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呢,今天……是我的生日喲~」
短暫的沉默過後,羅伊特沒有等待我的回答,而是像這樣再次提起了新的話題——或者說這才是今天的主題。
前半句似是陷入某種思緒的輕嘆,後半句則是一下子滿溢著愉悅之情,好像真的很高興一樣。
那麼——
『我該說“生日快樂”嗎?』
「這種時候該用疑問句嗎?」
『不行嗎?』
「不,話語什麼的,怎樣都無所謂啦——來點更實際的怎麼樣?」
『比如?』
「比如說——」輕飄飄的尾音拖得很長後,原本懶洋洋躺屍狀的羅伊特一下子撐起了半邊身子,笑容滿面地佔據了我的視線,「生日禮物呢?」
『……』
想要禮物的話就早點說啊,事到如今,一時間該怎麼……等等,這個可以有?
『什麼都可以……吧。』
我及時把疑問句變成肯定句,避免了神回覆的可能性,然後在對方作出反應前直接付諸行動。
『這個,怎麼樣?』
展示在眼前的,是從星辰石的儲物空間中取出來的,平常一直攜帶的物品之一。
在之前的對話過程中迅速考慮了一下,去掉個人物品,以及對自己具有特別意義對他人似乎毫無作用的紀念品。剩下的東西中,既有實用性也比較適合送人的,大概就是這個了。
「這個是?」
『日記本。』備用的,我一個字都沒寫過,保證十成新。
「……」羅伊特眼神微妙。
『有問題的話,就找其他人說去。』我既不是你的親朋好友也不是僕人之類的,做到這種程度已經仁至義盡了吧。
「這個嘛……」
羅伊特輕笑著,伸手接過了這份堪稱寒酸的禮物,隨即收入了自己的儲物空間。然後,他靜靜地移開了視線,凝望著最初面朝的方向,像在看什麼遙遠的景色一樣,只有淡淡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我最想一起度過的人,不在這裡。」
這……意思是……過去完成時?還是現在進行時?
「所以,比起那些傢伙們,還是和無關者待在一起的感覺比較好呢~」
又是一秒鐘變臉,語氣隨意地說著似乎無關緊要的事。但,這個“無關者”所指的,究竟是之前街上那些路人還是包括此時此刻的我在內?顯然是後者沒錯吧。
「當然,艾維利安是特別的喲~」
特別的不正常是嗎?嗯……說起來,我們還是革命戰友啊,共同對抗惡勢力的大BOSS——
『還有什麼事嗎?』
隱藏任務沒戲的話,至少日常任務……
「你希望我說“是”嗎?」羅伊特笑容不變,但眼神中的深意漸漸增加,「我提出請求的話,你就會接受嗎?」
『如果做得到的話。』
「為什麼呢?」
『因為是你的請求。』
「……」
羅伊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審視著我,笑容似散未散。而無論他怎麼想,在沒有得到回覆的情況下,我也沒有繼續出聲的必要。
於是彼此沉默,只有風的低語縈繞在周圍。
然後很快的,對話繼續。
「那麼,艾維利安,你……會為了他人的幸福,而犧牲自己的幸福嗎?」
『或許吧。』
「這種事,不覺得太傻了嗎?」
『不。』
看著笑容依舊的他,我仍是面無表情的,平靜的理所當然地闡述著自己的理由。
『因為我的幸福,需要建立在他人的幸福之上。』
沒錯。
我是因願望而誕生,為了實現願望而活著的。無言的,唯一的,至今為止的無數個我的願望,甚至是毫無關系的人們……
但,在這之中,並沒有現在的我。
沒錯。
名為艾維利安的我,還沒有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願望,沒有強烈到足以化作願望的情感。
所以——
沒有特別想要的事物。
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沒有特別想見的人。
只是尋求著小小的幸福,延續著這份生命。
但是——
幸福地活著,這種想法,也只是被賦予的也說不定……
「事實上呢,艾維利安。」
柔和了幾分的少年聲輕輕盪開,使一度止息的風再次啟程,驅散了沉悶的空氣。然後,像是抵達了某個遙遠的地方一樣,有些釋懷地笑了。
「像這樣和你一起說著話,我挺喜歡的呢。」
我該感到榮幸嗎?
「因為,在你面前,時不時就會感到……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渺小而又平凡。」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被你的那雙眼睛所注視著的話,就好像遠離了這個世界。作為人類的煩惱,種種複雜的事……全部,都消失了一樣呢。」
這……
原來我的定位是知心姐姐……不,心理諮詢師嗎?
「所以,我……對你的感情是特別的喲~」
我對你……府上每一頓飯的感情也是特別的喲。但到了該失去的時候,也不會勉強去挽留什麼,不是嗎?
