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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Act1·畸骨

65.

胸口彷彿被鋒利的箭矢所貫穿, 撕裂了巨大的窟窿, 冷風呼嘯而過,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楚歌痛苦的閉上眼睛,他沒有料想, 自己拼命想要掩蓋的事情,卻被如此決然的捅了出來。

殘酷的事實如同跌落的水晶, 破碎的殘骸散落一地。那些微塵與粉末落到了縫隙處,被風吹挾, 再也尋覓不著。

從今以往, 便是小心翼翼的拼起,最終,也有無數道醜陋的縫隙。

“你喝醉了, 之南。”那聲音平靜到近乎冰冷, 唯有消散的尾音,若有似無的輕顫, “你喝醉了, 我什麼都沒有聽到。過了今晚,你還是我弟弟,之南。”

似乎聽到了一聲輕笑,卻如同小獸瀕死前最後的悲鳴。

“我愛你,並不是以弟弟的身份, 而是作為一個想要追求你的男人。我想要擁抱你,親吻你……”

“陸之南!”

前所未有的斷喝,連名帶姓, 那尾音在劃破了夜色,已然近乎於淒厲。

楚歌頭腦混亂做了一片,他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紛亂嘈雜的情緒交織做了一片縛網,束縛著他的四肢,將他困縛於其間。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我是你的哥哥啊……”

相握的手驀地一動,下一刻,貼合住了溫熱的胸膛,肌膚之下的那顆心臟,跳動的無比激烈。

“我知道,我愛你,哥。”

百轉千回而不能改,斗轉星移而不能變,就那樣,一字一字,無比清晰的吐落在耳畔。

有那麼一瞬間,心臟彷彿被抽乾了所有血液,乾癟下去,枯萎下去,轉瞬,就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然而下一秒,愛意是那樣的洶湧,如澎湃的潮水,經由那有力的跳動,如汪洋大海般湧入了他的心腔。

不對的,不對的,怎麼可以這樣。

無聲無息處,淚水浮上了眼眶。

他拼命的想要抽回手,想要逃脫那顆熾熱的心,卻被緊緊地掌控著,全然無法逃脫。

“你是我弟弟呀,之南……”徒勞的重複著,不知道是要說服誰,“我唯一的弟弟呀……”

淚水悄無聲息落下,燙傷了那一片肌膚。

“……你愛我嗎?”

那句話彷彿從天際飄來,遙遙的落下,輕忽到琢磨不清。

行動先於了意識,楚歌機械的說:“哥哥愛你。”

他抓住了那個身份,就如同溺水之人在洶湧旋渦中抓住了唯一一塊浮木,然而卻在洪水中起起伏伏,隨時隨地都可能淹沒下去。

“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沒有了,哥哥只有這個,我只能給你這個!”

陸之南凝視著他的眼睛,那是一種近乎於溫柔的殘忍:“不,你可以的。”

楚歌淚眼模糊,拼命的搖頭:“我給不了你。”

陸之南說:“我不會接受的。”

就在那一瞬,他鬆開了扣住楚歌的手。

驟然脫開束縛,控制不住掙扎的力道,楚歌驀地朝著一邊仰倒。

倉促之間他伸手撐住了地面,手掌之處火辣辣的疼。那是擦破了皮,流了血,他卻絲毫顧不上,惶急之中,楚歌起身,他踉蹌的退卻,猝然轉身,只留下一個狼狽而退的背影。

夜風吹過了面頰,熱淚在風中冷卻。

他聽到了陸之南的聲音,低迴而徘徊。

“……你要走了嗎,就像七年前那樣?”

倉皇逃避的腳步如同被定格,再也邁不出一步。

“從此離開我,再也不回頭,沒有訊息,沒有音訊,徹徹底底的消失,想要找,卻怎麼都找不到。”

“留著我一個人在原地等你,從天黑等到天亮,又從天亮等到天黑,卻怎麼也等不來。他們都說,你走了,離開了,嫌棄我是個累贅,決定拋棄我。”

“你又要把我一個人扔下,不要我了嗎?”

