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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麗兒

臨國沿海,多河流,冰川綿延,冬日雪花堆地將近半米;砂國領地淨是荒漠沙丘,暴風吹襲不止;唯有國氣候適宜,雨水充沛卻不至於泛濫成災,夏日燥熱卻不會中暑傷人。

蘋翻了一頁,許多簡略繪圖配上文字解說,連帶幾個民間傳言。

臨、砂、三國並存,其他小族群零散分佈。

讀書消磨時間成為如今生活的一部分。書房靠牆擺了兩架子遊記、地理,其中還有一些標識,應該是遲冉看過的。

每日,蘋與林嬸一同用飯,再出門買點當天吃的蔬菜和豬肉。集市熱鬧,人聲鼎沸,她不善言辭,索性小販要多少便給多少,有時候人家坑了自己不知道,人家多給了也不懂謝謝。

興許自己白長了舌頭,或者上輩子是個啞巴。

忘了從哪兒看的一個故事,大意是:

“她是個瞎子。

為什麼會成為瞎子?

如果看東西一直不眨眼,眼睛會痠疼流淚,她為了不流淚,想了想就乾脆不睜眼了。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流淚呢?”

買了小米、黃瓜和雞蛋,蘋提著一籃子東西返程,回去時選了平時不常走的一條小路。

雜草叢生,葉尖大都枯黃了,蟲子噬咬,棕黃窟窿應該是他們的血痂,這點倒很像人。

直至來年春天新的替換舊的。

兩個孩子你追我趕,顧著玩,眼看要撞上蘋,她悠悠地轉了一圈躲開,籃子隨身形旋轉,黃瓜花跟著輕晃。

其中一名孩子隱約瞧見陀螺似的玩意轉了過去,他停下來細看,一個高挑姐姐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提小籃子不緊不慢。另一個孩子又撲他,兩個孩子便繼續打鬧著跑了。

回了小宅院,蘋將黃瓜清洗,熬一鍋小米粥備上。

林嬸上午喜歡找鄰居嘮嗑,有時候還會去看老頭們下棋,中午準時回家做飯。時間久了,她買一盒子象棋,拉遲蘋果小姑娘像模像樣地對弈。

雖然嘴笨,蘋的心眼卻不笨,知道幫林嬸幹點雜事兒,下棋時諸多退讓,你贏一局,我贏一局,滋味無窮。

除了這些,她自己削了一柄木劍,沒事揮舞兩下,再打幾套拳,林嬸下午的消磨交給遲蘋果的表演,看小姑娘虎虎生風,她跟著樂呵。

日暮西山,林嬸點了燈燭,放在書房。遲蘋果小姑娘做什麼,林嬸是從不問的。

“蘋果姑娘,廚房鍋裡有夜宵,還溫和,記得吃。”待蘋點頭,林嬸為蘋披了件衣服,回房睡了。

攏攏身上的衣服,蘋看著明亮溫暖的燈火,愣神許久。

末了,伸出一根指頭,輕觸燈火。

指尖燒灼,她連忙縮手,定睛一看,卻毫無損傷。

火傷不了我。

吹了燈,屋子裡漆黑,等一會兒,眼睛適應了黑暗,蘋輕手輕腳地從窗戶翻出去,尋人少的路快速奔去。

“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可別出事……”林嬸喃喃著,草草套上衣服。

先前起夜發現蘋自己夜晚外出,後來留了心眼,每次躺下等片刻,再爬起來看書房是否有燈光。

“算了,給這孩子熱熱宵夜吧,回來也該餓了。”

林嬸點了盞燈,走進廚房,開始生火。夜風卷一捧火星,橙紅亮點飄向空中熄滅。

遲冉安排的小宅院距離北德鎮不遠,四周環境也與北德鎮相似,土壤一塊肥沃一塊貧瘠,林子多,空地也多。

她站在一方平底地上,結合右手火焰模仿打鬥,紅焰撲閃,隨手掌滑動甩一條弧線……

更遠的地方,無眠的深夜裡,男子捂住胸口,微微皺眉:“蘋。”

***

真的好冷……

她揪揪袖子,絲質衣服單薄,偶爾會張望門縫內溫暖的爐子。

“麗兒,我洗好了。”

