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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斷死結

小紀陽侯顧雲臻孤身混入江湖,拜丐幫幫主齊三為師,並在蘆葦坡一戰中擊敗漕幫幫主周崑崙,漕幫被迫讓出直隸三省的碼頭給丐幫,這件事很快便傳散開來。朝野對此褒貶不一,朝臣們批其“擅離職守,結交江湖匪類”,百姓們卻因對漕幫多年來橫行水道頗有怨言,便大多褒揚顧雲臻“少年英雄,為民除害”。

皇帝的態度卻令人大為尋味,他將顧雲臻宣入宮中訓斥了一番,卻又沒有責罰他,仍命他回軍糧署任觀政。

正在朝野對此事的議論沸沸揚揚之際,有關漕幫的訊息不斷傳來。事情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周崑崙敗於顧雲臻之手後,攜九舵舵主南下,在渭州碼頭召開舵主大會,商議交出哪三位舵主給丐幫。會間,青龍、朱雀、玄武三舵舵主突然率眾發難,青龍舵舵主常威擊傷周崑崙,漕幫數十條船在大火中毀於一旦。

周崑崙倉促向南逃命,直至鳳林閘,方得喘息。他重整旗鼓,率南方五舵弟子齊討叛逆。南方五舵與北方四舵在江淮一帶連場血戰,周崑崙舊傷未治,又添新傷,於內亂中不治而亡。

漕幫群龍無首,在內訌中分成了四派。四派仍在糾戰之際,漕幫在江南的後方忽然又生變故。

自八月末起,江南傳言四起,皆道嘉和公主病重,和親不成,朝廷與西夏只怕將有大戰事,各家各戶開始囤積米糧。漕幫米行見有利可圖,惜當時倉中存糧不多,便花重金高價收購糧食,以圖戰時牟取暴利。然而半個月後,外間又傳與西夏將有戰事只是虛驚一場,形勢急轉,市面上的米價迅速降了下來,更有多間米行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米糧。漕幫米行以高價購進的糧食賣不出去,一下子便陷入周轉不靈的困境。

再過數日,又傳來今年的鹽引將由朝廷派人統管、不再發給商行的訊息,入了份子的官員皆想抽出本金,便紛紛上門相逼。其時幫主周崑崙不在江南,漕幫商行總管慌了手腳,拆了東牆補西牆,左支右絀,仍不能應付各方債主。

朝廷新任南方監察使袁昱於此時悄悄抵達江南,掌握了大量江南各級官員與漕幫互相勾結的證據。袁昱是梅懷素的學生,不賣鄭柳二黨的面子。江南巡撫、按察使等人行賄不果,便欲殺人滅口。袁昱躲過重重追殺,在丐幫的幫助下帶傷逃回京城,將案情上達天聽,皇帝震怒,下旨革去江南一眾官員的頂戴花翎,徹查漕幫之案。

這兩個月,對漕幫和江南官場而言,可謂腥風血雨,動盪不安。內閣輔臣柳之亭與鄭天錫招架不及,急於撇清自己與漕幫的關係,可接下來的一件事,又給了他們最沉重的一擊。

十月,漕幫內訌終於塵埃落定,南五舵潰敗,但北四舵也死傷慘重。漕幫原任九舵舵主只活下來四位,最終由原青龍舵舵主常威出任新一任漕幫幫主。

常威知道漕幫經此一役後元氣大傷,朝廷又虎視眈眈,稍有不慎漕幫便有傾覆之險。他就任幫主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上表朝廷,願意整肅漕幫,交出與貪官勾結的不法之人,並在朝廷的統一管理下行漕通運。

皇帝大為欣喜,沒想到沉痾多年的漕運問題,竟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了轉機。究其根由,顧雲臻那一戰實是相當關鍵。皇帝宣顧雲臻入宮,大加褒揚,顧雲臻卻不居功,言道一切皆是丐幫幫主齊三之功。

皇帝又召齊三入宮,以九五至尊之身親自接見布衣之民。齊三面聖時,忽然呈上一封血書,上有丐幫上千名弟子的手印,舉證十二年前,在鄭柳二相的指使下,江南一眾官員趁著朝廷推行“改稻為桑”,在江南大肆賤買平民百姓的田產,甚至不惜決堤放水,淹沒良田,致使江南數萬百姓流離失所,許多人淪為乞丐,至今不得返鄉。

此案一出,朝野震驚。柳之亭與鄭天錫連夜上了摺子,將一切罪責都推給了手下,自己只是犯了“用人不察、舉薦失職”之罪。但顯然,他們已無法再力挽狂瀾,皇帝雖然沒有馬上將他們黜出內閣,但接二連三的江南官場大案,已讓他們在朝堂之中風光不再。

這日,皇帝主持內閣廷議,任命一直賦閒在家的溧陽郡公為漕運總督,小紀陽侯顧雲臻為漕運副總督,協助溧陽郡公主理漕運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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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傳出,眾臣細細琢磨,溧陽郡公一直賦閒在家,又上了年紀,皇帝此番召他出任漕運總督,象徵意義遠勝過實際意義。加上丐幫控制著直隸三省的碼頭,這漕運的實權,只怕都掌控在那位與丐幫交好的顧小侯爺手上。

