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苦笑一聲，說道：“陛下說的有理，江山在德不在險，寄在寶物上是沒有用的。為了大康社稷，為了高皇帝囑託，唐營生死都不算什麼，何況是一個物件。
紫螺盂是東海至寶，非人臣所應有。高帝賜給唐營，其實是留給陛下，為了保護海外之國崑崙山，老臣再昏聵，也明白這個道理。如果高帝子孫不再自相殘殺，大康再無海上威脅，那麼於情於理，唐營都應該獻出此寶。”
一時間，崇文竟然愣在當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對於林喜老狐狸，他已經沒有一點辦法了。死，他不怕；利，他不貪；寶，甘願獻出；條約，全部答應。這老家夥豁出了一切，就是為了逼自己退出東海商團。對於一個無欲無求，意志像鐵一樣的老家夥，他還能怎麼辦？
條約就在眼前，不去崑崙山，就沒有條約，那弟兄們在這炎熱卑溼之地拼死拼活，圖的什麼？可是拿到條約，自己的宏圖大業再也沒有了，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崇文覺得氣都快喘不上了，他艱難的說道：“你容我。。。想一想。”他不再多言，轉身推艙門而出，大踏步來到甲板上。
濤聲陣陣，海風凜凜，崇文一步一步走到舯甲板，久久凝視著黑沉沉的大海。
舷上飛和來財牛無聲的走過來，黑塔巨人給他披上一件長斗篷，三個人默默站在昏黃的燈火下，如同三座無言的雕像。
遠處傳來值宿水手換崗的口令，狂歡已經過去，現實依然冰冷，戰爭沒有停止。結束戰爭的鑰匙，就在崇文手中，可鎖上這扇門的代價，是多麼巨大啊。
良久，崇文終於說到：“琉球，真是個奇妙的地方。”
舷上飛恨恨的說道：“也是個頑固的地方。。。那老狐狸又來呱躁什麼？”
崇文沒有回答，只是輕聲說道：“東海舶風，實在有趣的緊。琉球以北，夏季西南風，冬天盛行西北風，琉球以南，冬天卻是入娘的東北風，從大海吹向大康。。。也不知道現在南邊現在是什麼風向。”
舷上飛說道：“就快要入冬了，怕是風向紊亂，還有暴風驟雨。。。難道。。。真的要去崑崙山？”
崇文沉默良久，艱難的說道：“琉局贏了，可我輸了。”
舷上飛說道：“我願追隨大出海，去大康的龍潭虎穴闖他一遭。”
崇文嘆道：“老狐狸奸似鬼，他不給我輾轉騰挪的機會，先前的種種打算，怕是行不通了。”
舷上飛低聲問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海風吹拂著崇文的袍襟，網巾中透出的亂髮在風中飛舞，深邃的目光熠熠生輝。
他現在清醒多了，當年鯰魚仔告訴他一個排解憂慮的法子，就是跳到水中，和游魚玩耍。他不必，只要站在這海天之間，感受到天高海闊，海風拂面，他就忘記了憂愁。他知道，無論天空還是大海，都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和人間一樣精彩。
這一刻，他終於做出了決定，沒有東海商團就沒有龍王島，沒有他和他的兄弟，這個道理像一座大山，他是邁不過去的。
他長出了一口氣，才說道：“小花招，是瞞不過他那雙老眼的。。。只此一條路，我只能去崑崙山。比人大的是形勢，即使我不願，琉局契東也會逼迫我走的。
壹面是絕對有利的條約，另壹面面是個礙事的團老，那些契東很容易做出選擇。林老夫子的條約其實不是誘惑我，他是在誘惑琉局契東，他算準了此約一出，人心和形勢都會為之一變，我已經從救命的菩薩，變成他們生意的障礙了。”
舷上飛冷哼一聲，說道：“老狐狸算是把商團看透了，他們就是一群忘恩負義的賊廝鳥，入娘的，我們早就應該收編他們。”
崇文長嘆一聲，說道：“比人大的，是形勢。。。”
來財牛忽然說道：“南洋，一樣是東海商團。”
崇文眼睛一亮，舷上飛失聲喊出來：“入娘的！大笨牛一點不笨！只要我們開通東番到三嶼、麻逸的航線，我就不信沒有團眾入股！這一樣是黃金航線！”
崇文搓著雙手，笑吟吟的說道：“入娘的，這條航線避開了五旗幫，大有可為，是可以考慮麻逸通商總局了。老狐狸，他以為到了崑崙山，爺爺就沒有辦法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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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上飛說道：“唐營派人領航麼？”
崇文笑道：“他們不領航，爺爺正好不走了，我是隱退，又不是入娘的發配。”