心肺彷彿都被戳穿了,鮮血淋漓,滿目瘡痍。

“沒有。”楚歌淚水橫流,哽咽道,“沒有,我從來沒嫌棄你是個累贅,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拋棄你,之南。”

“那你就回來,留在我身邊……只是,你要想好,我要的,不止是哥哥。”

楚歌哽咽著搖頭,喉嚨被堵住,說不出一個字。

“那就離開吧,拋棄我,把我扔下,沒有別的選擇了。”

那聲音是如此的溫柔,而那話語中的意味,又是那樣的殘忍。

陸之南笑了一下,說:“……扔下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楚歌渾身顫抖,就像是喪失了言語的力氣,拼命著,哆嗦著,卻哪怕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定要這樣嗎,之南。”

那聲音不住的顫,費勁了力氣,才從胸腔中艱難的擠出。

每一個字,都彷彿是被刀尖碾過了心臟,刺骨而尖銳的痛楚。

而持刀人在他的身後,任憑那刀刃劃破了溫熱的、柔軟的血肉,以最殘酷的手段,最不容置疑的刻下。

即便那手已然在發著抖,即便手背上青筋已然暴起,持刀的手依舊是沉著的,冷定的,無比溫柔又無比殘忍的,施加這一場令人精神崩潰的酷刑。

“選擇權在你的手上。”

“哥,我不會攔你。”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兩個人沉默著,對峙著,彼此相持,可終究要分出一場勝負。

陸之南凝視著他踉蹌的背影,心中卻煎熬到了極致。

這是他平生最大的一場豪賭,贏則從此圓滿,敗則一無所有。

而決定著他命運的那根絲絃,就牽在那個沉默的背影上。

從今以往,餘下光陰,他的喜怒哀樂,便將會在這一刻,徹底的通向兩條不同的道路。

他毫無勝算,所倚仗的不過是一物。

時間彷彿都停止了,天地萬物都失去了色彩,夜色深處一片教人心悸的黑暗,卻久久的,沒有動靜。

直到凝固的身影終於解封,卻是朝前走了一步。

陸之南心臟漸漸沉了下去。

指甲掐入了肌膚,掌心血肉模糊,他張了張口,卻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吐不出哪怕是一個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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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的絕望悄無聲息滋長,一剎那間瀰漫過整個胸腔,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任憑鮮血淋漓。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的追上去,跪倒著祈求留下,他以為自己這樣做了然而回過神時,只有鐵鏽酸澀的腥鹹。

他將眼睜睜的看著楚歌走遠。

從此一敗塗地。

即便是這樣,依舊捨不得閉上眼睛,只能貪婪的望著那個離開的背影。

那或許是從今以往的最後相見,卻終究以離去而結束。

哥……

陸之南聽到心中無聲的念,所有的火焰與光芒,都被倒灌而入的海水,悉數澆滅。

再見。

那彷彿有天荒地老般遙遠,又彷彿只是風過眉間的一個瞬息。

陸之南幾乎都以為自己看錯,在朝前走了一步的下一刻,楚歌驀地回轉過身來。

他大步走到了陸之南身邊,那腳步極快,帶起了呼呼的風聲,那神情極憤怒,如同在烈烈燃燒,揚手一個耳光,便要狠狠地摑在他臉上。

身前被一片陰影所籠罩,陸之南卻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他仰起了頭,怔怔的看著楚歌憤怒的面容,未曾察覺時已經仰起了唇角,情不自禁的笑,連即將到來的劇痛都顧不得了。

“我打死你,陸之南,你個小兔崽子……”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陸之南,你怎麼就這麼心狠啊!”

“你叫我哥,你就是這麼逼我的?這麼逼我,想要我死嗎陸之南!”

