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不會否定儒家在教化上的作用, 但是說實在的,在程朱理學之後, 儒家就被閹割的差不多了。只怕孔夫子在世,也認不出來這些打著自己的名號的所謂學問。
他直到現在都沒有理會山東曲阜的那些孔家弟子, 原本就是冷處理的意思。他不需要這樣的萬世不易之學,更不需要這樣千年不易的世家。在這方面,他更贊同後世的以德育人,依法治國。
自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法家為求生存,不得不和儒家合流。有一個詞,想來後世的都會很熟悉, 儒皮法骨, 說得就是中國歷史上的這樣一個特殊現象。自秦統一以來,律法通行於天下。乃至於後世,大凡統一的強盛王朝都有著自己的律法。儒家再怎麼鬧,依舊在律法的框子中。最多, 就弄出一個親親相隱這樣叫林瑜萬分噁心的東西, 就這樣,這麼一條也得放進律法之中。
在國中實行依法治國其實不像後世想象中的那樣缺乏土壤,真正的問題在於三綱五常,在於儒家存在著政教合一的現象。三綱五常以林瑜現在的位置,暫時還動不了,只能從律法上想辦法,一點點削弱這一理念的影響力。比如, 林瑜授意編制的漢律中,就承認女子的繼承權、財產權、允許離婚以及允許女子單獨立戶等等,挑戰的就是夫為妻綱這一條。下一步,就是父為子綱,最後,便是君為臣綱。
綱常這樣的東西因為涉及到了千百年來百姓的思想習慣,貿然推翻容易引起社會動盪,是以只能這樣慢慢的來。隨著教育的深入,識字率的增加,想來這些都會隨著人們思想的覺醒而改變。但是,儒家習慣於政教合一,以學問論人品、繼而以學問論真假是非,乃至於以學問論政策政績,這種流毒無窮的腦迴路林瑜絕對不能忍。
因為這樣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黨爭。如果能求同存異還好說,但是林瑜相信他們絕對不是這樣的謙謙君子。只打敗了對手算不上勝利,將對方所有的政策全部推翻再踩上兩腳才是。他們才不會管這樣的政策對國家對百姓是不是有益,只在乎對面的人是敵人,只要是敵人的那就是全盤錯誤,最現實的例子就是故宋時期的王安石變法。
前明的時候其實是吸取了這樣的教訓的,但是明末之時因為當時的政治體制跟不上資本主義的萌芽,那些大商人因為地位低下只能買通讀書人來表達自己的訴求,結果就弄出了東林黨這樣讀書人和商人勾結在一起的怪物。
後世之人都知道商稅才是一個國家稅收的重點,但是明朝是沒有商稅的。天啟皇帝數次想要徵收商稅以充盈國庫,於是,提一次就被大臣罵一次與民爭利,只能重用魏忠賢來強徵商稅。最後結果如何,大家都知道了。
不得不說,除開經濟基礎這樣的根本原因,儒家即政治這樣的官場現象對這樣的結果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
所以,儒家可以生存下去,但前提是,必須和政治分裂開,作為僅僅一種思想存在。
對於儒家,林瑜原本的想法是冷處理。他現在手中掌握著軍隊,現在那些沒什麼骨氣的士子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就像是在金陵剛結束的科舉,所謂的科舉中其實和過去的科舉已經沒有了多少的相似之處。一開始,新的政策頒佈出來的時候,難道江南就沒有罵聲嗎?可是,考完之後一看,不照樣還有很多的人來應考麼。
整個國家那麼大,林瑜從來都不缺願意當官的。他們自持名家子弟,不來考那就不考吧,還指望林瑜低頭?
滑天下之大稽!
沒想到林瑜自己不去動,人家反而找上門來了。
白安看著那個御史臺大夫的眼神是真真切切的在看一個傻子,不獨是他,在座的眾人、尤其是被林瑜招來重新幹活的降臣,這些人經過林瑜的審查,沒什麼大毛病才繼續啟用,本就是戰戰兢兢的時候。哪裡知道他們中間居然還混進了這樣的一個蠢貨,蠢也就罷了,就怕他還要連累他們。
林瑜目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想說什麼聖人之教,那你先回去把聖人的教誨重新理一理,什麼時候理清楚了再說。”他看都不看這個幾欲暈厥過去的人道,“別拿別家的學說來糊弄本王,尤其是程朱理學。退下去!”
