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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27

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周祺然猛然回神,雙目之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與不安。他一把推開那青年, 就像是被燙到那般要迴避。

但是他看到的幻境,卻是平穩了些, 不再瘋狂閃動,捱到他的眼前。

被推開的秋博宇笑了笑,重新拉起了周祺然的手。掌心的溫暖互相傳遞,帶著幾分的互相溫暖之意。而秋博宇注意到,真君已經出了一手的汗。

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過去,才讓真君有了這副恐懼不安的姿態呢?秋博宇不是第一次好奇這個問題了。只是在真君主動跟他提起前,他是不會直接詢問的。

他想要貼近他, 而不是揭他的傷疤。待到真君都願意跟他吐露心聲的時候, 就算真君不談起自己的過去,他也會心滿意足。

他喜歡的,是真君,是他認識之後, 一直給他帶來奇異體驗的天樞真君。他的過去如何, 自己不會在意。他未來想要做什麼,自己必然跟隨。

“真君只管在這好好休息。”知道了他修為消失之後,秋博宇雖然憂心,但也明白現在不安的真君不適合再接受刺激了——他的話語對真君的刺激那麼大,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據。“我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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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以前的觀察結論,真君與其說是抗拒與其他人建立親密聯絡,不如說是害怕這份聯絡會斷裂吧?

我不會走的。

秋博宇的話又敲擊了周祺然的心防, 就像是古寺裡的大鐘,響聲經久不息迴盪千里。周祺然感覺到自己的心率越來越亂,就像是誰伸手撥亂了一池清明,那些看得清的,看不清的事物都跟被絞碎了那般,渾濁不清。

這算什麼?又一次可笑的謊話嗎?

為什麼要信?

為什麼不能信?

說到底感情這玩意,不就是個消耗品嗎?

可他……

大約是因為秋博宇就站在周祺然身旁的緣故,那些黑霧只敢在濃稠到分辨不清的黑暗之中窺伺,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的緣故,周祺然此次受的衝擊不小,但是狀態沒有前兩次那般糟糕。雖然心魔讓他情緒混亂甚至不斷回顧當年的景象,秋博宇的話語也讓他的恐懼被點燃,但是總體還在承受的範圍內。

秋博宇看著周祺然痛苦的模樣,心中滿滿的是心疼,卻也明白,他做得已經夠多了,再多的話,說不定真君又要崩潰一次。現在只能等真君自己想通,然後冷靜下來。

心魔這種東西,從來只能靠修士本人自己走出來,放下執念。旁人能幫助的程度十分有限,甚至如果不知道心魔起因的話,貿然幫助說不得還要加重心魔。

秋博宇若有所思,拉著真君到了他給真君搭的,鋪了柔軟墊子的石床上。

周祺然警戒地看著他,就像是野獸在盯著侵犯自己領地的存在,但是他身體並沒有太大的抗拒,順著秋博宇的引導,坐在了床上。

“累了的話可以休息,想不開的話便好好想,讓自己冷靜。真君如今失了修為,就由博宇來負責保護真君。”他面容溫和,語氣誠懇,似在做出什麼莊嚴的承諾那般,“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將你棄之不顧。你一切都不用擔心,因為有我在。”

眼下的狀況並不適合告白,秋博宇也打定主意在自己成長至能與真君並肩之前都不吐露心意——擔心真君的實力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覺得如今的自己還配不上真君。也因此,哪怕真君如今陷入心魔,他也不會輕易吐露心聲,順帶的也無法說情話訴衷腸。

不過……

秋博宇覺得,比起花裡胡哨的情話,也許這樣的話語更加好。

話音剛落,明明不是以道心起誓的話語,明明兩人身處如此古怪的地方,秋博宇的身邊竟是出現了規則的反應——那是道心誓定下之後會引發的規則波動。

周祺然作為符師,對規則何其敏感,當即愣了,呆呆地看向秋博宇。而秋博宇似乎也是沒想到還有這一遭,也有些愣神。

身處道心誓的波動之中,秋博宇似有所感,他感覺到自己剛剛說出的話語似乎已經成為一個限制一類的東西。雖然沒有任何的解釋與說明,但他十分清楚——一旦自己做出了與承諾相違背的事情,則會道心受阻心魔叢生,渡劫時因為天譴的緣故,劫雷會更加強盛,隕落的機率被極大地拔高。

秋博宇也明白為什麼道心誓會成為修真界眾人最為謹慎對待的存在了——真正起誓過的人,最為清楚那規則對自己的約束。身周泛起的規則波動,既是道心誓成立的表現,也是對起誓者的通知——你的誓言已經被規則所承認,所以違反的代價極大。

“為什麼……”周祺然先回過神,扯過秋博宇的衣領,“有必要嗎?!為什麼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他阻止了那麼多次,為什麼這小子還熱衷於做這種事?

