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沒有預想到的刺痛，是有人擋住了南宮瓔珞落下的劍。
蘭九月好奇的睜大眼，她實在想不出是誰會突然出現救了她，沒有話本中英雄救美的風度翩翩，那人一身落魄，手持一把缺口的鐮刀，身上是破舊的粗麻衣，髮髻凌亂，臉也黑一塊白一塊，隱隱還能從散落的劉海下看到一道細長的刀疤。
那模樣，比起山腳的乞丐，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宮瓔珞顯然對突然冒出的這人也很意外，她武藝不精，若是硬碰硬，她並無多少勝算。她緩緩收回劍，斟酌著開口道，“不知壯士這是何意？”
那人沒有回答，嘴角掀起自嘲的笑意，他將鐮刀扛在肩頭，鄭重其事的說道，“我要帶她走。”
若是忽略他邋里邋遢的外表，倒有幾分俠士的豪放不羈。
“你不覺得奇怪，南宮瓔珞為什麼會這般輕易就放過我？”她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一路扛到了一個偏遠的茅草屋裡，而這一路，她幾次三番詢問，他是誰？他為何救她？
那人就像沒聽到似的。
預料之中的沉默，蘭九月躺在茅草裡，一邊想一邊說道，“南宮瓔珞最終的目的是取代我留在水眠月的身邊，只要我不再出現便不會影響她的計劃，所以她覺得她打不過你，沒有把握從你手中取走我的性命，所以乾脆放我們走，並且希望我們走的越遠越好。”
她唇角一勾，讚許的說道，“倒是個聰明人，懂得做出最好的選擇，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卻能遏制住內心的殺戮，放我離開，還真是...不簡單。”
“你這女人...如今還能心平氣和的誇一個即將致你於死地的人，亦不簡單。”那人難得說了一句。
“我們...以前認識？”蘭九月湊上前去好奇問道，那人蹲在門檻上烤著紅薯，動作認真而虔誠，她遠遠便聞得香味。
眼前這人，她怎麼看都覺得陌生，可是聽他說話的語氣，他似乎是認識她的。
過了好久，蘭九月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卻聽他嘲諷的說道，“我如今這般樣子，就算是曾經多麼親近的人見到也該認不出了。”
他一邊翻轉著紅薯一邊苦笑，他似乎要將整張臉都藏在陰影裡。
“你可知，”他突然抬起頭來，散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的容顏，但蘭九月驚奇的發現，這人竟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他望著她深深的說道，“我原本是去殺你的，卻沒想最終卻救了你。”
“啊？”蘭九月感覺自己腦袋有點轉不過來，這又是哪一出啊？
面對眼前女子不解的眼神，他突覺得很好笑，他因為她才落的這般田地，可是他卻救了她，而這個他原本恨之入骨的人確已忘了前塵往事，不記得他是誰。
“我雖不認得你是誰，但我卻知你決不是個一般的乞丐。”蘭九月一點一點的挪過來，小心翼翼的說道，“你既然救了我，應不會再想著殺我了吧！”
那人看著她突然笑了，鬆鬆散散的坐在草甸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她說道，“我叫...葉...慕...淵，你可聽說過？”
蘭九月瘋狂的搖頭，心裡卻像是打著撥浪鼓，她聽過這個名字，這個人，他竟是南滄國國主的同胞弟弟，後因謀逆逃匿在外，想不到竟在這裡遇上。
她雖未聽過蕭曉九與葉慕淵的故事，但南宮瓔珞說的若是真的，那麼當初便是蕭曉九引起了南滄的內亂，也可以說是她間接害得這人落得流亡在外的命運。
那麼，葉慕淵說是要殺她，倒是一點都不冤枉。
葉慕淵並沒有看透她的百轉心思，而是拿下烤熟的紅薯，在地上滾了滾，分了一半給蘭九月，拿起另一半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這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王侯貴胄應有的樣子。
待吃幹抹淨後，他拍了拍還有些乾癟的肚子，嘆息著說道，“很久很久都沒有人聽我好好的說話了。”
夜色中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他靠在草垛上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可願聽個故事？”
那故事有些長，他說的有些亂，有時候在講著年少時與兄長嬉鬧的場景，有時候又轉到爾虞我詐的宮闈鬥爭。
蘭九月開始聽的雲裡霧裡，可後面卻漸漸明白了。
在葉慕淵的口中，他曾經是那麼的敬重他的兄長葉慕然，事事都以他做榜樣，他從未想過與他爭皇位，可是卻未曾想，他最敬愛的兄長卻在苦心積慮的算計他。
他曾經喜歡過一名女子，卻不曾想那竟是父皇的妃子，可即便如此，即便冒著被父皇責罰的風險，他還是想和她在一起，然而，那個，他曾經愛過的人，卻還是逃不過被父皇賜死的命運。