見那人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但是就像是被凍僵了一樣一動不動,林瑜對侍立在一邊的黃仲抬了抬下巴。黃仲轉身出去,一會子門外兩個軍裝大漢就將人給拖了出去。
整個個過程中,書房裡寂靜無聲。原本林瑜身邊的人老神在在,降臣戰戰兢兢,等林瑜說了一聲繼續之後,氣氛才有些活絡了。
不過這時候本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誰也不願意在這樣的關頭再拿雞毛蒜皮的事情火上澆油。是以略略說了幾句之後,眾人就退下了,登基大典在即,他們本來就忙得厲害。
唯有白安被林瑜給留了下來。
“師父不願意出仕,我想著等過一段時間皇家學院全部建設完畢,正式開學的時候再請他來罷!”讓別的人來擔任校長的位置他還真的不是很放心,畢竟按照他的計劃,以後他的孩子也會如這裡面學習。林瑜自己伸手拿了茶壺,給自己和白安都倒了一杯。
白安雙手接過茶杯,神色倒依舊隨意:“回頭老臣給他寫一封信去,我們這些人中就他最閒。”他押了一口茶,心道林瑜將他留下應該是有要事,也不知和剛才的那個蠢蛋有什麼關係。
果然就聽林瑜道:“我準備廢內閣。”
白安捧著茶杯一時愣住了,半晌他放下杯子,問道:“不知漢王可有何對策?”他也不勸,知道林瑜一向自己有道理,他先停了再說。林瑜也不是蠻橫之人,一般而言他更傾向於以理服人,像今天那樣直接將人拖下去就已經是不大尋常的舉動了,只能說明那人真的戳到了敏|感之處。
“也不能算是盡廢內閣。”林瑜笑了笑,道,“我準備恢復故宋中書門下,設中書門下平章事,再由平章事自信設立內閣。”中書門下平章事這名頭聽著又長又讓人不明所以,其實換一個說法,所有人都明白,即宰相。
自前明洪武大帝罷相以來,這篇土地上已經有數百年沒有出現宰相這個稱謂了。
白安喟嘆了一聲,道:“漢王殿下依舊想著限制皇權啊!”他不由得牽出一個微笑出來。原本他以為林瑜即將登上皇位,心中的想法也會隨之而改變。說實在的,就算改變了,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就像是林瑜曾經說過的,屁|股決定腦袋,話糙理不糙,他深以為然。
但是,當林瑜現在這樣告訴他,他的位置改變之後他依舊不讓初心,就不得不讓白安感嘆了。他捫心自問,如果換了是他,都不一定能做到這樣。
林瑜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許是後世來的思維告訴他,這個世上沒有千年的世家——當然,孔家算是一個。不過,以後真要變成那樣的話,他絕對會在自己死之前把這樣的可能性給斬斷。他比洪武大帝還要想得開一些,或是說野心更大一些。只要這個世界上以後的佔據主流的是華夏民族,他就可以安心了。
至於之後他的子孫後代過得如何,說句實在話,他這麼大的基業都打下來了。就算不當什麼皇帝王爺,他的商業王國也足夠他們衣食無憂。從他的角度來說已經仁至義盡,再不肖他也管不了了。
相比於虛無縹緲的子孫們,還不如關注這個國家更加現實一些。
“誰能保證以後就沒有幾個不肖子孫呢?”林瑜笑道,“而且一個不肖子孫還手握大權的話,這樣的殺傷力可比外敵要強多了。”
“外敵?”白安挑眉,他知道林瑜說得絕對不是已經為階下囚的原皇族們,那麼四海之內還有可以被稱為外敵的人嗎?