周祺然的修為已經消失,但是體質還沒有退化下去,被元嬰真君扯著領子,哪怕是沒有靈力增幅過的,秋博宇也感覺有些不好受。不過他並沒有反抗,只任由這個可憐的人發洩他的不安與恐慌。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剛剛的那番話並不符合立道心誓的格式,說話時也沒有規則的波動,但是說完之後,道心誓就這麼成功地立起來了。

他比沒有絲毫的不悅,那本就是他的肺腑之言,說是承諾也沒說錯,就是這承諾的等級被規則給提高了。

本就不準備違反的事情被拿來作為限制,那不就是無事發生?而且,道心誓建立起來後,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與真君之間,似乎建立了某種玄而又玄的聯絡。

比之以前那微妙的感覺,更加清晰一些。

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博宇並不覺得這是無意義的事情。”雖然自己也因為道心誓的成立而驚訝,但秋博宇並不打算順著那個方向說,而是直接把道心誓給認下來。

“這根本沒什麼意義啊!”那人道,“什麼親情友情愛情也好,崇拜之情感激之心也好,沒有利益關係的維繫,就都是些稍縱即逝的奢侈品!因為一時衝動做出這種舉動,你腦子是被驢踢了嗎?”

秋博宇正欲回答,卻發現那人安靜下來。

而後是低低的啜泣聲。

抓著他領子的手並未放開,那人將頭壓得很低,以秋博宇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的頭頂。那人之前便帶了些哭腔,但不過是情緒激動時的變化,而現在,他似乎是真的在哭。

秋博宇有些發愣。

這……

他順勢一抱,將對方攬進了自己懷中。而此時此刻,那人似乎已經無心將他推開。

“為什麼……為什麼……”

他似乎已經不是想質問了,只是不斷地重複這個話語,其間夾雜著壓抑著的哭聲。

秋博宇知道真君因為深陷心魔而情緒不穩定,變得敏感和極端,但是沒想到,他能被規則的波動,被那道心誓刺激到……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是說男人就不能流淚了。只是哭泣是暴露自己弱小的行為,被視為軟弱。修真界中,不管男修女修,都遵循著不輕易流淚的傳統。如天樞真君這般瀟灑不羈,看起來萬事不過心的人,看起來是離淚水最遠的那批人。

可是現在,他竟然……哭了。

不是哭腔,是哭了。

“……”

此時所有的安慰話語都沒了用處,秋博宇略一沉思,便抱著他,由著他去宣洩。

兩人的身體貼得極近,在暴露出自己脆弱的時候,周祺然已經無心去注意這樣那樣的事情。

待到哭泣聲停止的時候,秋博宇看過去,發現那人似乎是精力耗盡,而睡了過去——這次不是突然昏迷,算是比較不錯的結果了。他以輕柔的動作調整了他的姿勢,讓他能安然睡在床上。

看著他臉上未乾的淚痕,還有發紅的眼眶,越來越秋博宇割捨不去,放心不下。他想取些紙帕幫真君擦拭一下,卻發現那終於從自己衣領上鬆開的手,又抓住了自己的衣服袖子。

緊緊抓著,就像是害怕離去那般。

秋博宇見狀,有一瞬間的心猿意馬,但很寬便被理智拉回了現實——真君現在只不過是受心魔所擾罷了。

也不是沒出現過有修士陷入心魔之後就變成了一番孩童作態的閒談。基本上心魔滋生後,陷入心魔的修士會變成什麼樣,全看他心魔的源頭。如真君這般性情大變的,多半是過去的陰影太深而走不出來。