「所·以·說,你……再怎麼嫉妒也是沒用的喲~親愛的露~露~」
見語調轉變成熟悉的樣子時,就已經有了預感,於是毫不意外地在句末聽見了第三者的名字。至於為什麼發現了對方的只有羅伊特,是因為那家夥的隱匿技巧在我的感知能力之上……是不可能的。
就好像人們不會持續觀察著視野中所能看見的一切,不會持續傾聽著耳中所能聽見的一切,我也不會在沒事的情況下就雷達全開。
所以,只要被盯上的不是我自己,而那份意念也沒有強烈到足以影響到物質世界的話,統統可以無視之。
總之,此時此刻,看著被羅伊特叫破行蹤於是從屋頂另一邊冒出來的傢伙,我思考著對方的來意,同時開始探察附近的狀況。當然,也沒有忽略耳邊持續響起的聲音:
「呀~被發現了,怎麼辦呢?」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之前那麼大搖大擺的跑到街上,不被發現才怪啊。
「啊~那就沒辦法了呢。」
羅伊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嘴上說著好像大事不妙的話語,可看起來顯然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演技浮誇的無法直視。接著,他像個紳士一樣牽起我的手,同時向著不遠處的人影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然後在我的耳邊低語:
「事到如今,艾維利安,看樣子我們已經無路可逃……只能殉情了~」
殉情是什麼鬼?!
在成功解讀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之前,就已經透過實際行動感受到了。伴隨著一邊手上傳來的牽引力,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然後,我看見了。
在羅伊特所想要遠離的方向。
在追逐著羅伊特的那雙眼裡。
總是冷靜而嚴肅的,彷彿只是為了堅守職責而存在的那個年輕人,這一刻的樣子……想要伸手,卻又明知無法觸及,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重要之物就此失去……的那種眼神,簡直心碎。
我不知道,羅伊特有沒有看見這些。
如果看見的話,就會知道……奪走他的自由,如同寒鐵般築起了牢籠的那些人們,並不是真正的冷酷無情。
如果知道的話,羅伊特他……會覺得心情好一些,還是會更加糟糕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樣才能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
於是,一無所知的我,就這樣無力抗拒地向後倒下、墜落,只是固執地遙望著見證了一切的天空。
嗯……
這一幕似曾相識,一定不是我的錯覺。
不過,這次下手的不再是某個逗逼,而是逗逼請來的猴子……不,靈長類的學長嗎?
好吧,總而言之一定都是魔君的錯!
於是……
持續墜落的我,正在思考會以怎樣的方式落到地面時,就感覺到下降的速度為之一緩,隨即便開始晃晃悠悠地懸浮在空氣中,像塵埃或是羽毛一樣失去了重力的束縛,又好像張開了翅膀一樣乘風而行……果然,這種時候還是風系法術最好用了。
然後……
在羅伊特的幫助下翻了個身,遠遠俯視著大地上的景象。
夕陽之下,萬物浸染著溫暖而明亮的色彩。山脈、河流、森林、城市,以及城市中的人們……原本司空見慣的事物,此刻卻是輝煌燦爛的無比耀眼。
一時間,幾乎要以為這是宣告著光明開端的晨曦,而不是夜幕到來前的最後時刻。
我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一切,將這平凡而美好的景色映入眼底,刻在心底,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即使終將墜落於地——
這是這個瞬間,這顆心中滿溢的情感。
這究竟……是誰的願望呢?
連這一點也不想去考慮,只是和黃昏的風一起,感受著彷彿漫無止境的,但其實非常短暫的這份時光。
「……」
羅伊特似乎說了些什麼,聲音太過微弱,傳到我的耳畔前就已融化在風中。
因為不知道那句話究竟是對我說的還是自言自語,所以我沒有出聲,只是用略帶幾分探詢意味的眼神看了看他。然而對此,他卻完全沒有作出解釋的打算,只是無聲地微笑著。
好吧,我明白了,這是“請當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意思吧?
就這樣,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也不再去管對方,而是注目於各自追尋的事物,直到落地。
周圍的風漸漸散去,兩腳也穩穩地踏在了地面上。
羅伊特放開我的手,然後動作迅速卻絲毫不顯慌亂地用法術整理好自己亂掉的頭髮和衣飾,舉止優雅而從容——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時刻注重並保持形象是必修課——但這並不能掩蓋其內在的逗逼屬性。
總之,接下來,我們離開了這個刻意選作落足點的位置。附近足夠偏僻而不容易被誰發現,但只要拐上幾個彎就是人來人往的街道。
於是——
「接下來,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並肩而行了一段距離,即將走出小巷的時候,羅伊特突然這樣說著,好像遊戲還沒玩夠但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於是參考我的意見——在其他人看來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但,在我眼裡,這句話有著另一重意味。
『你的事,已經結束了嗎?』
「是啊……」羅伊特燦然一笑,「今天玩的很愉快喲~」
『這樣,就足夠了?』
「太貪心是不好的啊~」
『即使違背自己的心意?』
「我的心意……」羅伊特輕聲呢喃著,然後看了看我,現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是只屬於我的秘密喲~」
或許是那樣的笑容太過燦爛,於是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的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然而無言以對。
明明心塞的不得了甚至都快被逼的黑化了可就是一個人死撐而不肯向任何人示弱或求助哪怕我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示暗示了可以無條件幫忙但·他·就·是·不·願·意!