一邊的修撰頭也不抬地刷刷地記錄著,他是原本鄭紹派去北州的那個文員,名喚司馬菁的。林瑜見他紀錄凝練詳實,毫無誇張修飾之意,人也方正,就把他帶過來,做了一個修撰,專管紀錄帝王言行,出了進後宮,基本上到哪兒都帶著他。
也算是圓了他效仿先祖的夢想,出了腐刑這一點。
事實上,全國禁止腐刑的詔書已經擬下,就等著登基大典結束之後隨著別的詔令一道釋出出去。不過,口諭已經發出去了,就怕有人出於種種原因先把事情給做了。這一刀子下去,可沒有後悔藥吃。
而原本的太監暫時按照技能給安排工作,畢竟偌大的一個皇宮也需要維護,還有心念舊皇族的就發配與皇陵處陪死人去,自然這樣的人也不過少少幾個,還說不準是不是想博一個忠義的姿態來投機。
橫豎林瑜是不管三千二十一全都扔了過去,自那之後就沒有人敢攔路表忠心了。
“放眼四海無強敵,但是全世界呢?”林瑜領著白安走到書房內室,這裡面有著一整面都畫著山河地圖的屏風。上面的輿圖是根據現有人的理解製作出來的,沒有南北兩極,可能一些小島還有些缺乏,但是幾塊大陸卻都是已經全了的。可以說,這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先進全乎的地圖。
他指著澳洲道:“這是一塊還等著我們去發掘的土地。”手一劃,又指著美洲道,“這塊大陸已經被發現,但是這些西人因為侷限於人口經濟等諸多因素,這裡暫時還只是他們流放囚犯的地方,我們想要插一手還來得及。”
“原來如此。”白安是聰明人,林瑜僅僅說了這樣的兩句話,他就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如果這樣任由西人發展起來,他們的確會是一大強敵。”
“暫時他們所有的土地人口加起來都比不上國中,但是這不是坐以待斃的藉口。”林瑜輕輕地嘆了一聲道,“優勢只是暫時的,怎樣繼續保持優勢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能給後代留下一個強敵環伺的國家。”
他的目光落在東面一衣帶水的那個小國身上。
他原本所在的兔國在經歷過了百年恥辱之後,能在可以說四周全都是敵人的情況下發展到那樣的地步,老一輩的奉獻功不可沒。數一數吧,日本就不用說了;被分裂的棒子國要麼是不省心的白眼狼,要麼就是親美還自尊心爆棚,天天鬧么蛾子;交趾戰爭,用來打仗堆壕溝的米袋子還是兔國支援的;菲傭國兩頭搖擺牆頭草,等等等等,數一數還真叫人頭疼欲裂。
而這些國家的共同點只有一個,全他麼都是接受的西方的意識形態。這一點甚至在兔國都沒有免俗,林瑜那一輩就是聽著月亮是國外圓這樣教育長大的。直到國家真正強大了,年輕一輩才開始尋根,開始建立起民族自豪感。但是在西方早就開始玩起了文化侵略這一套來說,已經慢了一步。
這也是林瑜背後始終有一根鞭子在催促著他的原因,他絕對不願意看見這樣的情形再出現一遍。
白安揣著滿腹的心事出了宮,連原本想問一下的關於儒家學說的事情也給忘了問,他今天收到的衝擊已經最夠大了。他明白林瑜和他這樣說的意思,既然作為本朝第一個宰執,林瑜又春秋鼎盛大權在握,皇帝和宰相之間做好溝通是必要的。
他相信林瑜限制皇權的初心,但是經過剛才的那一番奏對之後,他也相信凡是擋在林瑜面前、阻止他實現他心目中強國目標的人都會被他毫不猶豫的丟棄。
當然,白安是怎麼都不可能和林瑜對著幹的。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跟著這樣的帝皇一起名垂千古不幹,偏偏唱反調等以後被後人嘲諷嗎,他又不傻。所以,他現在這是要召集所有的弟子故舊,將今天的這一番話簡明扼要地交代一下,然後按照林瑜的意思組建起第一任內閣。
這樣的形制本就是舊時而來,只不過將原本宰執身邊的幕僚給明面化了而已。按照林瑜的設想,宰執一屆五年,連任兩屆為限。等宰執推下去之後,可作為國家顧問,依舊出謀劃策,只是不再掌權而已。而那些幕僚有了在宰執的內閣中工作過的經驗,對他們以後的官途履歷也有著積極的作用。
權歸中書門下,政令的效率也能得到保障,少了扯皮。牽制也簡單,故宋已經給出了答案,中書門下另有一職名為參知政事,實質為副相。若是這一屆的宰執強勢,則副相如諾諾。相反的,若是宰執的政令引來爭議與不滿,副相則可以直諫宮中,請皇帝出來平相權。
白安對這些都清楚,但他自己不是戀棧不去之人,也不會拿了權利之後就不願意放下。想來,這就是林瑜會請白安來做這第一屆的宰執的原因。白安本就在整個戰爭過程中替林瑜穩著大後方沒有出什麼問題,威信已經有了。