秋博宇也不扯開周祺然的手,就這麼直接坐在床下,開始參悟起來。

雖然算是有些耍滑頭,但是剛剛道心誓成功的時候,他直接接觸到了規則。

師尊說過,所謂“規則”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存在,每個修士感受規則的途徑和方法都不盡相同,但共同點是,利用規則的方法是順從規則。

種子發芽,長出葉子,是成長,也是修真界的規則。而如果把這份規則融進煉丹煉器裡,便能帶來有趣的變化。而符師負責研究的,是如何將規則組合在一起,形成陣法啊符一類的產物。

想要領悟規則,只能靠修士自身的悟性。

秋博宇本身悟性足夠,只是一直不得其法而入,而這突如其來的道心誓,也算是瞌睡送枕頭——直接感受過規則的他,可以直接透過那份感受去參悟。

看吧,真君老是唸叨著他無法給自己提供幫助。

可是到了現在,他不也是一直在幫助著自己嗎?

就好比剛剛他無意間透露出來的情報,讓他也有了探索這個空間的方向。

他長舒一口氣,看著那緊緊揪著自己袖子的手。

真君的手纖細修長,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製作陣法符之類的緣故,帶了層薄薄的繭。修為的離去似乎只是靈氣的消失,而真君元嬰級別的體質並沒有變化——這抓住自己袖子的力道,可比尋常人大得多,甚至他自己在有種種加成,如血脈如鍛體功法,還有可在此時利用的靈力的狀態下,都不敢說單拼力氣能拼得過真君。

為什麼他要那麼自貶呢。

秋博宇有些小小的鬱悶。

真君老用這種話語來劃清與他的界限的時候,是把他當成什麼了?那種勢利的,見人有用就結交,無用就撇在一旁的修士嗎?雖然他確實會帶著一些目的與人結交,但是那是修真界大部分修士都會有的心態吧?

無利不起早,如果沒有切實的利益,誰會無緣無故結交陌生人。

但是……還沒到用完就扔的程度吧?

秋博宇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結交過的人,雖然也有卓夜雪宮紅月這樣利益關係佔比大而結識的修士,但是到了最後,也基本到了能發展成朋友的程度。在前往師尊的宗門前,他想跟真君一般以散修的身份到處闖蕩,這個時候,沒了宗門的便利,要結識不錯的人脈就沒那麼容易了。

雖然他是謀算多了點,功利心多了點,但是後面與那些人,皆是發展成了不錯的友人。哪怕沒有多大的好處,他們有難自己也是會趕過去幫忙的。

而真君那肯定是特殊待遇,莫說他對自己幫助良多,就是真的一絲幫助也無,秋博宇也會毫無怨言地為其奔走。

自己看上的心上人,不多努力點怎麼行。

所以到底是什麼時候給了真君這樣的錯覺?

作為一名追求者預備役,秋博宇覺得自己有必要要找出這個問題的根源。不然這對自己以後的行動恐有阻礙啊。

然而把和真君相遇之後發生過的事情理一遍,秋博宇都沒找到符合自己設想的事情。

畢竟令周祺然感到不安的那些事情,因為他自己搞出來的蝴蝶效應,失了大半。而另外一大半,則是尚未發生。

如今的秋博宇怎麼可能找到“證據”。

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下,他忍不住再看一眼真君。

難不成真君那時候便受到心魔影響,生出了一些誤會?

這樣的話,就有點遺憾了。

因為秋博宇本來想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自己不是那樣的人,這將是最能讓真君放心的證據,但是週期會長一點。而現在立下了道心誓。

雖然藉助道心誓這種手段,真君可以放心,但是放心的程度就有點打折扣了——他覺得真君會懷疑他到底是因為道心誓而不離不棄,還是本心便不離不棄。

見到真君深陷心魔的模樣,他感覺自己都可以猜到他的思考迴路了。

說到底就是不信任,徹徹底底的不安和不信任。

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其安心呢?

縱使前路渺茫,秋博宇沒多少沮喪。

不如說在築基期便能獲得這些堪稱福利的東西——不論是擁抱,還是目睹真君的脆弱,都是他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甚至以他自己的估計,如無意外,即便是金丹期,自己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想到這裡,秋博宇沉心靜氣,專心參悟規則。

真君給他提供了方向,真君給他帶來了感悟規則的契機,真君……

他到底還要幫自己多少呢?