這麼扭曲的性格簡直無解,攻略難度不是一般的高,完全不知從何下手啊……一定都是魔君的錯!
那麼,沒辦法了——
『如果,今後的某一天,你需要幫助的話……就說一聲。』
我緩緩訴說著,儘可能恰當地組織著語言。看著同樣停下腳步的他,看著那原本不該揹負過多壓力的屬於少年人的面容,看著那總是隱藏了真實姿態只現出虛假光輝的眼眸……只是傳達著自己心中的聲音,也是此刻唯一所能做到的事。
『或許,對你而言最困難的事,對我而言卻非常簡單——只是這樣簡單的事。』
「……」
無言以對的人換成了對方。
這種直截了當的無法再用任何方式矇混過去的態度,羅伊特顯然不曾預料,沒能像平常一樣迅速做出反應,甚至連思考也變得艱難起來的樣子。而那極力維持的表情也早已在兩種意志的衝突下潰散,保留了笑容的痕跡,可仔細看起來卻像是快要哭泣一樣。
或許,不只是看起來像而已。
因為那位臉皮勝過各種面具的影帝級學長,第一次以手掩面遮住了自己的雙眼,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逃避我的視線。
於是我不再做出任何可能會刺激到對方的舉動,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等待著。
然後——
「為什麼啊……」
語帶顫音,像在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羅伊特仍沒有移開手掌,不願讓任何人看到此時此刻的他。
「好奇怪……我這個樣子,究竟是……你……用了什麼法術啊……」
『沒什麼特別的。』
我沒有否認。
因為這是事實。雖然和通常意義上的法術有些不同,頂多算是一種精神力的使用方式,可我的確是用了那麼一點點超現實的手段,從而造成了這種效果。
『只是讓你感受一下我的心意……以及力量。』
沒錯。
如果常規流程無法攻略,如果只是對話無法改變什麼,那麼我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個——
世間最強大、最不可思議、最簡單也最有效率的神技是什麼?
無物不破,無堅不摧,唯有嘴炮!
沒錯。
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我的嘴炮技能不斷進步著,但一直以來都只限於話語本身,直到剛剛……突然想試著改變精神力的性質,從僅僅作為傳遞聲音的工具變成了直接發動特效的武器,使自己的意志強行突破對方的精神世界,甚至——
『只要我出手,即使是那位宰相大人,也會徹底變得乖乖聽話。』
佇立在距離街道不過幾步的巷口,我看著半個身子位於陰影中的金髮少年,給予了足以顛覆其命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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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開口,就可以得到……真正想要的事物。』
沒錯。
只是這樣簡單的事。
對話,是為了使人們相互理解而存在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理解,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理解。
觀念不同,想法不同,做法也就不同。
而比起透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話語來說服對方,還是用暴力手段使之屈服更加簡單,不是嗎?
不,這甚至不能算是暴力。因為在我的嘴炮之下,對方不會遭受任何實質上的傷害,只是徹底改變一下觀念和想法而已,此外沒有任何不良影響。
沒錯。
以我之意,改寫他人命運。
以我之言,支配他人心靈。
即使要顛覆世界,對現在的我來說,也只是一句話的問題。
「是……嗎……」
微弱的聲音緩緩響起,彷彿每發出一個音節都要耗盡全部的力氣。但即便如此艱難,也無法停止這份話語。
「是……啊……我知道的,其實……早就……」
像生鏽的齒輪重新轉動一般,在注入了新的活力之後開始加速,漸漸流暢起來。
「你的力量……利用這種力量的話,就可以輕易解決一切……束縛著我的,我一直想要逃離的,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被他人所擅自決定的命運。」
始終不曾移開的手掌遮住了眉眼,無法得見那雙瞳中會流露出怎樣的神色,只有話語繼續。
「我的人生,屬於我自己。我的自由,誰也不能奪走。為此,無論是怎樣的障礙,無論要使用怎樣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句末的音量已超過了平常說話的程度,隨即就此中斷。或許是長久以來習慣於壓抑自己,直到這種時候也不敢大聲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這樣的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
「可事實上,我一直沒能真正下定決心,無法徹底地做到這一點……搖擺不定,處於矛盾之中。」
笑容散去,化作平靜。
「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持續阻擋著視線的那隻手,終於緩緩放下,同時撥開了額前垂下的碎髮。
不再逃避的。
不再隱藏的。
直視著我的那雙翡翠之瞳,像是剛剛洗淨而未仔細擦拭一樣,帶著溫潤的水痕,現出了比任何時候都要澄澈而明亮的青色。
一塵不染,恍若雨後的天空。
沒錯。
自從相識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第一次像這樣,在那不是摻入了複雜之色就是茫然的什麼也看不清的眼眸中,映出了某種無比清晰的,和過往所見截然不同的事物。
「謝謝。」
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少年的聲音無比輕柔,卻又無比堅決。
「所以,請你……什麼也不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