他的弟子貴精不貴多,可以輕鬆的拉起一個內閣,以後解散起來也容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白安本身並不關注宗族利益,否則也不會一走就是數十年。他能夠和林瑜保持相一致的步調,兩人也能夠繼續愉快地配合下去。
正當他寫信給自己的眾位出仕的、未出仕的弟子時,林瑜也看著地圖久久不語。
躲在角落中的司馬菁已經停下了手中的刷刷之聲,他小心地抬頭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林瑜,接著寬大的袍袖活動了一下手腕。
他在北州呆了很久,還是進了京之後才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即將登基的帝皇。在他的眼裡,漢王無疑是忙碌的,特別在這樣國家草創的時候,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的時候,能擠出時間出來和小皇子玩一會兒都是很艱難的事情。
剛才他聽見了漢王和白大人的那一番對話,直到現在仍舊一肚子的震驚。司馬菁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本子,上面的字因為驚訝,好幾個比劃都抖了。他不清楚漢王心中到底在想一些什麼,卻能想象得到他口中描述的未來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象。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手中的熱意告訴他,他的內心是怎樣的激動和難以自持。司馬菁想著,有可能他手中紀錄下的東西將會前所未有,他的大名也將會不亞於那一位同姓的先人。
“司馬修撰。”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林瑜開口道。
司馬菁忙收回了思緒,行禮道:“漢王殿下。”他有些擔心漢王會不會要看自己記錄下的東西,因為按照歷來的習慣,帝皇是不能看的。而之前,他又剛剛記下了林瑜將人拖走的舉動。
林瑜才不會關注這些,他對史書上自己的名聲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有一些話暫時還不能洩露出去:“剛才本王和白師父在內室所說的話,不可洩露。一會兒你整理的時候,將這一段單獨整理出來,放進絕密檔案之中,會有人將至歸檔密藏。”
司馬菁一聽,不是要看起居注就先松了一口氣,至於這樣的要求也是應有之義,他連聲應諾,跟著一個突然出現的人退下去先整理去了。
就在林瑜看著地圖想著外敵的時候,朝鮮李家以及倭國德川家同樣也在思考著邊上那一個龐大國度的驟然改變。相比於朝鮮上下對林瑜重建衣冠之國而表現出來的喜大普奔,倭國那邊就有些糾結了。
林瑜手中的一副牌和他的記憶中相比,可謂是一副好牌了。畢竟這時候,整個東方的意識形態還是以中國為主、以華夏文明為主。
就算是偏居一隅的德川家也不能否認,在林瑜遍掃腥羶、重建文明之國度之後,他們就算嘴上硬著,心裡不是不虛的。面對一向的宗主國發來的詔書,德川家這一任的將軍頗有些愁眉苦臉的意思。
自明末以來,德川家就奉行閉關鎖國的政策,頗有些關上門來自己稱王的意思。也是,在隋朝的時候,他們就敢自稱日出國,將中華稱為日落國。直到被好好教育了一頓,才有了遣隋使、遣唐使,唐時風格直到後世在他們的文化中都有體現,可見他們對當時那種教育印象之深刻。
之前,華夏又是那樣的一副景象,他們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這時候,林瑜一封詔書下來,他們可不就是坐蠟了麼?
去?派什麼級別的使臣去,該進貢什麼樣規格的禮,才能既表達出他們不卑不亢的意願、國力的強大以至於不被小瞧,又不太肉痛,還能繼續閉關鎖國。新任的漢帝可是東番發家,而且還和邊上的很多國家乃至於洋人都有貿易往來,這一點德川家還是知道的。
不去?那邊的漢帝手中可是掌握著軍隊,重要的是,還掌握著水軍。日出國的確不怕,但是白白添上戰火,也不是德川家願意看到的。若是不去,怎樣才能回一封措辭恭敬的話,才能不惹的漢帝大怒,以至於發兵前來。
德川家的左右為難,說到底都是所謂的自尊心作祟罷了。不像是棒子國,這個國家一向以小中華自稱,也不看林瑜願不願意承認。
一般而言,小國想要生存,都需要一定的生存智慧。就像是棒子國,他們有一個詞,叫做‘事大’。就算再不願意,之前靖朝之時,他們還是要‘事大’的。但是看到林瑜在重建華夏之後,他們這時候的歡欣雀躍也是真實的。
誰讓他們自稱‘小中華’呢,相比一個腥羶之國,自然是真正的華夏才叫他們‘事’地更加心甘情願,對不對?
