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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眾人用膳後都去園子裡賞花觀水,只有陸蒔蘭尚留在玉錫堂的一間客房裡。梁同海早透過霍寧珩霍四爺,將情況打聽清楚。

陸蒔蘭側臥在彌勒榻上,腦袋墊著萬字紋軟緞引枕,正在小憩,窗外和風吹送,陽光流瀉,令她身上蒙著一層淡淡金輝。

蕭衝鄴進屋的腳步放得輕,惟恐將道旁花朵上停留的蝴蝶驚走一般,渾然無聲,陸蒔蘭便沒有醒。

梁同海識趣地帶人守在門外,注意著周遭動靜,未跟進去。

陸蒔蘭喝瞭解酒湯,頭已不大暈了,只是疹子還沒有完全消褪。

蕭衝鄴站在榻邊,目光在陸蒔蘭身上流連,從她的五官,到纖麗的腰,往下是併攏微曲的雙腿,眸色幽深。

蕭家歷代出過幾個男女通吃的子孫。當今的壽王蕭慈更是極為喜好男色,府中有不少腰細膚白的孌侍,陸蒔蘭雖模樣生得比那些人更惹眼,但在時下,也絕不會叫人輕易往女子入仕的方向去想。

至少,陸蒔蘭可不會像有些孌侍般嬌嬌怯怯,或是妖妖嬈嬈地說話。相反,她的氣質清而正。

他最初也沒有想到她是女子,幸而……叫他先知道了。他還得為陸槿若掩飾,暫時不能叫別人發現她是女子。

蕭衝鄴的視線最後落在陸蒔蘭臉頰靠耳處一小片紅疹,又俯下身,捉起她的手腕細看,面色沉沉。不知是何人灌她的酒。

陸蒔蘭卻很警醒,手一被人動,她就睜開眼,反應少頃,道:“皇上?”便欲起身行禮。

蕭衝鄴不得不放開她的手腕,止住對方動作,道:“免禮。”

陸蒔蘭便與他一同站在榻前說話:“皇上親自來給老夫人賀壽。”

“嗯,老太太歷來疼著朕,她的壽辰,朕自然要來,也是代母後走一趟。”蕭衝鄴低頭打量陸蒔蘭的手,問:“出疹子了,怎麼回事?用過藥了沒?”

陸蒔蘭隨他的目光看了看,答:“大夫說,因我先前用的酒裡有少許藤黃,我不宜用那個,便成這般了……用過藥,已經快好了。”

蕭衝鄴沉默片刻,略帶玩笑道:“之前在陝西,朕邀槿若陪朕喝兩杯,你都不肯。今日,是誰這樣大面子,讓槿若破例沾酒了?”

“難道,是朕的小舅舅?”蕭衝鄴細細審視陸蒔蘭的神色,想看看提到她這位曾經的未婚夫,對方可有不同反應。

皇帝的語調隨意,陸蒔蘭卻是心下微驚,她雖聽說霍寧和蕭衝鄴這舅甥兩人的關係好,但自古少君與權臣之間,總是難免微妙。雖然霍寧年紀也不大,但那個“權”字,卻是佔實了的。

她便如實說:“並非首輔,而是我一位童年好友,謝遇非。因多年未見,我便少喝了一些。”

蕭衝鄴自是知道謝遇非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便不再說這個,轉而看著她,道:“槿若,自你知道朕的身份,見著朕,便變得生分了。實則,在朕的身邊,缺的便是你這般能對朕說幾句真心話的人。”

陸蒔蘭之前是真正將蕭衝鄴引為好友,此時聽到蕭衝鄴語中的失落,一時心中也有些觸動。想說兩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剛巧,梁同海在外道:“皇上,首輔大人過來了——”

蕭衝鄴不料霍寧這樣快便回來,道:“快請。”

門口的光線暗了一瞬,陸蒔蘭便見霍寧走進了屋來,卻是換了身衣裳,也不知先前離開做什麼去了。

“小舅舅。”蕭衝鄴上前兩步,主動相迎。

“臣見過皇上。”霍寧口頭見禮,淡淡看一眼屋裡的陸蒔蘭,才又朝蕭衝鄴道:“不是讓皇上今日別出宮。”

蕭衝鄴微笑道:“有小舅舅坐鎮京中,朕並不擔心。”

霍寧看著對方,便也一笑,說:“皇上不留在老夫人處,如何過來這邊了?”

