可我娘只是我爹一個沒有過禮的小妾,她去年過世,我求得爹的同意在這裡守墓,與你結識。我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是我的不對,不過,你也從沒告訴過我你是顧府的小侯爺,不是嗎?所以,我一直把你當成一個普通人家的公子哥。本來嘛,你這樣的,我是絕看不上眼的,不過瞧著山居無聊,和你玩一玩罷了,誰知你便當了真。唉,也是冤孽!”

她譏諷地笑了笑,“我與我娘在蘇府沒什麼地位,受人欺負,我自幼便發誓要嫁得世上最好的郎君,要成為人上人。像你叔叔那樣成熟穩重、功成名就的人,才是我的首選。正好爹要與你叔叔結姻,家中只有我的年齡相適,來問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這便頂了我大妹的名字嫁到顧家。本想著你我不過是露水浮萍,聚過便散,沒想到你竟是定昭的侄子,唉,只能說老天爺故意要我為難。不過我想,我既然已經成了你的小嬸嬸,你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心思,沒想到你如此執迷不悟,非要查個水落石出。小侯爺――”

她冷冷地看著顧雲臻,道:“莫非,你真想把我逼上絕路不成?!”

顧雲臻被她這一長段話炸得腦袋嗡嗡響,眼前竟有些發黑,道:“我……我把你逼上絕路?”

“不是嗎?”其華怒氣衝衝地指著墓碑,道:“你自己不會看上面的字嗎?!我不過是一個未過禮的小妾所生,蘇家甚至都沒有承認過我的出生。我又是在熱孝期與你小叔叔成的親,若是揭露出去,京城人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把我淹死!御史們一紙彈劾,我爹和你小叔叔都得吃不了兜著走。再說了,小侯爺你不依不饒,非要查個水落石出,又想做什麼呢?我已經是你的嬸孃,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難道你還想讓我擔上個與侄兒私通的罪名嗎?”

這句話重得顧雲臻承受不起,心中寸寸焦痛。原來她不是暗探,真的是蘇理廷的女兒,原來諸般掩飾的背後竟是這樣簡單的原因。

可她不是暗探又如何?

懸崖上的生死相助、杏林中的軟語嬌嗔、河邊的許定終身,難道,都只是她的一時遊戲?

其華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他,道:“小侯爺,算我求求你了。定昭待我很好,若是讓他知道了你我的過往,你讓我還怎麼有臉活下去?!再說了,其實我這也是為了你好。雖說你是顧府長房獨子,是要承襲爵位的,但若是行為不端,你覺得朝中那些御史是吃白飯的嗎?到時候彈劾的奏本一上,你能不能承襲爵位只怕都成問題。所以――”

她俯身將散亂的白菊重新攏到一起,淡漠地看了顧雲臻一眼,輕聲道:“就這樣吧,我們只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對方,我是你的嬸孃,你是定昭的侄子,僅此而已。”

顧雲臻滿面灰敗地看著她,低低道:“不,其華,你說過,要與我……去塞外,去江南,凡是黑芙蓉馬蹄可以到達的地方,我們……”他一時心痛,難以成言。

其華笑了笑,道:“小侯爺,枉你將來要指揮二十萬兵馬,怎麼就這麼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次就當給你一個教訓。你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親――近的人,你最――信――任的人!”

※ ※ ※

說罷,她便不再看顧雲臻,自顧自地清理墳上的泥土。她將那塊大一點的石頭搬起,回手一丟,恰好落在顧雲臻腳前。顧雲臻呆呆地退開兩步,她回過頭,用一種嫌惡的目光看著他,道:“你還不走嗎?!你再這麼糾纏下去,別怪我不客氣!”

看著她嫌惡的目光,顧雲臻木然地轉過身,慢慢地往山腳走。走出幾步,腳下a上一塊石頭,險些摔了一跤。他站直身軀,忽然跳起來,幾個閃落,迅速地消失在山路盡頭。

憑著一口氣跑到山腳的小樹林,他伸手去解黑芙蓉的韁繩,解了數下竟解不開。他終於不堪心中苦痛,抱住黑芙蓉的脖子,將臉埋在它柔長的鬃毛中,輕聲道:“黑芙蓉,你記住,以後千萬不要相信女人,永遠都不要相信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