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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6

超生忙忙碌碌, 回家之後,不還有一罐冰糖金桔乾兒,抱著撬開的小罐子,她立刻就出門了。

甫一出門, 她就聽見何向陽在說:“睡蓮, 走,你怕個啥, 一會兒天黑了, 咱瞅著他進了韓家衚衕, 你就碰他一下,然後喊耍流氓, 你看, 我這鑼加這錘子, 到時候他要敢不娶你,我就咣咣敲起來,現在嚴打那麼厲害,喊一聲流氓, 他立刻就得進班房,他不敢不從。”

“媽, 你這幹嘛啊你, 老炮兒進了班房,於你有啥好處?”睡蓮不肯啊,跟她媽爭執著。

“睡蓮阿姨,老炮兒伯伯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兒。”超生儘可能兇的, 抱著罐子走過去了。

程睡蓮和何向陽同時回頭,同時問:“啥事兒?”

超生抱著罐子,踮起腳尖,力爭自己能更兇一點:“他說……”

“我明白了,這冰糖金桔乾兒走後門都弄不來,他是不是讓你把這個送我?”睡蓮看到超生懷裡的罐頭,一把就給搶過去了。

超生給搶了桔乾兒,那還了得:“不是,睡蓮阿姨你還我的桔乾兒。”

“什麼不是,他好久沒回家了,一直在忙吧,超生,謝謝你啊,我現在就去找他。”程睡蓮笑著說。

超生畢竟是孩子,已經忘了自己肩負的重任,跟著程睡蓮一路小跑:“阿姨,你還我的桔乾兒。”

“行了行了,桔幹兒阿姨送你,不過你告訴阿姨,你老炮兒伯伯幾點回來,我去他家等他。”程睡蓮又喜滋滋的說。

何向陽連忙加了一句:“他要不願意,咱就說他耍流氓!”

“耍流氓?何大媽,你準備跟誰耍個流氓?”胡同口響起一個冷冷的,粗粗的聲音來,超生回頭一看,這不他爸嗎?

“爸爸!”超生立刻跑過去了。

“何大媽,我現在在公安局上班了,我得跟您說個事兒,那就是,流氓罪的量刑,現在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你在大街上看見一小夥兒,或者一姑娘,看人不順眼就喊一聲流氓,然後喊公安抓人那種事兒,以後不會有了,趕緊回家歇著吧。”賀譯民說。

程睡蓮還美滋滋兒的呢:“賀哥,我們知道啦,您快回家吧。”

“睡蓮你也回家去,在鋼廠,你是留過女流氓案底的吧,愛惜點自己的羽毛,別讓衚衕裡的人整天拿你嚼舌根兒。”賀譯民又說。

得,何向陽和程睡蓮一個看看一個,轉身回家了。

賀譯民知道老炮兒不想結婚,也不喜歡程睡蓮,話說這麼難聽,當然是在嚇唬程睡蓮,回家之後把這事兒講給陳月牙聽,陳月牙聽了,卻有不同的意見。

“睡蓮人挺不錯的,配老炮兒綽綽有餘,他老炮兒一奔四的男人,有個小他十歲的女人上趕著追,他有啥不樂意的?”

“問題是給何向陽當女婿,張虎咱們大家可都看見的,那日子就沒有安生過。”賀譯民說。

陳月牙低聲說:“放心吧,何向陽的皮很快得叫程春花給揉掉,不信你看著。”

惡人還須惡人魔,陳月牙堅信這一點,她相信,早晚何向陽得給程春花揉搓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人的審美是要被一點點撥高的。

在沒有收到付敞亮的服裝樣稿之前,鄧翠蓮心裡極為不屑,一大男人,會設計什麼服裝呀。

結果第二天一大清早六點多付敞亮就敲門了,穿著嶄新的軍裝,手裡抓著一隻大油條,付敞亮把稿子丟給鄧翠蓮:“你們自己商量,我得去上班啦!”

“唉,你不是退伍了嘛,咋又當兵啦?”鄧翠蓮追著問。

“三嫂,為人民服務!”付敞亮急匆匆往外跑著,回頭給鄧翠蓮敬了個禮,笑著喊了一句。

這小夥子,原來他也會笑?