聲聲厲喝椎心泣血,那一記耳光揚得極高,挾裹著風雷之勢,如承載有萬鈞雷霆。

陸之南卻捨不得閉眼,就只怔怔的看著他,目中欣喜若狂,什麼言語、什麼動作,通通忘得一乾二淨。

耳畔驀地有烈風掃過,凌厲至極的掌風激的麵皮生疼。

卻落到了空處。

他沒有被打,千般呵護、萬般疼愛養大的孩子,怎麼狠得下心動手。

楚歌氣的渾身發抖,站在他身前,指著他,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把他摜到地底下去。

陸之南卻什麼都顧不上,什麼都忘了。

那褪去了顏色的世界又回了來,他的顏色、他的聲音,他的所念所願來到了他身前。

“我愛你。”陸之南小小聲的說,他唇邊漾起了笑,不停地笑,止不住的笑,像一個剛剛知曉世事的孩子,又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傻子,單純又固執的重複著,“我愛你。”

如同含了上好的蜜糖,每一言每一語,都甜的令人招架不住。

楚歌滿心疲倦的看著他,世界從這一刻起,片片崩塌。

他狠不下心,他軟了心腸,從他選擇迴轉身後,兩人之間,就再也都不一樣。

“……誰稀罕了。”楚歌冷笑著說,“你個小兔崽子,給我滾!”

陸之南靠了過去,將臉頰貼在了他的掌心:“我滾了,你就看不到我了,哥。”

“誰想要見到你了,你個討債精,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不。”陸之南說,“……你上輩子,一定也很愛很愛我。”

他輕輕抬起了頭,虔誠的親吻著他的指尖,一個又一個清淺的啄吻落下,直到楚歌手指溫熱起來。

天平的砝碼最終加到了他這一邊。

最瘋狂的賭徒,最偏執的賭注。

傾盡所有,也獲得了難以想象的回饋。

他贏了。

從此得償所願,如同加上了冠冕的國王,擁有這世間,最歡喜、最圓滿的一切。

陸之南向基地告假,申請要回家一趟。

他這時候正是剛剛奪取榮譽歸來時,想要請假回家探望,也無可厚非。

基地負責人以為他要回的是賀家,心裡想著的都是爭權奪利的那一切。

賀家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是聽說過的,跟褚家一樣,同時一場大戲。賀家的小少爺被流放了出去,據說極不得父親歡心,地位岌岌可危,眼下這剛剛獲得榮譽,說不得是想在賀欽面前表現。

雖然早前賀家家主是傳達過意思,不讓陸之南去別的地方,但賀家,顯然不算是別的地方。

君不見,之前的考核,要前往偏遠山區的營地,賀欽不也同意了嗎。

這麼忖度著,負責人大手一揮,十分瀟灑的同意了他的請求,末了還以長輩的身份,十分慈祥的叮囑了幾句。

優秀的異能者,永遠都是被青睞的。

想著想著,又回憶起一件事情,當個趣事,與陸之南調侃:“說起來,這次和你同行的小陸醫官,當年考核也是第一名吶,那治癒異能……”

簡直讓所有人都眼紅發熱。

“說起來,你似乎跟小陸醫官關係不錯?”

陸之南的回答恰到好處:“去營區時我有次進入黑霧森林外圍,執行危險任務,是他救了我一命。”

救命之恩。

基地負責人恍然大悟,笑著把陸之南給送出去,琢磨著琢磨著,就感覺出來一絲絲不對勁。

賀之南是賀家的小少爺。

小陸醫官,那當初也是被賀家送來的啊。

這兩者之間,莫非存在著什麼不為外人所道的關係?

那些陸之南都不知曉了,他離開了基地,和楚歌一同,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城市。

故地重遊,竟然是說不出的恍惚。

陸之南朝著他笑,說:“去學校看看?”

楚歌點了點頭。

校園裡依舊是過去的樣子,他們去的時間已經放學,看不著幾個學生。保安本來是攔著他們,不要他們進去的,見著楚歌了卻像是想起了什麼,說:“啊呀,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是經常來接你弟弟放學?”

楚歌笑著應了。

保安看向了陸之南,吃驚道:“都這麼大了啊。”

兩個人進入了校園中,陸之南帶著他,慢慢的朝著教學樓走,空氣中一路傳來幽幽的花香,芬芳撲鼻。

陸之南說:“那個時候,每天我最喜歡的時候,就是放學。”

“為什麼?”