蕭衝鄴便順勢解釋:“朕之前去陝西時,在河道口認識了陸御史,為她的才華心折,相交為友。先前過來尋小舅舅,恰好聽說陸御史有些不適,便先來看看她。”蕭衝鄴也想過了,要他不見陸蒔蘭,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知道陸蒔蘭近來每日皆要去霍寧府裡之後。

況且,蕭衝鄴清楚,霍寧多半會知道今日他來見過陸蒔蘭,若他躲躲藏藏,倒是會引來對方疑竇。這般大大方方的,做個惜才的皇帝,更為妥當。

“原來如此。”霍寧面色如常,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又看看陸蒔蘭,評價道:“陸御史文章的確做得好,與新科汪思印相比,亦不遑多讓。”

“正是。”蕭衝鄴頷首:“朕的惜才之心,與舅舅一般無二。”

陸蒔蘭默默站在一旁聽著,雖然皇帝與首輔討論的人是她,但似乎並沒有她一個七品官員插嘴的份。

霍寧與蕭衝鄴自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陸蒔蘭房裡,有些事務也不是陸蒔蘭這個層級能知曉的。兩個男人很快便一同離開。

***

沒過多時,許多賓客都知道皇帝親自來府裡為老夫人賀壽了。這本就是皇帝有意給霍家的顏面,自然要讓人知曉。

正在戲閣看戲的女眷們也得知了訊息,江善善露出格外俏麗的笑容,一直在等待皇帝召見,在場年紀相當的貴女們也頻頻將豔羨目光投落在她與蕭檀君身上。

誰知,一直到下午,也沒有等到召見。

江善善的笑意亦漸漸消失。

蕭檀君捻了顆梅花糖糕喂進嘴裡,說:“你心急什麼?皇上就算想見你,他又豈是那般沉不住氣之人。晚宴時定能見到的。”

江善善這才又笑道:“檀妹,瞧你說的,我哪有心急了?”

蕭檀君轉過頭,為對方的強要面子略一撇嘴,不再說話。

晚宴留下的都是權力核心圈子中的人家,陸家還排不上號。因此,午膳過後,陸蒔蘭便隨自己的父親先離開了肅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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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這會兒已全然清醒,她本就只告了半天假,便與父母道別,自己一個人回了都察院。

她一回署房,就開始草擬副都御史交辦的巡審新章程。

這時,她的副手吏員聶書雲端著個書簍子走了進來,道:“陸大人,你看看,嚴大人這幾本放在經歷司的書還要留著麼?”

陸蒔蘭接過聶書雲遞給她的書簍,挨本翻了翻,中間掉落出一封信來,陸蒔蘭自是開啟了紙箋,一看內容,卻是如墜冰窖,渾身發寒。

這封信,竟與她收到那封還鎖在匣子裡的恐嚇信如出一轍。

同樣是硃砂緋紅,字跡潦草張舞,如血跡拖曳,叫觸目驚心。連謾罵的內容也是一樣。就像是一封信同時抄錄兩份。

唯一不同的,僅是兩封信頂角的時間。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嚴嶼之那封信落的時間,正是他死去的那一天,三月初九,而她那封信的時間,落的是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暫且未到。但今天已是三月十六,也快了……

陸蒔蘭慢慢平復著呼吸。

也就是說,她收到這封信時,那個時候,就有人決定要殺她與嚴嶼之了。但那時,她才初回京城,到都察院報道不過幾天。

短短幾日內,她和嚴嶼之為何會一起被人列入殺戮名單。還以這樣的方式告知他們兩人?

要知道,她和嚴嶼之從前從未合作過任何一件案子。就是說,他們不該有共同的仇人。何況是這般要殺身之命的仇人。

不過,那倒是證明嚴嶼之的死,完全與那江善善和蕭檀君無關了。

聶書雲看著她,問:“陸大人,你怎麼了?人不舒服?”

陸蒔蘭看看對方。這是一個相貌普通,偏於清秀的青年,只是個貧寒的吏員,也幫不了她。為了不讓對方也捲入危險,便說:“無事。你先下去罷。”

聶書雲擔心道:“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陸蒔蘭道:“可能這兩天有些累了。好了,你先出去罷。”

對方這才出去了。

陸蒔蘭獨自坐了一會兒。她絕不能死,哥哥的死因尚未找到,她怎麼可以死掉。四月初九麼?她垂著眼想。

坐以待斃不是陸蒔蘭的性格,她既然能從一個小女孩女扮男裝十年,到一步步進了都察院,她的心志自然不似外表所表現的柔弱。

陸蒔蘭站起身來,先回家取了自己那封信,隨即又拿著兩封信去了趟刑部。

這般來回,等她做完手裡的事,天色已晚。今日她便沒有去為霍寧譯書。

***

直到第二日傍晚,她又如約來到長驍侯府。

霍寧今日倒是在府裡,到了夜深的時候,男人如第一次般踱步到了陸蒔蘭房裡,翻看她今日的譯卷。

對方倒是悠閒得很,依舊是那把梨木椅,也依舊是坐在書案側面,連坐姿都是十足的慵懶。

陸蒔蘭看了一眼霍寧的側影。她卻覺得自己近來有些厄運纏身,收到那樣的信不說,還喝點酒也出疹子。

而現在……整個人更是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昨夜沐浴後頭髮未乾,也可能是近來太累,心理上亦承受著更多。她白日便覺嗓子有些乾啞,現在竟像是發熱了,一陣眩暈忽地襲來。

什麼叫做禍不單行,陸蒔蘭今日是徹底領悟。

霍寧便感到一隻柔軟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但也只是觸了一下,蜻蜓點水般的,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