聽見屋內女人的聲音,麗兒反倒不想進去了,但掙扎片刻,還是拘謹地進入,低頭幫新主子穿衣。

順了順長髮,白秀溫站在浴桶裡,無所顧忌地展示姣好身軀,澡盆熱水冒騰騰白氣,身上水珠滾動,顆顆細滑與肌膚纏綿。

伺候新主子穿好衣裳,擦淨長髮水珠,麗兒等一旁,忐忑不安。她本是何梔的陪嫁丫鬟,自小相伴,感情很深。嫁人的事情,麗兒從不去想,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隨何梔到老,並非男女間可以白首,主僕間、至交間同樣可以維持多年情分,最後銀髮皺紋,細數當年。

想法總是美好的。

“你在想什麼?”白秀溫貼近了,眼神帶著一股狠勁,與過去的青樓妓子大不相同。

“沒、沒……”

“那就快點去請渠森,我們準備生女兒呢。”白秀溫冷冷地笑了,漂亮的面孔顯得怪異,似乎記起什麼不好的事情。

“是。”

麗兒退下,她暗自咬唇。

原來的主子何梔待人總是客氣有禮,優雅得體……但自從主子第一次面聖後,最初不過是有些虛弱,然而隨著面聖越發頻繁,次數不斷增加,她開始咳血。

也曾冒昧問過原因,何梔主子只是苦笑,接過手帕擦淨嘴角鮮血,問道:“麗兒,你覺得,一個大人物和一個小人物,誰更應該活?”

麗兒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答的:“主子,麗兒連小人物都算不上,不知道誰該活,但是麗兒能活一定不想死。”

“你說的對,誰都不想死。”

何梔憔悴極了,與她憔悴相對的,是當今聖上尋得神醫精神煥發,黑髮漸多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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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兒幫何梔挑了幾根白髮剪掉,畫了更濃的妝。那陣子,樂渠森很忙很忙,忙到夫妻倆連一面都見不上,直到何梔肚子變大,生了孩子,他才站在眾人面前,表情悲傷地看著髮妻沉睡,棺材板一點點蓋好。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太陽曬曬,便消失了,人們踩她曾待過的地方,不知道她會不會疼。

“呃!”

不小心撞了樹,麗兒額頭疼痛,她沒管,暫停回憶,尋著了正檢視公文的樂渠森。

麗兒低頭行禮,再是傳話。

樂渠森老爺應了一聲,說自己會去,身體卻沒動彈。

辦事不力,麗兒只好回去捱打。白秀溫是狡猾的,她從來不打臉,表面是給下人留面子,實際上麗兒的兩根胳膊青青紫紫的斑點佈滿,像是一條毛色雜亂的狗。

十四年,主子何梔死了十四年了。

十四年前,白秀溫拿何梔當初給她的那塊玉佩來認親,懷裡抱著一歲大的孩子,聲稱是樂渠森的骨肉。

滴血認親有用嗎?

沒有。

這妓子堪稱狐狸,趁樂渠森外出跪在樂府大門前,鬧得人盡皆知,當時何梔還在世,為遮醜留了母子二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樂渠森雖然成了國師,國卻在此之前沒有國師的職務,他有名無實,遭人排擠,聖上又不理會,再經不起折騰。

何梔忍了。

記得何梔死的那天,白秀溫身上一股子蒜味,哭的慘極了。

何梔生的是兒子,剛滿月的孩子哇哇大哭。而白秀溫的兒子懵懵的,說自己餓了。

妾室白秀溫哭喊不止,真情可見,她抱兒子繼續哭,半響帶他退場,去廚房開小灶。興許她自己也餓了吧。

麗兒也哭,她看看小少爺,六神無主。

主子,少爺餓了,麗兒該怎麼辦?

光陰似箭,麗兒成了老姑娘,小少爺長大,白秀溫春風得意。

地位低下的丫鬟麗兒想不明白為什麼樂渠森得勢後不休了白秀溫,難道母憑子貴真是國師所信奉的?

麗兒不是沒有隨主子去了的念想,即使受主子何梔恩惠的下人不少,她也怕人心易變,小少爺受人欺負。

可惜,她再怎麼努力,也只是一個自己都保不住的丫鬟。

今天的麗兒摸摸額頭,發現自己流血了,但她依舊侯著,直到樂渠森進了白秀溫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