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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滿月

  出了門,他發現自己並未帶鑰匙,家裡的鑰匙、車鑰匙,統統沒有帶,他好像也沒有洗臉,他似乎有好久沒有洗臉了。外面的陽光刺得他眼珠有些疼,於是他不得不返回進單元門,他在那裡停留了一小會兒,就像鳥兒停留在樹枝上思考或者小憩。然後他按下電梯重新上了樓,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連電梯卡也沒有帶,他伸手一摸自己的口袋,又發現沒帶電話。

這真不是個十分吉祥的兆頭,他想,也許不應該挑今天去看望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然而,不能再等了。

他在肚子裡打腹稿,醞釀託辭,幾乎所有的籍口都被他找遍了,然而沒一個聽起來體面。

“流年。”這時他聽見有人喊他,抬起頭來,正好碰到康若然。康若然手裡拿著鑰匙。對了,她是有自己家裡鑰匙的,本來他想換一把鎖,但後來一直忙,換鎖的事情便被一推再推,現在,他已經覺得沒必要再換鎖了。

“我------”流年開口,卻發現沒什麼好說的。“忘帶鑰匙了。”他說,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淡。

“噢。”康若然說,然後低下頭,一串鑰匙在她手裡叮噹作響,沒一會兒她將一把鑰匙一張門卡從自己的鑰匙大軍裡卸下來,她將鑰匙遞給流年。

“你家的鑰匙,早該還給你。”她說。

流年低著頭接過來,本來還想客氣兩句,後來覺得實無必要。於是他決定保持沉默。

“流年。”康若然從身後叫住他。“什麼時候走?”她問。

他擺弄鑰匙,鑰匙折射陽光,顯得亮極了,硬質銀色金屬物件開始有了他手的體溫,溫吞吞的,像陽光漫不經心的漫過河水-----表面那一層還好,會有陽光的溫度,河的中心甚至再往裡還是河水原本的溫度,而河水原本是沒有溫度的。這鑰匙也是一樣。

流年不想回答康若然的那個問題,他抬起頭來,嘆了口氣,然後朝前走,好在康若然並沒有追上來,這很好。

他回了家,把自己清理乾淨,卻發現似乎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把自己清理得更乾淨。他看起來頹廢而憔悴,整個人似乎都不對勁兒。於是他決定先洗個澡,或許洗個澡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清爽些,於是他開始著手洗澡,洗了澡、換了衣服,又發現自己頭髮有點兒長,於是又折騰了一趟去理了個發。等他將這一切都做好已經是下午,於是他決定明天再說。

明天一大早就去,他對自己說。

下午,他長時間跟自己的母親坐在一起,他們兩個並排坐在沙發上,兩人的眼睛全部死死盯住電視,流年注意到那電視一直播放的頻道是12,好像他們看了有一個世紀那樣長久的12頻道的節目,哪怕是廣告時間也沒有人調臺。

生活不對了,不動聲色的就不對了。他想起保姆早晨起來十分嚴肅的跟他的那場對話,決定認真思考一下保姆的提議。他看向自己的母親,然後站起來,在她面前半蹲半跪下去。

“媽,”他說,握上她的手,流年摸到母親手上突起來的血管,那血管在她年老而松馳的皮膚下面不安分的滑動,老人沒有反應,這讓他有些失望。但他握緊了她的手,又輕聲喚了她一聲,“媽。”

流年看見那張彷彿已經固化了的蒼白而麻木的臉,那雙眼睛該是那張臉上唯一具有生氣的器官,流年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尋找,卻仍舊只能從那裡尋找到冷漠、乏味、枯燥和----一點點的洞若觀火。

洞若觀火還是隔岸觀火呢?最後他覺得後者彷彿形容得更為貼切。

老人將自己置身事外了。

他有些絕望的站立起來,然後裝作漫不經心的傳達自己的意思。

“明天我們去醫院。”似乎是最後通牒,母親可能不會喜歡他的語氣,但他顧不了許多。陳莫菲得接回來了,還有他們的兒子,他已經結婚了,而生活還得繼續,他不能繼續這樣,她也不能。他們都不能。

事實上,這裡是陳莫菲的家。他得做點兒什麼了,什麼都好,總之不能什麼也不做。

他想像明天見到陳莫菲時的情況,他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局促不安。說什麼好呢?嗨!或者,我想你了,但是......