林瑜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即使心中再不高興,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在登基大典之後接受這個國家的朝覲。
但是這時候他們可不知道這一點,他們只知道林瑜不願意見他們。
“國內有訊息沒有?”名為金敏韋焦急的在鴻臚寺分給他們的房間轉來轉去,恨不能用腳把地板給磨禿嚕皮。他一邊擦著腦門上的汗水,一邊忍不住再一次道,“崔大人,你說國內怎麼還不派人來。”
崔明原也不去拉他了,無奈地道:“朝中聽聞漢王殿下盡掃江山一定也會和咱們一樣歡欣鼓舞的,金大人何必著急,想必國內派來的人已經在前來的路上了。”
“崔大人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心中的憂愁不成。”金敏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自漢王殿下改天換地以來,他們數次要求朝覲漢王殿下,但是均被拒絕了。理由總是一樣的,漢王殿下太忙了。
崔明原不是不擔心,畢竟他們兩人原本是來朝覲靖朝、不、偽朝隆昌帝登基而來,結果,就蹩在了這裡。改天換地是好事,但是漢王殿下不願意見他們那就不怎麼好了。只要國內派來的人一到京城,和他們一交接,他們這輩子的官途就算是完了。
同樣是朝覲,人家以後就是升官發財,而朝覲了一個胡人皇帝還是一個亡國之君的他們還真不是一般的倒黴。而同樣算是倒黴蛋,崔明原比金敏韋要鎮定許多。他本就出身大家,以後就算不在當官了,日子還是照樣過。金敏韋就不一樣了,他這麼一結束,就算沒有回家種地那麼可憐,但是和現在卻是沒法相比的。
“你我同樣的處境,金大人的憂心我怎會不知。”崔明原嘆了一口氣,他又能如何。原本他們還能找得到門路使銀子替他們說話。在改天換日之後,他們也不是沒這麼做過。但是,就在前幾天,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接受了他們銀錢的那個小吏被捉走了,還有一個黑麵軍管過來詢問他們事了多少銀子。他們不敢撒謊,只好一五一十地說了。
後面的事情他們就不太清楚了,據說罰沒了受賄所得,還判了刑。
兩人不知道在新朝在律法上已經完全廢除了肉刑,取而代之的是勞動。見那個小吏再也沒出現過,兩人自然噤若寒蟬,再也不敢輕動,叫外院看守著的軍士省心了許多。
直到有一天,在外收任的鴻臚寺卿回到了京城,京城也逐漸撤離了軍管,鴻臚寺外的軍人才消失。
管雲飛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身後還帶著一連串的外番洋人。金崔二人不是沒見過這樣子的洋人,在林瑜打下京城之前,他們還能四處走動的時候,也曾經在街道上見過。只不過,相對於那些穿著一襲黑袍脖子上掛著十字架的神父,這些洋人就五顏六色多了。
聽說為首的就是新任的鴻臚寺卿,金崔二人忙不迭的從房間裡走出來拜見。口稱上國,又道恕罪,再稱偽朝暴虐。小國不得已云云。
管雲飛一見他們的衣飾,就知道這是東面朝鮮來人。這時候的士大夫對朝鮮印象還真算得上是不錯,畢竟他們是真恭敬。一聽他們所言,管雲飛寬慰了幾句,然後道:“如今軍管已經逐漸結束,兩位盡可在外走動,不必拘束。”
兩人這才有些放下心來,連連拜過之後,方看也不看這些外番洋人的退了下去。
“這可有些不禮貌。”來自瑞典的約瑟夫·巴克爾輕輕地抱怨了一句,他不知道這兩個是什麼人,但既然住在這裡,想必也不是這個國度的貴族。再說了,這個國度的貴族雖然傲氣但是並不缺乏禮貌,就像是管大人那樣。
他這麼一說,邊上的眾人也點點頭,交頭接耳。管雲飛看著這群一臉直白地表達不滿地洋人並不答言,輕咳了兩聲,將剛才和那兩人說得話照樣說了,就匆匆離開。按照慣例,他進京之後的第一件事情本該是進宮面見林瑜。只不過林瑜時間排得太滿,他才先來安頓這些人。剛才宮中已經來人召喚,自然要先去面見漢王。