小紀陽侯顧雲臻,彷彿一夜之間便成為了朝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 ※ ※

朝堂風起雲湧,顧宣和顧雲臻回到家卻都隻字不提,顧府平靜得就像一泓湖水。其華得知這些訊息,都是紫英的兄長悄悄傳進來的。這日她得知顧雲臻被任命為漕運副總督,坐在椅中愣怔了好半天,心中一時喜,一時憂。喜的是顧雲臻因緣際會,竟立此大功,憂的是不知齊三是否就是顧顯留下來的那個人,顧宣又會以怎樣的毒辣手段對付齊三。

她正心神不寧地想著,鸚鵡走進來道:“五夫人,大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其華忙收拾心情,走到瑞雪堂。她坐下後,顧夫人也沒說什麼事,只說要等顧宣。其華便和靜若一起向青鳳學打絡子。正打著,顧宣到了。顧夫人笑道:“長輩都到齊了,咱們今天就把這事給定了吧。”說著拿起桌上一張紅色的帖子,道:“定昭,你覺得秦家如何?”

顧宣瞄了那帖子一眼,愣了片刻,旋即道:“秦家家世自然是不錯的,只不知幾位小姐心性如何,但他家二公子名聲似乎不太好。”

顧夫人又拿起一張帖子,道:“那崔家呢?他家的幾位小姐和咱們還帶著點親戚,你以前見過的。”

“若論人品,崔家幾位都不錯,但難就難在崔家老祖宗不喜歡我們顧家是武將。”

顧夫人嘆道:“倒也是。”她拿起下一張,笑道,“這個我瞧著合適,蕭家也是武將世家,老將軍的這個孫女年齡正合適,聽說性子光風霽月,再爽朗不過的人物。”

顧宣嘆道:“大嫂,我們顧家若是和蕭家聯了姻,聖上還睡得著覺嗎?”

顧夫人洩了氣,將剩下的一堆帖子推到顧宣面前,道:“這裡是我和大姐初步遴選過的。定昭,你看著誰合適,過幾天曹公家菊宴,她們都會赴宴,我趁機看看人,如果合適,過年前就定下來。”她想起兒子下落不明的那段日子,猶心有餘悸,嘆道:“我身子不好,說不定哪天就去見你大哥了。總要在眼睛閉上之前,看到雲臻成親,抱上孫子才好。”

其華聽到這裡,才知她竟是在和顧宣討論給顧雲臻娶親的事情。她整顆心彷彿忽然間空了片刻,聽到靜若在耳邊叫“五舅奶奶”,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手中的絡子已被自己打了個死結。

顧宣看了其華一眼,見她握著絡子坐在窗下,神情似夢遊一般,身軀繃得緊緊的,眼睛雖盯著絡子,但分明在傾耳細聽這邊的說話。

他嘴角笑意一閃而過,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嫂,這事有點難辦,雲臻他心裡不是早就有人了嗎?”

顧夫人嘆道:“可是這段時間,我派人四處打探,始終找不到有一個姓齊名華的姑娘,唉……”

顧宣道:“那姑娘姓沈,叫沈其華。”

其華險些要跳起來,握著的絡繩將手指勒得發白,猶自不覺。耳邊聽得顧夫人在連聲問道:“你知道?她在哪裡?雲臻再也沒有提過她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宣嘆道:“據云臻說,是在青霞山認識的她,那姑娘說她是藥農的女兒。我見雲臻對她用情頗深,想著不計門第為他上門求親,可那姑娘只留下一句話說去了舅舅家探親,幾個月都未回來,我再派人去問,青霞山誰也不認識她,只怕雲臻是被什麼不正經的人給騙了,又不好同我們說。”

顧夫人和顧大姑都聽得呆住了,顧大姑恨恨道:“只怕真是被人騙了,難怪他再也沒有提起過。”又道,“那就事不宜遲,今年年底之前,一定為雲臻把親事給定下來!”

顧宣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道:“大嫂,這親事,只怕還得徵詢一下雲臻自己的意見才行。他也不小了,咱們替他作主,只怕……”話音未落,外間丫環笑道:“小侯爺回來了。”

顧雲臻挑簾進來,給眾人一一請安。顧夫人笑道:“別急著換衣服,來看看,覺得誰合你的意?”

※ ※ ※

顧雲臻低頭看著手上的年庚帖子,半晌都沒有言語。

顧大姑催促道:“雲臻,你也老大不小了,像你這般年紀或者像你這樣在朝中任著實職的,都早就成家了。今年把親事定下來,過完年再成親,明年年底,你娘就可以抱上孫子了,也好早日告慰你爹在天之靈。”

顧雲臻還是沒有言語,顧夫人忍不住輕聲問道:“雲臻,你和娘說句實話,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叫其華的姑娘?”