舷上飛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可是。。。琉球這爛攤子可怎麼收拾，龍王島怎麼辦？”
崇文笑容一斂，淡淡說道：“現在琉球大局已定，傻子也知道該怎麼辦，阿璉已經不是大裡城的阿璉了，他現在是琉局大掌櫃，還要我做什麼。
龍王島？我們龍王島雄霸新航線，橫跨仴、琉兩局，有阿關坐鎮把舵，能出多大簍子。阿乾、養浩也成長起來了，你看這次琉球之戰，沒有我干預，他們隨機應變，幹的滴水不漏。有他們輔佐阿關，龍王島一定會發展壯大，越來越強。
還有阿義、石頭、吉良貞家、竹田慶國他們在幕中；阿謙、貝尼託他們在龍王島；鯰魚仔、懷德、濃姬、樺山義政他們在仴國。這些人多經歷練，各有所長，足以獨當一面，有他們在，我還擔心什麼吶。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妍春。。。”
舷上飛嘆道：“妍春聰明仁孝，可惜是個女公子，不然龍王島後繼有人啊。”
崇文微微搖頭，說道：“我們是海上人家，海上掙命太過艱難，哪能把弟兄們的性命交到昏庸無用之人手裡。龍王島的將來，要交給最英明果決，又心懷大眾之人。
我的後人，可以繼承我在龍王島的財富，但是威望和權力，是繼承不來的，我們海人不靠出身吃飯。妍春，只是我的女兒，但絕不是少主，我要存著兒女子私心，就不可能帶領你們建立一個公平天地。”
舷上飛有些擔憂的說道：“如此，將來的首領有可能，有可能。。。是仴人。”
崇文嘿然一笑，說道：“你覺得義政的忠誠勇武，不如康人麼？”
舷上飛說道：“那到不是，只是覺得有些。。。怪異。”
崇文長吁一聲，說道：“在我們海上之國，同生死者即兄弟，何分華夷。仴人又如何？琉人又如何？誰能讓大家活下去，生的自在，死的光榮，誰就是首領，這可由不得我們啊。”
舷上飛點點頭，說道：“明白了，那麼，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
崇文說道：“我正要跟你說，你替我擬幾封書信。頭壹封是給阿關的，交代給他幾件事：我下南洋之後，他就是龍王島之首，我在商團和琉局的職銜，也由阿關繼承。
對於東海商團，這幾年要全力經營龍王島航線，萬不可受人蠱惑，和五旗幫開戰，更不能跟大康開戰，就算幾大團老如何逼迫，也要堅決反對。
對於琉局，我們龍王島不要琉球的土地澳口，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貳掌櫃的職務，不然，龍王島會被排擠出貢舶船隊。琉球不是仴國，我們在琉球根基不深，尚巴志居心叵測，一旦我們喪失在琉球的話事權，那就萬事皆休。
次壹件，讓他無論如何要安排阿海擔任琉球駐使，因為駐使是琉局最大的消息來源，一旦龍王島喪失了情報，就毫無掌控可言。而且，琉球駐使還掌握著琉局百萬白銀貸款，絕不能讓尚巴志那廝收買，只有我們自己人，才真正靠得住。”
舷上飛笑道：“我記下了，阿順大叔怕是要失望了，他還指著阿海接他的班吶。”
崇文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阿順還沒老糊塗吶，他曉得輕重，我不擔心總兵順。我有些擔心的是琉局大掌櫃阿璉，他對琉局契東，太過軟弱。那是因為他的實力不佔絕對優勢，無論財力還是武力，事事有求於人，他這個大掌櫃當的，比我還憋屈。
你告訴他，下一條龍王島千料炮船，優先出售給他。這是為了鞏固他在琉局的地位，不是讓他霸凌諸契東，他要公平分配琉球航線的利益，不然，他的大掌櫃也坐不住。
次壹件，對於琉球戰後的處置，不管阿關多憎惡尚巴志，也要想辦法加強那廝的地位，讓他成為真正的琉球王。
阿乾雖然盡誅攀安知、達勃期之族，但還有他們的親軍，還有忠於他們的按司。把這些人和家眷一律遷往平島，時刻處於我龍王島監視之下。我會想辦法把汪氏父子送到平島上，讓他們成為平島首領。”
舷上飛點點頭，說道：“有汪氏父子在平島，尚巴志要小心些了，惹怒了琉局，我們還能擁立汪英祖。只是嘛，那些山北、山南的親軍，能服從汪英祖麼？”
崇文冷冷一笑，說道：“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尚巴志。他們會團結起來的，汪英祖雖然糊塗顢頇，他魯每可不傻，市恩也入娘的不會麼！
你還要告訴阿關，龍王島可以幫助琉球人在平島立足，如果他們恭順，兩年之後，可以加入東海商團，跟隨我們開拓大海。”
舷上飛說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