八月底的時候,中秋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是熱鬧的氣氛並沒有因為節日的結束而結束,反而更加濃烈了一些。因為眾人都知道,漢王殿下的登基大典就快要開始了。
參加登基大典的除了本就該有的眾位臣公、歸於宗室的林如海一家,眾位維護秩序的軍人,還有就是本次在林瑜特別准許範圍內的京城百姓以及眾位使臣。
不過,他們都只被允許遠遠的看著,並不能接觸到中心。
祭天用的圜丘在緊趕慢趕之後終於落成,是京城中唯一的一個完好但是拆後重建的建築。原因也簡單,圜丘始建於嘉靖年間,在滿人入關之時經歷戰火而毀後再一次重建,門額上刻著滿文不說,禮制上並不是非常規範。
新建的圜丘參照如今西安府的那一座隋唐時遺留下的那一座所建,也更符合周禮。圜丘為四層圓壇白灰抹面。每層圓壇都設有十二陛(即上臺的階道),呈十二辰均勻地分佈在圓壇四周,分別朝十二個個方向輻射,均勻分布於圓壇四周,為子陛、醜陛、寅陛、卯陛、辰陛、巳陛、午陛、未陛、申陛、酉陛、戌陛、亥陛,子、午、卯、酉陛又稱北、南、東、西陛。其面南的午陛則寬於其他十一陛,是皇帝即林瑜登基時登壇的階道。
時間越是臨近,京城中就越是熱鬧。各地的重臣能來的全都已經來了,按照慣例,新皇登基都是要開恩科的,所以,各地的舉子也聚攏而來。更別說京城邊上的鄉民,有閒暇的全都趕來看熱鬧。
這時候就顯示出那些商人們的頭腦來了,這些天光賣賣茶水就賺了不少。要不是登基大典嚴肅無比,林瑜相信他們有本事將小買賣做到祭田哪一個環節上去。當然,這個膽子他們暫時還是沒有的。
整個京城彷彿陷進了紅色的海洋,不過,熱鬧是百姓們的,一片玄色的軍中卻是愈加緊張。雖然軍管已經結束,但是荷槍實彈的軍士卻沒有完全從街面上撤離。京城的百姓已經和金陵的一樣見怪不怪了,這些兵士軍機嚴明,若真的欺負人,一狀告上去一告一個準的。
倭國的德川家最終還是以他們‘天皇’的名義上了呈表,送呈表來的人也非使臣,這算是不願朝貢的意思了。得到訊息的時候,林瑜在被擺弄著試最後一次袞服,他也下了最後通牒。
“我絕對不會再試一次了,現在是什麼樣的,過幾天大典上也就是什麼樣子的。”正式的禮服本就一層疊一層,不客氣地說,得有十來斤重,自己一個人絕對穿不了。幾個人圍著,穿一次還得花上半個小時多,再這麼來幾次,林瑜也不敢保證自己的好耐心。
尚衣局女官一聽,差點沒嚇得心臟都從嘴裡蹦出來。幸好,這一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過之後,終於完美了。她連忙指揮著侍女將衣裳配飾像是剝洋蔥一樣從林瑜身上剝下來,寶貝似的捧著放進紫檀木的箱子中鎖好。將鑰匙呈給白朮之後,這才跟背後有人攆著似的離開了。
一邊的常子茜笑眯眯地看著林瑜換上常服松了口氣後道:”前兩次我瞧著就挺好,也不知道她哪裡看出來的瑕疵,改了一遍又一遍。”
“人家這是術業有專攻麼。”常子茜大笑,指了指案几上,“外頭呈上來的,說是倭國那邊來的?”
林瑜轉過去,開啟封口一看,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天皇,好大的口氣。”說著,就將手中的呈表往邊上的廢紙簍裡一扔。
常子茜見他雖是冷笑,卻絲毫沒有動怒的樣子,相反心情還不錯。心中不解,不過秉持著祖父和她的交代並不多問,反而將手中抱著的雪糰子塞進林瑜的懷裡:“寄奴越來越重了,就這麼一會兒手酸得厲害。”
林瑜揣著軟軟暖暖的一團,舉起來瞅了瞅他那無齒笑容,若有所思道:“是該有個大名了。”
登基大典當天,林瑜沐浴焚香,頭戴十二旒冠冕,身披繡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料、黼、黻十二章的袞衣,在鐘鳴絲竹聲中走出內殿,登上皇帝玉輅,再一次從御街上前往南面圜丘。
此時的御道兩旁站著是穿著玄色軍服的軍中精英,他們的身後但凡還有一腳之地必定已經擠上了人,酒樓的窗邊更是塞滿了人頭。
林瑜微微一偏頭,就能聽到旒珠清脆的撞擊聲外,百姓們從一開始的雜亂,然後漸漸匯聚成一起的聲音: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