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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王朝更迭之拯救

19、拯救

陳摶劍術奧絕, 出手之快招式莫可辨認,但見銀鱗萬片, 詭異莫測。苗景有意在藍奉蝶跟前爭功,自是不甘人後, 銀杖前端咔嚓彈起一截三尺長的摺疊刀鋒,轉形成一把大鐮刀兇猛砍殺,夜色中流星萬點,氣流直如巨浪驚飈,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可是一江春水一江濤,強中更有強中手。宇文淵腹背受敵仍一絲不亂,氣充雙臂, 兩條大袖翻飛甩動, 竟似鐵掃帚擋住二人的兵刃。陳摶不慎被袖風掃中左臂,衣帛刺啦撕裂,胳膊劃開一道長口,皮綻肉現, 血流如注。

苗景見勢不利, 後躍數丈收起鐮刀,杖端對準宇文淵按下機擴,端頭機關彈開,呼呼呼射出上千枚疾如梭密如雨的毒針。宇文淵雙手交握迴旋,長袖甩成一道圓形盾牌,毒針被風力盡數彈開。苗景一計不成再施一計,銀杖寸寸開裂, 拉伸成長鎖,套出宇文淵腰身,陳摶趁機出劍直刺敵人心窩。

志在必得的一劍忽地刺了個空,宇文淵像蛻皮的蛇,刺溜滑出長袍,跳到半空。

“他會縮骨功!”

苗景怒吼著,鎖鏈回覆杖形,去掉第一節端頭,再次按動機關向宇文淵發射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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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淵如靈猿竄樹,繞場躲避,苗景轉動腳跟急追掃射,卻始終失之毫釐。藍奉蝶也在一旁找準間隙向宇文淵下蠱,但總不成功,估計對方吃了避蠱藥,改用毒物彈射,也被他的內力震開。

他急中生智,轉身扶起苗素向院外奔去,宇文淵不能丟失這兩個替死鬼,趕忙飛奔追趕。陳摶眼明手快發起偷襲,以“神龍掉首”身法急馳到宇文淵身後挺劍狠刺。

這一劍使盡平生力氣,銀虹斂處,但聞一聲刺耳厲叫,宇文淵右肩被劍鋒穿透,他江湖經驗老道,謹防陳摶補施殺招,急忙沉氣下墜脫離劍刃,右腿後翹,一式蠍子擺尾狠狠踢中對手胸口,陳摶肋骨咔嚓嚓斷了幾根,撞破牆壁摔進屋內,一時掙扎不起。

宇文淵也不好過,不僅受了外傷,肺葉也受劍氣輻射,血氣翻湧經脈阻滯,功力降到了一半。

他怕再拖下去敵方再添幫手,急於抓走俘虜,提氣趕上藍奉蝶和苗素,兩隻手分別捉住他們的臂膀,打算就此撤退。

腦後一記尖嘯追來,他本能地伸腿踢飛射向後腦的鬼頭刀,那是穆天池重傷下施展的最後手段,雖未命中也有效拖延了敵方行動。苗景火速趕來,也學宇文淵的樣子一手抓住藍奉蝶一手拉住苗素,與之展開爭搶。

受傷後的宇文淵短時間內不能取勝,可是膠著的狀態持續不了多久,藍奉蝶和苗素內力消耗殆盡,苗景又遠非宇文淵對手,三人一起用力也掙脫不了。

藍奉蝶處在宇文淵左手,知敵人被陳摶刺傷右肩,右手力道稍弱,便衝苗景叫喊:“放開我,先救她!”

苗景如何捨得?只管死死拽住。

藍奉蝶見狀用力甩手,連掙四五下擺脫苗景,苗景遑急,竟鬆開苗素,雙手抓住藍奉蝶手腕,宇文淵不願跟他們磨蹭,就勢鬆開藍奉蝶,拎起苗素逃向牆外。

苗景鬆手的剎那,苗素如同被割斷繩索的採藥人,腦中一片空白,隨後迄今為止的人生畫卷逐一攤開,童年到剛剛步入少年的那一時期她的志趣像蒲公英隨心而動,不拘方向,突然有一天,這團散沙結成力爭第一的雄心,矢志不渝地推動她走到了今天。