鄧翠蓮還以為他不會笑呢。

看他趁著朝陽,一身綠軍裝,真是英姿飈爽啊。

一翻人家的設計稿,乖乖,鄧翠蓮就得說,她畢竟也是有審美的人,一看其中一件蝙蝠衫就愛不釋手,腦子裡一直在想象,要陳月牙穿上會是啥樣子。

要她自己做,她是做不出來的,但是現在有付敞亮畫好的樣稿版式,她就好做了呀。

說做就做,等到中午的時候,鄧翠蓮自己裁剪按著陳月牙的身材,已經做出一件蝙蝠衫來了。

“這不敢穿吧,雖然好看,但這屬於奇裝異服。”陳月牙接過衣服,猶豫了。

超生蹦的一下跳起來了:“敢敢敢,電視裡的阿姨就是這麼穿的。”

“真的?超生你在哪兒看的?”鄧翠蓮問。

“胡爺爺家呀,電視機裡的阿姨就這麼穿,我保證媽媽可以穿。”超生連忙說。

說實話,付敞亮這設計稿,好多衣服都太時髦了一點,穿大街上,說不定就得給治安隊當成流氓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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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超生的話讓陳月牙豁然開朗。

“走走走,翠蓮,帶著設計稿,咱們上胡嬸嬸家去,電視裡的女人咋穿,咱們就咋做,那麼做出來準沒錯。”

“對哦,電視裡的女人全在北京,她們穿啥,那都是國家允許的,誰敢說咱們耍流氓!”鄧翠蓮一聽也樂了,這時候等啥,趕緊去看電視啊。

照著電視上的衣服來做,這個主意實在是太妙了。

轉眼又是半個月,天天兒跑趟胡進步家,衣服的版型,就這麼確定下來了。

現在,區政府在河灘上發起了軍民共建,美化河道的工作,鄰近河灘的幾個街道,家家戶戶都要出人工,因為父母都在上班,半大孩子們幾乎是主力軍。

就比如帥斌炮,全是得力人手,得到河灘上跟武警一起勞動。

由他們配合武警,清理整個河灘上的垃圾,然後再進一步的種植樹木,修剪雜草,力爭要把汙水橫流的清水河,治理的乾乾淨淨,成為城市的門面。

超生當然屬於來湊熱鬧的,她的小桔乾兒吃的慢,到現在還沒吃完,抱著罐子,跟在賀帥屁股後面,半天才往嘴裡放一顆,慢慢兒的含著。

“不能再吃那麼多甜的,牙會吃壞的,你看看我的牙?”賀帥一邊在鏟草,一邊指著自己給蟲蛀了的大門牙說。

“我是不會蛀牙噠,因為我是小人參!”超生趾高氣昂的說。

賀帥一把就把她的嘴巴給捂上了:“這話可不能在人的地兒說,小心別人聽到把你給吃掉!”

差不多就是個謊誕的玩笑,但是,超生在爸爸媽媽和賀帥的眼裡,現在確實是一顆白白嫩嫩的小人參精,他們已經慢慢接受現實啦。

“哥哥,好累啊,你能背我嗎?小人參喜歡背背哦!”跟在賀帥屁股後面,超生累了,撒嬌耍賴說。

賀帥翻個白眼,躲遠了,超生又賴皮過去:“小人參還想喝水,讓哥哥打扇子扇風,還想早點回家啊哥哥。”

要說原來是小須須嬌氣,那現在,就是超生丈著別人都看不見的小須須故意嬌氣了。

賀帥才不給她慣這個毛病,從衣領上拎起來,跟那老獅子拎小獅子一樣,把超生這條小癩皮狗給拎的遠遠的,放到路邊,重新又回來幹活了。

“賀帥,賀帥,你們這些衚衕居民可真慘吶,看看我們鋼廠子弟,不用出工,看著你們幹活兒就行,哈哈。”頭頂的橋上,張福運笑哈哈的說。

張福生也說:“是哦,看我們在這兒玩兒,你們兄弟肯定特別羨慕吧,羨慕死你們!”