顧雲臻半低著頭,眼角餘光看得見窗下那個鵝黃色的身影。陽光將窗格上的祥雲圖案映在了她的裙裾上,如同今年春天那絢目的驕陽。裙角上繡著的數枝杏花,纖纖斜斜,似她那不盈一握的腰。

“五舅奶奶,你怎麼打了個死結?解不開了。”

靜若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其華如夢方醒,一直繃著的那顆心反而在一瞬間放鬆下來,她拿起剪子,淡淡道:“既然是死結,解不開,剪掉就是了。”說著“咔嚓”一聲,將絡繩剪斷。

顧雲臻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顧夫人憂慮的眼神,輕聲道:“以前的事,是孩兒一時糊塗,受人矇騙。”

顧夫人松了口氣,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那你現在看看,這當中,有哪家的小姐如你的意?”

顧雲臻隨手翻了翻年庚帖子,道:“看著都好,不知道選哪一個。”

顧大姑“噗”地一笑,道:“既是這樣,咱們就幫你選出幾個合適的。過幾天是曹公家的菊宴,這些小姐都會赴宴,到時找個機會讓你相看一下。你看中了哪一位,咱們再請人上門提親。”

顧雲臻放下庚帖站起來,躬身行禮,聲音很輕:“一切都由娘、小叔叔和大姑姑作主。”

※ ※ ※

其華回到賞梅閣,進了東間,便往床架子後走去。眾婢只當她要如廁,便仍各做各的事。其華坐在床架子後,眼前茫然一片,耳中卻不停迴響著顧雲臻的那句話。

――以前的事,是孩兒一時糊塗,受人矇騙。

是自己親手剪斷的,可為何心頭仍是這般疼痛呢?

坐了許久,臉上涼涼的一片,這才察覺到已是淚流滿面。她雙腳逐漸發麻,卻懶得挪動,在這仄小的空間裡,任眼淚肆意地流。

“侯爺回來了。”外間丫環們在嬌聲請安。

顧宣走了進來,問道:“夫人呢?”丫環們笑了笑,沒說話,顯然在用手勢示意她在床架子後。顧宣命她們出去,聽腳步聲,他似是走到躺椅中躺下來了。

其華待臉上的淚痕都幹了,整了整頭髮才走出去。但她不想看見顧宣那張可惡的臉,便低著頭,坐在妝臺前,將背對著他。

顧宣看了一會書,站起來,慢騰騰地向妝臺走來。其華又轉了半個身,將左臂斜支在妝臺上,裝作看書,仍將背對著他。

他在她身後停了一會,似是輕輕地放了樣東西在妝臺上,然後就轉身出去了。

待他的腳步聲遠去,其華才放鬆下來,她轉過身子,不由愣住。妝臺上擺著一個用手帕紮成的兔子,正是前段時間她哄靜若時做出來的。兔子的眼睛是用胭脂畫上去的,紅紅的,正默默地看著她。

她抬起頭,看著銅鏡中自己的面容,雙眼又紅又腫,一望就知道剛剛傷心地哭過一場。

※ ※ ※

顧宣剛轉過迴廊拐角,便聽到身後東廂房裡傳來什麼東西被大力擲在地上的“嗆啷”之聲。他想像其華此時正瞪著雙眼、咬牙切齒的樣子,不禁哈哈一笑,施施然往俯仰軒走去。

顧十一進俯仰軒時,顧宣正站在窗下淺金色的夕陽中,嘴角仍有著一抹笑意。這抹笑意,讓他素日冷靜嚴酷的面容看上去柔和了許多。

顧十一莫名地心中一沉,猶豫片刻,輕聲喚道:“侯爺。”

“什麼事?”顧宣回過頭來。

顧十一遞上手中的信,道:“葉先生來信了。”顧宣將信展開看了,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四哥,這一仗打得乾淨漂亮。看來,他還趕得及回來過年。”

顧十一接過信,信中話語輕描淡寫,但仔細想來,其中敘述之事卻是驚心動魄、兇險萬分。他遙想那個在江南掀起滔天巨浪的身影,嘆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叫葉先生一聲‘四爺’。”

“快了。”顧宣也是感喟萬分,走到西面牆前。雪白的牆壁上,懸掛著顧顯手寫的一幅字。

七年前的冬至之夜,大雪紛飛的靈州,顧顯收到京城一封來信後,便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沒有出來。

顧宣帶著顧九在城外捉了只獐子,興沖沖地跑回來,推開門,卻發現顧顯一個人坐在火爐前喝著悶酒,雙眸微微發紅。他從未見過大哥那種神情,不由提著獐子,愣愣地站在門口。

顧顯明顯地喝醉了,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走到案前,執筆蘸墨,寫了這一幅《小雅·常棣》。寫完,他眼中竟有淚花在閃,擲筆嘆息:“定昭,什麼時候能讓元初光明正大地活過來,我死亦瞑目。”

顧宣仰頭看著條幅上的字,彷彿仍能見到那夜顧顯微微發紅的雙眸。

“常棣之華,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兄弟鬩於牆,外御其務。每有良朋,a也無戎……”

他默立良久,轉身走到案邊,從暗格中取出一封信,遞給顧十一,猶豫了片刻,輕聲道:“把這信,放回雲臻房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