她不願承認也不能否認,凝結這一志向的是對父親的怨氣。

而這怨氣的由來則是因為父親對她的輕視。

他迷戀藍奉蝶,不顧她的感受,荒唐行事,並且不惜打罵她維護那個男人,給了她銘記一生的恥辱。

自那以後她發誓報復,傾注所有才智開拓強者之路,不擇手段地打擊藍奉蝶,把他踩到泥沙裡,盡其所能驗證他的下賤,以此懲罰父親。

我要讓你看清,你為之痴迷的不過是個淫、蕩無能的下作東西,根本不配獲得你的重視和珍愛。你正該擺在首位的人是我,你的關懷、愛護、眷戀、疼惜,所有美好的感情都該優先施於我,因為我是你最優秀的子女,能將你的血脈發揚光大,是你當之無愧的榮耀。

愛與恨是一對彼此滲透的孿生子,長久以來苗素對苗景的怨恨鄙視無一不源於在乎,父親是生命裡最疼愛她的人,在她孤傲的心裡幾乎佔據了全部的親密感,她一出生就享受著他所能給予的最優渥的生活,也因此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有權享有他最寶貴的愛。

後來現實的失衡讓她像斷翅的鳥墜下雲端,傷痛造就了偏執,點燃了瘋狂,她不斷爭搶,極力向父親證明他犯了大錯,自覺勝利在望,如今看又是錯覺。

苗景在危機關頭做出的選擇揭曉了勝負,多年的努力換來一敗塗地,她註定做不了他的“第一”。

藍奉蝶也被苗景的舉動驚呆了,他已把對這男人的品格認知降到最低,居然又被突破底線,他憤怒地推開這個不可原諒的混蛋,急迫中發動“天魔解體大法”,拼了命撲向宇文淵,舉起玉笛猛刺他的背心。

這功夫能激發人體潛能,也會提前消耗生命,藍奉蝶雖只催動三成功力,也冒了莫大風險。

宇文淵不料他還有餘力襲擊,反右手抓住笛身,他右肩受傷,藍奉蝶的勁力又十分猛烈,這一下竟抓拿不穩,被迫鬆開苗素,出左掌退敵。

藍奉蝶毫不退縮,抓住苗素推向身後,正好被追來的苗景接住。而他也失去躲避時機,被宇文淵擊中後背,內力只起到部分防護作用,剩餘掌力穿透臟器,造成不輕的內傷。

宇文淵丟了苗素,連忙重新抓住藍奉蝶,驚怒道:“這丫頭百般羞辱你,你還甘願為她送死!”

藍奉蝶不住咳血,然未放棄反抗,放出貼身豢養的金線珊瑚蛇。宇文淵不防他還有這招,被毒蛇一口咬中左手腕,電麻之下整條手臂都失去知覺,趕緊運功逼毒,珊瑚蛇被他的內力震碎頭骨,注入的毒液也混著黑血飆出傷口。

宇文淵以為藍奉蝶無計可施,身體卻忽然無徵兆地麻痺了。

藍奉蝶從容掙開束縛,轉身冷笑:“你中了我的禁蠱,休想再動。”

宇文淵難以置信:“怎麼會,我明明……”

“你想說你明明服了避蠱藥為何還會中毒?哼,尋常避蠱藥避不了禁蠱,我知道你內力深厚,放蠱放毒都傷不了你,剛才見你被陳摶兩次偷襲得手,看出只有趁你注意力不集中時下手才能成功,所以故意放蛇咬你,趁你全力運功逼毒,再將禁蠱放入你的耳孔,你片刻的疏忽就是我僅有的勝算,好在最後我贏了。”

苗景見藍奉蝶制住宇文淵,便想舉杖擊殺,被藍奉蝶喝止。

他調息一陣,對宇文淵說:“你曾教我《朝元寶典》,助我安撫錦屏山的大蛇,於我苗疆百姓有恩,本次又是受人逼迫,我姑且留你一命,全當報答過去的恩惠。”

說罷取出一枚藥丸塞入宇文淵口中,點穴強迫他吃下去。

“這藥不致命,但你若在十二時辰內運功,周身經脈都會爆裂,望你今後好自為之,再有下次你我雙方只能不死不休了。”