這倆兄弟相視一笑,跑遠了。

賀帥呸了一聲,低頭,又開始幹自己的活兒了。

事實上,這段時間超生沒有碰到福妞,更沒碰到任何程家的人,按理來說跟程家的人就扯不上關係了吧。

但是,偏偏還就發生了一件,陰差陽錯的,明明兩個完全不交匯的事件,居然讓超生壞了福妞的好事兒了。

福妞的事兒是這樣的。

她大伯張盛原來在派出所工作,戰友馬斌,現在則在局裡是副局長。

而馬斌的兒子馬耀呢,則是她的同班同學。

馬副局當然知道程大寶整天在外面耍流氓,不學好的事兒,

而她大舅程大寶呢,認識縣城裡的一幫流氓混混,也知道他們的具體名字,原來都是幹啥的,現在又犯了些啥案底,這幫人要給逮起來,縣城的治安不就更好了嘛。

馬局一直盯著程大寶,而程大寶呢,則一直東躲西藏,就是怕自己當初倒賣鋼材的事情敗露,自己和手下那幫混混要被抓起來。

福妞去馬局家,幫馬耀輔導作業的時候,恰好就知道了這事兒。

然後呢,她突然想到一件,對程大寶來說特別好的事兒,回到家,就跟程春花說了起來。

現在是1978年,在1980年左右,面對社會,組織有一個招驀計劃,針對年青力強的,有能力的社會青年,只要他們能夠積極配合嚴打,就會給他們在即將要成立的,城管局找一份正式工作。

城管,也就是改制後的治安隊,但跟治安隊不太一樣的是,它是事業單位。

只要程大寶能想辦法立功,把自己當初倒賣鋼材的罪全部栽到他的手下頭上,然後再把他們供出去,他不就可以立功了。

等立了功,他不就可以進城管大隊了?

程春花和程大寶倆本來不怎麼相信福妞,但是,原來張盛在派出所還認識些人,她託人一打聽,發現還真的,在改革中,確實馬上會有城管大隊這個事業單位的產生。

於是程大寶馬不停蹄的,為了洗白自己,洗腳上岸,就幹上了。

而程春花呢,不但給福妞扯了幾米布做了身新衣裳,還摟著她誇了好久,小時候支援舅舅,長大了支援哥哥,讓全家一起興旺發達起來,這是福妞的使命,畢竟女孩子嘛,長大了都得嫁人,孃家顯赫,她自己嫁人之後,才能在婆家有地位,才能被尊重。

福妞於此深表贊同,在她夢裡,嫁給賀炮之後,可不就是因為孃家窮,她才一直抬不起頭的嘛。

但按理來說,這事兒跟超生沒有任何關係吧,這只是福妞想讓自己家人變的更好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但是沒想到意外還是發生了。

帥斌炮在河灘上連著忙碌了幾天,當然,每天不忘家裡的小動物。

但是今天他們一回家,就發現,松鼠兔子和畫眉鳥,居然全都不見了。

“哥哥,我的動物園呢,咋一個都不見啦?”超生愣在門口,望著空空的籠子,仿如雷劈,目瞪口呆。

“這還用說嘛,肯定給人偷啦。”賀斌說。

賀炮嗷的一聲:“誰他媽的紅眼病,趁著我家沒人偷我的鳥啦!”

這回,超生是真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算一算,還沒開起來的動物園給人連根撥走,她的損失可不止是幾隻小動物,還有賣門票的錢呢。

幾個小崽崽全都傷心難過的要死,哭的稀里嘩啦。

爸爸英雄兒好漢,爸爸窩囊兒懶蛋,賀帥的爸爸是幹啥的,公安吶,小動物被偷,這就屬於盜竊事件了,那當然必須得查,查個水落石出。

“不哭不哭,這案子我給咱們查。”賀帥連忙抹著三小只的眼淚說。

天賜良機,賀帥終於可以正兒八經查個案子啦。

公安局這邊,獎勵的電視機遲遲未到,賀譯民又沒當上副局,而且工作並不太順利。

縣城裡流氓混混多得是,什麼偷電纜的,偷井蓋兒的,但是,一聽說嚴打,他們不就全藏起來了嘛。相反,流氓罪愈演愈烈,誰要看誰不順眼,指著鼻子罵聲流氓,大家就得正兒八經,把這個當個案子來辦,於是一時間,滿城皆流氓。

