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 蘇靈燃也一句話都沒有說, 陪著林杳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林杳獨自起身，長長久久地凝視著醫院的方向，冷峻的臉上平靜極了, 轉身背對離開。
蘇靈燃一個人坐在那裡, 陷入沉思。
凌晨寂靜黑暗的公園, 噠噠噠的腳步聲跑來。
就算不抬頭去看，在一種奇妙的直覺裡，蘇靈燃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噠噠噠的腳步聲停在蘇靈燃身邊，因為椅子比較高，似乎是稍微努力了一下才坐上來的，兩隻小短腿一晃一晃。
蘇靈燃唇角不自覺柔和，側首看去。
椅子旁果然坐著那個熟悉的小朋友。
這次，蘇靈燃看得很仔細。
清稚的臉上神情天真乾淨，漆黑清透的眼睛因為被蘇靈燃看著而略略彎起來, 在纖長的睫毛下有著治癒人心的溫柔。
惹人憐愛。
仔細看去, 即便氣質一暖一冷，但卻莫名的長大後的寧雲斂相似。
“你怎麼，又在這裡了？”
蘇靈燃輕輕地說，溫柔的嗓音些許無奈。
小雲斂看著他：“哥哥說捉迷藏的，但我醒了以後你就不見了。”
“啊，因為哥哥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做。”
“做完了就會來找我玩嗎？”
“嗯。一定, 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長大。”
小雲斂笑起來，惹人憐愛的眼睛彎彎，跳下椅子，對蘇靈燃伸出手。
窮極一切想象中的小天使也不外乎就是這個樣子了。
蘇靈燃遲疑抬起手，小雲斂的手指和他相勾：“拉鉤，不可以撒謊騙人。”
蘇靈燃從椅子上下來，半蹲在地上和他平視，眼眸因為微笑半闔起來，午後浮光一樣輕薄暖融：“好，我永遠也不會騙你。”
因為怕出意外，蘇靈燃將小雲斂的生魂帶回了病房。
看得出來恢復得不錯，原本的無菌病房已經變成了普通病房，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儀器也沒有了，就連原本蒼白瘦削的臉也微微鼓起來。
察覺到小雲斂的靈魂暫時跑出來並沒有給他的身體造成什麼危害後，蘇靈燃沒有強制他回去。
“做個約定，天亮的時候，我離開之後，你要乖乖躺回去，能答應我嗎？”
“嗯。”小雲斂重重點頭。
蘇靈燃牽著他的手坐在樹梢上，凌晨的風清爽空靈，穿過靈魂的時候讓人不自覺露出微笑。
“哥哥好像遇到了麻煩，雲斂可以幫你嗎？”
蘇靈燃想了想：“是遇到了。哥哥的爸爸不喜歡弟弟，弟弟很傷心。並不是因為哥哥被寵愛，才讓他去做哥哥，只是希望他站在哥哥的立場上觀察，學到正確的和父親相處的方式。並不是要他變成林染，放棄做林杳。”
“是很困難的麻煩呢。”小雲斂嚴肅地思索著。
“是啊，很困難。弟弟好像很失望，並不想再得到父親的愛了，家裡每天都在吵架。”
小雲斂看著蘇靈燃，認真地說：“這件事一定是哥哥的爸爸做錯了。身為大人，怎麼能像小朋友一樣不懂事呢？哥哥的爸爸才應該更改錯誤，這樣才能教育弟弟做個好孩子。”
“我也這麼想。但是，不知道爸爸在想什麼。弟弟也好像已經徹底失望了，他們都變成了固執的驕傲自大的大人。大人通常並不承認錯誤，然後更改它。只會習慣，然後直到老，直到死，直到徹底失去，再也沒有機會解開謎團。”
小雲斂睜大眼睛，清澈的眼睛比清晨的風更洗滌人心。
“大人也曾經是小孩子，不講道理的大人，可以跟小時候的他談談，讓他管管長大後的自己。”
蘇靈燃笑了：“嗯，雲斂說得對。但是，哥哥並不認識小時候的爸爸。”
就像他不能回到更早的時間，去治癒小時候的林杳一樣，他也不能治愈小時候的林復城。
小雲斂很認真地幫著想辦法：“可以問問哥哥爸爸的媽媽，要是他的媽媽沒有了，就問問他的姐妹。”
蘇靈燃被提醒了：“雖然媽媽的確過世了，他的妹妹也不知所蹤，但是妻子比他大七歲，她十七歲的時候就認識十歲的林復城。”
那一對夫妻，看似至親至疏卻相濡以沫的相處方式，一定是對彼此有很深的瞭解。
“哥哥加油，你一定能成功的。”小雲斂非常認真信心百倍地給蘇靈燃鼓勁。
蘇靈燃看著他笑起來，彎著眼眸，靜靜地看著他：“過去真的不能改變嗎？”
即便是現在這樣親密，長大後的寧雲斂也不認識他。
小雲斂也彎著眼眸笑，笑得像個純淨無暇的小天使，認真肯定：“如果過去不能改變，就從現在開始改變呀。我奶奶說，不論什麼時候開始都不算晚呢。”
蘇靈燃眉眼覆著溶溶笑意，輕輕點頭：“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的確是做錯了，已經知道過去不可改變，就不應該抱著僥幸心理去找二十年前的林杳。
就算三十九歲的林杳難以溝通，也該去努力一下的。
“那麼，再見。雲斂。”
小雲斂從樹枝上輕盈地跳下去，回到病房的床上躺好，對他揮手：“再見，哥哥解決了麻煩，一定要記得來找我。”
……
再次回到二十年後。
蘇靈燃來和寧雲斂告別。
“我要離開一段時候。”
寧雲斂漆黑冷靜的目光看著他，只沉默了片刻，像是什麼都知道，平靜地說：“回林家？”
“是。這次不一樣，可能要稍微花些時間。”
寧雲斂看著他，那雙眼睛底色清冷理智卻錯覺溫柔：“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我查到一條線索，可能對你有用。林復城的妹妹不是失蹤而是自殺，時間至少在三十五年前，林杳三歲之後。”
蘇靈燃的眼眸微微睜大一些。
寧雲斂冷靜地說：“林復城被懷疑侵吞了妹妹妹夫的遺產，這條訊息被他以雷霆手段封鎖，現在沒幾個人知道。”
“還有一點，林夫人只生過三個孩子。林杳或許不是她生的。”