“因為放學了,你會來接我啊。”

楚歌“哼”了一聲:“不好好學習,天天就想著回家。”

陸之南委屈道:“哥,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一直都是頭名的。”

想到頭名楚歌就生氣,瞪了他一眼。

陸之南驀地反應過來,訕訕的笑了一下。

走到了教學樓下,卻沒想到已經落了鎖,兩人無奈,只能失望而歸。

天色正好,陽光明媚。

這座城市和離開的那年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大街小巷,依稀都是舊日的模樣。他們沿著馬路牙子,並沒有什麼目的的走,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商場前。

楚歌腳步頓住,他看向了一樓的那個蛋糕店,櫥窗裡擺著各式各樣的蛋糕,十分精緻漂亮。

他推開了門,走到了蛋糕店裡,店員早就不是當初見著的那個,熱情的招呼,問他們想要什麼。

“芒果蛋糕。”

異口同聲,兩個人都怔住。

楚歌側過頭去:“我本來是隨意說的,都這麼久了,口味還沒有變啊。”

陸之南輕快的笑:“是啊,沒有變呢。”

原本是想要定一個大的,但是今天拿不到,要等第二天。

“要不明天來拿?”

“不用了。”

楚歌蹙眉,他心中有股執念,就想要那個芒果冰激凌蛋糕。

“小的就可以了。”陸之南指了指櫥窗中展示的那一款,示意店員取出兩個來。

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他握住了楚歌的手,十指相扣:“我知道的,哥,你回來了。”

就像是時間還沒有過去一般,兩人離開了蛋糕店,去商場樓上挑選衣服。

以前都是楚歌做主,現在,做決定的那個人卻變成了陸之南。他挑選了兩套休閒服飾,一個白,一個黑,問楚歌喜歡哪個。

楚歌吐槽:“跟黑白雙煞一樣。”

陸之南沒有聽懂,或者聽懂了裝作沒有聽懂,抿著唇笑。

楚歌沒奈何,換了衣服出來。

陸之南看著他,眼神一亮,說:“真好。”

“好什麼好。”

“以前每次來的時候,我都想,什麼時候能夠換成我,給你買衣服。”陸之南微微笑著說,“現在終於實現了。”

卻過了那麼多年。

楚歌心中發酸,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就穿著陸之南給他挑選的那一套,出了商場。

看著陸之南高興的樣子,他大發慈悲,假裝自己並沒有看出來,這兩套衣服很像是情侶裝。

從超市裡買了菜,買了水果,就像最尋常的普通人,將要回家做飯。

沿著長長的小巷,穿過了斑駁的院牆,終於走到了那一片花臺之下。

“這麼多年了,聲控燈都還是沒好。”

陸之南摸出了鑰匙,在樓下開啟了信箱,取出了一枚信封,卻並沒有解釋那是什麼,而是牽住他的手,緩緩上樓,走過一階階樓梯,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門前。

楚歌卻不敢去推。

陸之南略有猶疑。

楚歌說:“那天,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父親,坐在家裡的沙發上。”

而那之後,便是長達七年的分別。

“不會了。”陸之南說,“再也不會了。”

空著的那隻手悄然捏成了拳頭,最終,掏出鑰匙,開啟了門。

撲面一片灰塵,嗆得人一個哆嗦。

調動起異能,用光刃驅逐了所有灰塵,又凝聚了光團,拋到高處,當做了燈。

小屋被照亮,還是許多年前的模樣,唯有桌子正中央,擺了一個蛋糕盒。

是空的。

楚歌訝異道:“你回來過?”

陸之南點了點頭。

他把那個空的蛋糕盒收起,把從樓下信箱中取出的信封放到了桌上。

很厚。

楚歌奇道:“誰寄過來的?”

陸之南遞到了他手邊,輕聲說:“關於你,也關於我。”

那些困擾其中的身世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