新官上任三把火,賀譯民整天抓流氓抓的腦殼疼。

因為實在懶得斷流氓官司,他今天請了個假,早早就下班,回家了。

一回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妻子的衣服,很漂亮啊,就是穿著有點顯熱。

“大夏天的,穿個短袖嘛,這長袖子熱不熱?”賀譯民問。

陳月牙不答這個,只問他:“好不好看?”

“好看,樣子確實好看,這腰上系根腰帶,顯得腰更細了。”賀譯民認真打量了一番說。

“要不是超生提醒,我還想不到呢,電視上的女主持人一天換一身衣裳,我們就照她的做,就這件蝙蝠衫,人主持人穿過,我們才做出來,咱們衚衕的徐莉就訂了一件。”陳月牙笑著說。

得,要論事業的發展,還屬人陳月牙一帆風順。

賀譯民最近因為沒案子可辦,有點兒發愁,就摸了摸閨女的腦袋:“丫頭,你總這麼旺你媽,啥時候也旺旺你爹?”

超生已經傷心的要哭死在廚房裡了,就連媽媽特意出去給買來的奶油大冰棍兒,傷心的都有點吃不下去。

哪裡還顧得上旺她爹?

偷了松鼠的人,會不會因為松鼠裝死就把它放掉,會不會給兔子洗澡,會不會給畫眉喂水,這都是超生所操心的。

得,看孩子這麼傷心,賀譯民得替孩子們認真捋捋這個案子了。

“賀帥,你覺得小動物應該是誰偷的?”賀譯民問賀帥。

賀帥憑藉他從他爸那兒學來的辦案子的經驗,已經勘察過現場了:“肯定是孩子,而且還不止一個,因為我在大雜院的籃球筐上,發現了好些個屬於孩子的指印,還有跟我差不多大的腳印子。”

“那是誰家的孩子,小斌小炮,你倆覺得呢?”賀譯民又問倆小的。

賀斌搖頭,他速度快,對於突發的事情特別敏銳,但是,思考方面則要欠缺一點。

賀炮答的更乾脆:“不論是誰,搶回兔子,我賀大炮要一炮轟死他。”

這幾條衚衕裡,要說孩子,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誰不饞超生那洗的乾乾淨淨的小兔子,和毛都梳的整整齊齊的小松鼠?

個個兒半大男孩都是嫌犯。

因為個個兒都在垂涎超生的小兔子。

超生閉上眼睛,發揮自己的小靈力,想要找到她的小動物們。

但是完全感不知不到,這證明小動物已經在很遠的地方啦。

“那你說呢,小帥,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辦?”賀譯民又問兒子。

“找唄,爸,不是我拿有色眼鏡看人,我可是親眼看到的,今天張福生和張福運回過燕支衚衕,我得去趟鋼廠,專門觀察一下這事兒去。”賀帥說。

“去吧,有什麼事兒回來跟我說,你這案子爸幫你破。”賀譯民說。

“爸爸真好,爸,你以後每天都下班這麼早,還跟我們一起玩吧。”賀炮情不自禁的抱上他爹說。

超生和賀斌也摟過來了:“爸爸能早回家的日子可真好。”

賀譯民抬頭看了妻子一眼,陳月牙不禁揶揄了一句:“賀局,孩子們問你呢,以後能不能天天早點回家?”

沒當上局長,還在局裡天天抓流氓,賀譯民自己並不爽,但是能早回家,孩子們賊高興。

這感覺真是又酸爽,又涼快!

賀譯民擦著超生哭花的小臉蛋,把閨女摟在懷裡拍著,沒案子就沒案子吧,先把傷心的閨女哄乖了再說。

當然,賀帥單槍匹馬,已經跑到鋼廠去啦。

而這時,程大寶為了榮升清水縣第一任城管大隊長的大計劃,也正在緊鑼密鼓的展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