但是後面的所有話都是廢話,但人類有時不得不說一些廢話。

直到流年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母親仍舊沒就他的提議表態,電視裡仍舊是12頻道,不停的重複,每一天都在重複。12頻道,他抹了一把臉,忽然間意識到這麼多天以來,他自己的日子就跟電視上這12頻道一樣,每一天都在重複,他把同一天過成了好多天。

晚飯保姆做得十分豐盛,流年很有胃口。

保姆滿意的望著這一切,忽然有種當家做了主人的感覺。席間流年對她說,他不在的日子裡一定要照顧好老太太。

保姆一疊聲的應著,並小心翼翼的問起了孩子跟陳莫菲。

流年的筷子停留在半空,“我明天跟莫菲商量一下,看她願意在哪頭兒呆著。”

保姆歡快的往自己的嘴巴裡填飯,她太害怕現在家裡的氛圍,如果不是流年出的價錢還可以,她早就辭職不幹了。

帶老太太就診的過程並不愉快,流年開車,她跟保姆坐在後排座,輪椅被放在後備箱,先掛了康復科,大夫建議她定期到醫院來做復健,說再這樣呆下去她的肌張力會越來越小,越來越不好恢復,大夫親切的問了流年的媽媽。

“老太太,您喜歡後半輩子都坐在輪椅上嗎?”

流年和保姆便熱切的將目光投向老人,然而老人的眼睛裡閃閃爍著一如既往的冷靜而淡然的光,彷彿醫生是在問跟她完全不相關的旁人。

醫生倒是見怪不怪,“沒關係,有些老人就會這樣,接受不了事實,所以情緒低落,讓她常來,這兒都是來康復的老頭兒老太太,來常了,聊上,一天家長理短兒的,有的患者後來好了反而更願意來,這兒熱鬧啊,人多。”

流年知道這種時候至少他該陪個笑臉,然而他覺得自己笑不出來。

去看了精神科,做了檢查,沒什麼器質性的病變,剩下的就是心理問題,醫生開始問老人問題,據說一會兒還有筆答題,是檢測老人目前的精神狀況的,但是老人不配合,牙關緊咬,一個字兒都不往外蹦。

流年到最後都絕望了,醫生建議他將老人收入院治療,因為她有暴力傾向,誰也說不準以後她還會幹出什麼來。

流年沒舍得,原封不動又把老太太運了回來。流年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母親,想到從前她也有這樣的時候,好像是他們剛剛搬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有一陣子流年老看自己母親一個人呆著發愣,有一次他問她怎麼了。

那時她還沒這麼老,看起來還十分年輕,她回過眼神兒瞅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然後笑著說了一句:兒子,你愛媽媽嗎?

流年點點頭,實際上那年他十八歲,正是羞於說愛的年紀,但母親的問題還是讓他點了點頭。這是個肯定的答案,他覺得母親心裡一定裝了什麼,那個“什麼”一定關於某些隱痛與哀傷,然而他心知自己對這些一定無能為力。

那時他以為讓人無能為力的事情一定不佔大多數,現在流年知道了,人生真十之不如意八九。

他交代了保姆好生照應自己的母親,然後轉身出了門。很快到陳莫菲家,他自己開了門,門開時流年發現自己像個意外的闖入者。

客廳裡陳喬正把他的兒子舉過頭頂,陳莫菲笑著說讓他小心,保姆拿著個喂水的水瓶子站在客廳中央,陽光灑進來,靠近落地窗那一側有一株巨大的闊葉綠植,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聽見門響,幾人幾乎同時回頭,他覺得自己像個極其不和諧的音符突兀的出現在一首接近完美的樂章裡。

他站在門口,突然理解了“進退兩難”這個成語,古人把那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形容得如此淋漓盡致。他輕聲咳了一下,孩子的眼睛逗留在他臉上稍頃,然後決定轉過頭去繼續跟陳喬未竟的遊戲。他小巧的嘴巴裡發出語焉不詳的破碎卻又連貫的音符,流年清楚的看見他嘴裡流出的晶亮的口涎在空中拉出一道好看又好長的弧線,然後滴在陳喬身上。陳喬似乎毫不在意,周圍的人似乎也司空見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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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陳喬喊,他看見自己的妻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好像是胖了,沒多久之前她還瘦得像一張紙,臉色也好看了,精神似乎也健旺了許多。出院那天,流年還記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哀怨或祈求。

流年當時對自己說他沒有辦法,他只能選擇忽略那眼神。

不到一個月而已,他以為全世界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陳莫菲朝他走過來,手上拿著半個桔子,她穿寬鬆的棉質家居服,腳上趿著一雙棉拖鞋,頭髮被輕輕挽在腦後,流年覺得妻子看起來比從前婉約了,從前她看起來有稜有角,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現在沒了,也許當了母親以後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她。

總有些什麼東西會不知不覺把我們改變。

流年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