待藥效發作便解了宇文淵身上的蠱放其離去。

宇文淵慚愧感激,臨走時提醒:“真理佛不會放過你們的,下次或許會親自出馬,他武功比我高,人又狠辣狡詐,你們恐怕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黃巢的秘密曝光,死亡陰影同時籠罩著另外三種神功的修煉者,藍奉蝶擔心商榮和趙霽也會遇襲,在對商怡敏的懸憂外又多了一層牽掛。

苗景急沖沖靠近關問他的傷情,藍奉蝶回頭見苗素披頭散髮坐在地上,似乎還未回過神來,再看苗景那幅心急火燎的嘴臉,登時怒髮衝冠,一拳轟在他臉上,打得他倒跌數步,慌錯道:“小蝶,你這是……”

藍奉蝶怒不可遏,陳摶已一瘸一拐走到近處,他也沒能忍住氣,又衝到苗景跟前暴揍幾拳,指著苗素罵斥他:“人之天性,莫過骨肉,你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救,還是人嗎?你根本不懂愛,只是個色、欲燻心的禽獸,不看在她的份上,我這便殺了你!”

苗景回想方才的做為,也是汗流洽衣,羞愧無地,既不敢向藍奉蝶辯解,也無顏向女兒道歉,泡桐樹鋸菜板,心虛得抬不起頭。

藍奉蝶讓陳摶把他和穆天池都領走,等三人離場,他慢慢走到苗素身旁,伸手架住她的胳膊扶起來。苗素抬頭看他一眼,又緩緩垂下頭,彷彿鬥敗的公雞再無生氣。

這男人救了她的命,以德報怨後大概會以恩人的姿態加以嘲諷,她該不該認命接受?

沉默的濃雲蓋著複雜的情緒,她像枝頭懸懸欲墜的花朵,藍奉蝶一次輕微的呼吸就能將她吹落,奈何這是失敗者的必然結局。

藍奉蝶斟酌許久,平靜地開啟對話。

“現在你該看清你爹的為人了,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不配做父親,更不值得你執著。他是無能的雀鳥,你是矯健的蒼鷹,明明有能力翱翔九霄,何苦陪他住在籠子裡呢?”

苗素驚耳駭目,萬萬不料藍奉蝶看穿了她的心思,更因他的態度愕然。

虛偽做作、卑鄙狡猾、淫、蕩下賤,諸如此類的行為才符合他的本性,他的善意全是偽裝的,全都別有用心,他應該表現得像個賤人才對……

她眼珠閃爍,彷徨追憶藍奉蝶過去的行止,力求搜尋到支援這一論點的證據,卻發現那些形象只存在於她的想象裡,現實中的藍奉蝶不但從未對她進行迫害利用,反而不斷容忍原諒,就在剛才還奮不顧身救了她。

山溪水易漲易退,小人心易反易復。誘之不遷,脅之無懼,大寒至,霜雪降,然後知松柏之茂。

藍奉蝶由始至終不改作風,她以固執的心態做鏡,才會折射出誤會。

原有觀念宛如陽光下的雪塊失去了形狀,愧疚像大山劈頭蓋臉地壓過來,她覺得自己漸漸低矮下去,空氣凝集成一樹蒺藜,大力戳刺她的良心,初次完整品味到後悔的滋味。

藍奉蝶隨手折下近處的紅梅枝,替她挽起長髮,以花枝為簪綰住髮髻。這是危難平息後長輩對後輩的愛護,本該由親人來做,卻叫他代勞了。

苗素心酸莫名,眼淚止不住湧出,又像當日在清音谷被他水淹恐嚇後那般失聲痛哭。上次失敗她怨憤不甘,這次卻輸得心服口服。過去她自謂多智,今日方知那只是投機取巧的小能,智者不惑,仁者不憂,擺脫執念,超然無我方是智慧的根基。

她情不自禁倚向藍奉蝶,藍奉蝶也像接納受傷小鳥的大樹任其依靠,心有感慨,借她向另一人傳遞心聲,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心勸慰:“別把自己關在過去的小世界裡了,你值得擁有更多更好的東西,放下就能得到幸福。”

曠野裡殘雪斑駁,一輪淡月浮於天際,好似被水泡爛的紙片,隨時會消融。宇文淵向西奔逃,時不時望見這淒涼的月影,絕望的心也像浸水的棉紙,唯恐支離破碎。八面暢通無阻,可他明白自己已無路可走。