蘇靈燃：“……”
如果林杳根本不是林復城和莊玥的兒子，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謝謝。查這些一定很不容易。”
寧雲斂清湛的眸光一瞬不瞬看著他：“能幫到你就好。”
蘇靈燃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庭院靜謐，只有雲和風經過。
那目光看得時光美麗，像小鹿撞懷，讓人想要躲避又不捨得錯過。
“之後，還會繼續查下去。”寧雲斂冷靜地說，“如果你那裡進展不順利，可以回來再對一下線索。”
蘇靈燃嗯一聲。
“那麼，再見。”
一片寂靜裡，最終還是寧雲斂先說了再見。
蘇靈燃這次真的離開了。
寧雲斂閉了閉眼，寂靜的眉眼一點沉澱下的暖意。
那個鬼魂的眼眸剔透溫和，毫無防備看著人的時候，叫人以為自己被他所愛。
……
這次蘇靈燃沒有再去找二十年前的林杳。
小雲斂說得對，既然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那就從現在開始改變。
雖然，現在的林杳絕不會像二十年前那麼好糊弄。
當蘇靈燃出現的時候，林杳照例和客廳的林復城冷嘲熱諷完，在林復城氣得捂著心口，林夫人急得給他喂藥時候，林杳彷彿滿不在乎一樣回了自己房間。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裡靠著房門沉默了許久，直到外面的聲響漸熄。
沉沉地毫無感情地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林杳開啟了燈。
冷色調簡約的房間裡，白色沙發上坐著一個一身黑西裝的青年，冷涼的瞳眸靜靜地注視著他，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林杳的瞳孔一陣輕顫，僵硬在那裡。
這是時隔二十年，林杳第二次見鬼。
第一次的時候，他開始患上“精神分裂症”，儘管覺得自己是清醒的，但醫生的判定，那個再也不曾出現的魔鬼，都讓林杳開始自我懷疑，以為一切都是自己自我分裂的幻覺。
根本沒有過那個和林染一模一樣的魔鬼，只是他精神分裂發瘋的幻覺前兆。
但現在，時隔二十年後，那個魔鬼再度出現了。
林杳按著太陽穴，一眨不眨看著蘇靈燃，自言自語：“是又要發作了嗎？還是病情加重了。都是幻覺，只是幻覺。”
惡魔蘇靈燃靜靜地注視著林杳，現在的林杳氣質冷峻麻木，就連看到他也不會再有一絲恐懼。
蘇靈燃起身，走向他：“好久不見。你真的以為自己是精神分裂？”
林杳皺著眉，漠然地看了蘇靈燃一眼，就滿不在乎地移開視線，徑直經過蘇靈燃身邊，脫了外套，把自己扔進沙發，隨手點燃一支煙，什麼都不在意了一樣。
“是什麼都好，精神分裂，副人格，魔鬼，都無所謂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的人生還能更糟糕嗎？來收取報酬，折磨我的靈魂，殺死我，都隨便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的確是跟蘇靈燃想的一樣油鹽不進，很難對付。
蘇靈燃回頭，瞳孔微冷，這時候他也懶得玩什麼惡魔遊戲了。
“的確是被徹底毀掉的一生，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不想，謝謝。世界末日也跟我沒關係。”林杳眼皮也不抬，冷峻的眉頭習慣性皺著，一口一口抽著煙，抽地格外狠。
蘇靈燃隔著淡藍的煙霧看著他：“你的母親，莊玥小姐，她一生只生過三個孩子。”
林杳依舊面無表情，但他手中的煙頓了頓，抬眼朝蘇靈燃看去。
“你的父親林復城有一筆橫財，從一個被抹去痕跡的人身上獲得。”
林杳臉色蒼白，兇狠卻空洞地看著他，低低地說：“什麼意思？”
“如果你的父母還活著，你的人生可能截然不同。”
林杳猛地想要站起來，衝蘇靈燃而去：“你胡說什麼？”
但下一秒，是蘇靈燃瞬移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肩，剔透冷涼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他，讓他一動不能。
“魔鬼從不吃虧，我的報酬一灘爛泥毫無味道的靈魂不夠支付，但充滿陰謀和死亡的靈魂就不同了。”
“你想幹什麼？”
蘇靈燃的目光冷冷的，雲淡風輕：“不是很痛苦，厭恨著林家所有人嗎？你的，林家所有人的靈魂，我都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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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幹什麼？”林杳悚然地看著他與自己額頭相觸，再次問道。
蘇靈燃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裡塗著口紅的自己，用紙巾一點點擦乾淨，修長的眼眸冷淡地眯了一下，平靜又可怖：“你會知道的。既然他們讓你這麼痛苦，作為對祭品的報酬，我也可以讓他們得到同樣的痛苦。雖然你對真相毫無興趣，我卻饒有興致想知道，他們是怎麼看待，被自己掠奪了財富並虐待的，受害者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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