他恨他的父皇，亦恨他自己，直到有一日皇兄即位，他高興的前去慶祝，卻無意聽見他說，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劃，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父皇對他心生嫌隙，而他那無欲無求的皇兄便可得到南滄的帝位。
為了一個冰冷的帝位，不顧手足，犧牲愛人，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成為南滄的皇？
於是他攬聚朝臣、權貴，與他處處對抗，他就想看看他被氣得牙癢癢卻發覺不得的模樣。
再後來，一個女人的出現，使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層窗戶紙被撕破，當南宮瓔珞死於杜美珠手中，銀川與他合力反擊的時候，他才明白，他竟又一次落入了他步入的圈套，枉他還以為自己技高一籌。
“我一路被追殺，東奔西走，從此隱姓埋名，再沒有人知道我是葉慕淵，我徹底的淪為了一個乞丐，可以為了僅有的吃食卑躬屈膝。那時候我一路逃到了橫城，爬上漫漫雪嶺，當時的我又累又冷又餓，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是，有人救了我。”
“那個人與南宮瓔珞長得一模一樣，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活著，但復仇的信念卻支撐著我活了下來，再後來我一路都在尋找她的蹤跡，終於在烏衣又見到了她，她那時還在未成為烏衣國主的凌皓天身邊，而她也不叫南宮瓔珞，而叫蕭曉九。”
那盯著她的眼神說不出的憤恨，堪比熊熊烈火。
蘭九月什麼都沒有說，有一下沒一下的扒拉著火苗。
葉慕淵猶自說道，“再後來，我輾轉來到靈稽山腳，看到了那個叫凝香的侍女，我一路跟著她上了靈稽山，聽到了你們之間的所有對話，你說，”他的眼停在她身上，深情的問道，“我該叫你南宮瓔珞還是蕭曉九？”
蘭九月幹乾笑了兩聲，秉眉凝思，“或許，你可以叫我，蘭九月。”
“我不記得什麼南滄皇宮，也不記得什麼雪嶺烏衣，我只記得我從小被關在空無一人的閣樓裡，享受著無邊的寂寞與孤獨，所以當我認識阿眠哥哥與凝香時，我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可是，今天卻有人告訴我他們都在騙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連我的記憶都是假的。”
她笑的有些苦澀，“我真的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如果可以，我寧願我是蘭九月，雖然從小遭受著命運的不公，但卻可以簡單平凡的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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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跳落的火苗落在她的手心，轉而化作灰燼。
葉慕淵繞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跳躍的火光中是一雙恬淡無爭的眼眸，眼前這人倒是一點都不似他曾經遇到的模樣，連他自己都懷疑，他們是否真的認識。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茅草，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看在你今天聽我講了這麼多話的份上，我今天便放你一馬，若下次再讓我碰到，那麼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便一併算了。”
他剛走了十幾步，便發現有人手腳並用地纏住了他。
“你這是何意？”他語氣有些惱怒，試圖將那人從他身上扒下來。
“我無親無故，哪也沒去過，除了靈稽山那些人，就只認識你了。”少女拼命用力抓著，怎麼也不肯放手。
“呵...堂堂名揚九州的蕭神女竟然會說出這句話來？”葉慕淵冷嘲熱諷道，“且不說你與諸國皆有牽扯，單單你與夜國那位君少主的關係便是非比尋常，哪裡算得無親無故？”
蘭九月將頭撇向一邊，低眉說道，“可是我並不記得他！”
是的，在她的記憶中，她是被關在閣樓的天煞孤星，聽得最多的故事便是蕭神女的故事，而那個故事中的人與夜國少主不畏俗禮的情緣亦感天動地，只是，她怎麼都無法將這一切聯想到自己身上。
夜國少主這幾個字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她喃喃說道。
若是以前，離開久困著自己的牢籠，她當去看看大好山河，闖一闖外面的世界，可是在遇到南宮瓔珞以後，她對一切再也提不起絲毫興致。
她看著自己的手，覺得自己是那麼的不真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