身後寒鴉嘶鳴,回頭驚見一道紅影追來。他魂飛魄散,埋下頭沒命狂奔,慌亂中忘記藍奉蝶的警告,一運氣雙腿經脈首先爆裂,翻著筋斗滾倒出去。

真理佛禿鷲般停在跟前,直勾勾盯著他,好像在看一具新鮮的屍體。

宇文淵毛骨悚然地揪住枯草根往前爬行,那恐怖的身影不緊不慢跟隨移動,森然訓斥:“沒用的東西,連兩個小輩都鬥不過,我留你何用。”

宇文淵哀求:“師父息怒,弟子本來能得手的,誰知陳摶和苗景突然出現,藍奉蝶又使詭計暗算,弟子一時大意才著了他們的道,求師父再給弟子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下次弟子一定把他們全抓來!”

真理佛哼笑:“你腿上經脈都斷了,得將養到什麼時候?我不能再等了,先把你的內力交給我,我親自去收拾那些人。”

宇文淵殺豬似的驚叫:“師父您高抬貴手!您只剩我一個徒弟了,赤雲收的十二個弟子也差不多死光了,您殺了我往後誰來做您的得力部下!”

猙獰的狂笑終結了他最後一點僥倖。

“老夫已掌握長生不老的秘訣,盡可再培養新的五大明王、十二門徒,你真有孝心,就用命來報答教養之恩吧。”

宇文淵慘叫著倉皇撲爬,不久被真理佛踩住後背,有如落進開水鍋的螃蟹,徒勞地擺動四肢,轉眼間堅硬的五爪從頭頂降落按在他臉上,他猛然一震,心神湮滅,自知逃不過芻狗的宿命。

黎明前的黑暗接管大地,四野闃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經過驚心動魄的大戰,幾位倖存者都不同程度負傷,陳摶傷得最重,卻堅持不肯臥床靜養,見苗素向藍奉蝶道歉並對外取消婚禮,就想告辭離去。

藍奉蝶感覺他有事隱瞞,逼他坦白,陳摶吃夠這方面的教訓,一問全招了。

“來的路上我聽說武林盟活捉了商師妹,本月初五要在嶗山巨峰頂上公開處死,我得去看看呀。”

商怡敏罪孽深重,獲罪整個武林,陳摶不指望保住她的命,只想前去送她一程,盡到師兄的情分。

藍奉蝶大驚,轉身去找苗素,質問她為何隱瞞這一緊要情報。

苗素說:“我想你得知訊息肯定立刻動身去找人,婚禮就辦不成了,而且那本身是個假消息,我專門找唐辛夷確認過,他回信說他們沒抓到商怡敏,設這個計是想誘她現身。那日我在秦嶺偷聽到你和榮哥對話,知道商怡敏身中劇毒,哪還有力氣應付這檔子事,她本人不去你也沒必要湊這個熱鬧。”

甄興濤死後武林盟群龍無首,長期處在混亂分裂狀態,苗素想進一步提高唐門的江湖地位,建議唐辛夷爭奪盟主之位。淡泊名利的唐辛夷這回突然開了竅,積極配合她的舉措,經過數個回合角逐,幹了幾件漂亮功績,去年在襄陽武林大會上力挫競爭對手,被各路豪傑擁立為盟主。

苗素離開唐家堡的前一個月,唐辛夷便履行盟主職責北上領導武林盟抗遼,夫婦倆靠信鴿傳遞訊息,苗素是以清楚他的動向。

藍奉蝶聽了她的話並未放心。

“武林盟現下的首要目的是抗擊遼軍,商榮做了遼國的兵馬大元帥,是武林盟的頭號公敵,嶗山之事只怕主要針對他。”

苗素蠻有把握地安慰:“這點我也想過,可是榮哥這會兒正跟趙霽在一塊兒,唐辛夷對趙霽就跟我爹對你差不多,又欠了榮哥很大的情,他二人若跑去嶗山,知道唐辛夷是盟主,自會悄悄聯絡他,唐辛夷顧及情分定然向他們交底,不會出亂子的。”

她不知道唐辛夷與趙霽決裂一事,錯誤地預估了事態,藍奉蝶不肯冒險,仍決定即刻趕往嶗山一探究竟,嶗山遠在三千裡外的琅琊郡,此時已是三月初一,四天內能趕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