周祺然又回到了那片環境之中。

已經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的場景,如今再度重演一邊。毫無變化的流程,毫無變化的結局,周祺然感覺這樣不斷迴圈下去,自己會不會成為一個變態殺人狂。

他把他能做到的能想到的所有的方式,都施加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

可越是這樣,重來的時候開門看到一樣的場景,他越是清楚——自己做什麼都沒有用。

沒有改變,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就是把那男人捅死一千次一萬次,之後還是要回到路上。

但是周祺然感覺自己停不下來。

他的心中是滿滿的怨,那些怨隨著時間的發酵早就沉澱成了恨。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恨。

修真界之中其他殘忍可怕的事情他見過太多,如這男人一般的酒鬼和賭徒,一樣的醜陋而無可救藥。

周祺然數不清自己摧毀過多少個酒泉。其他人自己釀的酒與他無關,可是這種寫滿罪惡的存在,為何要被當做“恩賜”?

周祺然偶然路過酒泉,被其氣味吸引,看到了那徜徉在泉水旁邊的人。

一個兩個,就像是開水燙過的豬,令人作嘔。然後他們的言談話語,還說這是老天爺給的福利。

哈?這種東西?

周祺然直接毀了。

酒鬼,賭徒,呵呵。

說他仗勢欺人也好,肆意行事也罷,反正周祺然看見酒泉這種玩意就想毀掉。無關乎其他人,無關乎其他事,就是他自己看著不爽,管其他人怎麼想。

恍惚間,周祺然似乎聽到了那秋博宇的話。

“真君討厭的東西,我也會一起討厭。”

他在說什麼?

他想說什麼?

“所以我以後絕對不會喝酒,也不會賭。”

青年眉清目秀,雖未成長起來但隱隱有了強者的威勢,他的眸中若有星光,伴著那泉水映著的月,就像是在做什麼莊嚴的宣誓。

……

不需要,他不需要

周祺然這麼對自己道。

在那一瞬間,他竟然真的想相信那人所說的話。

可是他不是最清楚這人的性格嗎?

他以上帝視角,看了他本來的人生。而這人生,被自己給完全打亂了。

原本小有波折但是總體平穩上升的生活,突然混進了自己一個攪事的,放誰身上誰都不會開心的吧?

若是那個人表現出對他的敵視,對他的鄙夷,他都能泰然處之,因為這很自然。

但是……為什麼?

周祺然一遍一遍地問著,不知是在問別人,還是在問自己。

為什麼……?

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為什麼這小子就跟被下降頭似的要親近自己,不管從哪方面看,清元都是更值得去結交,去親近,去討好的存在啊!

就是原書的戒指老爺爺,都沒有享受過這般待遇吧?!

“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將你棄之不顧。你一切都不用擔心,因為有我在。”

“博宇並不覺得這是無意義的事情。”

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秋博宇嘗試過好幾次要立下道心誓,都被他給打斷了。

他覺得作為主角的秋博宇以後定然會為此時的草率行動而後悔。

他又不指著主角發家致富,那就讓兩個人都輕鬆一些。

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甚至這次自己都沒能阻止。

周祺然研究了許久的規則,那道心誓的規則波動一起,他都不用去思考都分辨得出是什麼玩意。

他也聽到了那秋博宇的話。

木已成舟。

周祺然當即就崩潰了。

這一次,那令人煩躁的碎碎念聲小了許多,甚至不去注意的話都聽不見。而周祺然完全無法接受現在的情況。

遲早要成為陌路人的兩人,為什麼要強行加條枷鎖連在一起?

待到秋博宇成長之後,他們兩個雖然沒有利益衝突,但也沒有利益關係了啊!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周祺然十分排斥,也十分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他竟然萌生了想去相信秋博宇的想法!

在明知他原本的經歷,原本的行為處事的情況下。

在明知他是註定登上頂峰的小說主角的情況下。

在……反反覆覆的幻境與反反覆覆的自我催眠的情況下。

周祺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擇。有兩個世界經歷的他,此時翻找過去的經驗,卻完全找不到合適的應對方法。

不,其實還是有的,只是被那傻球——給一一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