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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067

“我向來與她處不好,就不討嫌了,敏妹妹這可還有屋?我帶著婉瑜兒避一會。”賈如意對賈敏說道。

馮玉兒在旁邊聽了,這王氏莫非是為了王子勝之事而來?

賈敏原還想拉著賈如意一起見王氏,可想著王氏連自己這嫡親姑奶奶都只是表面上親近,何況賈如意還隔了一層肚皮,便是真見著了,也沒什麼意思,於是也沒有勉強她。

另外,林如海千叮嚀萬囑咐過,太子爺有交待,這會子絕不許賈家摻到馮玉兒的事裡來,她嫁雞隨雞,雖覺得這麼做有些和娘家人離心離德,只她得替丈夫的仕途著想,更何況,賈家和馮家……賈敏嘆了一句。

她也是聰慧人,如此一來,自是更不能讓王氏瞧見馮玉兒。

賈敏也知道王氏來所謂何事,可是還不等她寫信回去拒絕,王氏就上了前來金陵的船,兩地實在太近。

王氏必是有備而來,想著她以前的性子,賈敏都不免又有些心慌。

“你這丫頭,如今你可是林府掌家太太,還怕她一個王氏?”賈如意看出賈敏緊張,她們在賈府可都領教過王氏的手段,這一位凡事從不替別人著想,為達目的什麼都幹得出來。

“若她提王子勝的事,你也無需直接拒了她,只說要問妹夫的意思,自己不敢作主。”

賈敏輕輕點了點頭。

王氏坐在車裡等了好一會,才瞧見賈敏從裡頭姍姍出來,頗有些受了怠慢之感,心下有些不悅,只這會子她是為求人而來,少不得還得忍了氣,下到了車外。

“沒想到二嫂子竟會大老遠的過來,”賈敏笑著福了福身,“若早知道,便該在外頭等著您了。”

“自家姑嫂,何必說這些客氣話!”王氏上前也福了福,然後抓了賈敏的手,很是心疼地道:“想是又病了吧,瞧你這臉色可不好,年紀輕輕的,一定要多多將養。”

賈敏領著王氏往裡走,道:“多謝二嫂關心,我身子骨也就這樣,將養著作罷!”

等到了賈敏院子的正屋坐下,王氏難得安慰說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可不許說喪氣話,這回我聽見便算了,若是進了太太耳朵裡,還不知她老人家得多傷心呢,她就你一個女孩兒,可不是疼到了骨子裡。”

“二嫂子說的是。”賈敏低了低頭,自然要先問問父母如何。

“老爺、太太都挺好的,來之前還讓我給帶了一車東西,對了,”王氏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太太還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賈敏當著王氏的面開啟瞧了,見信中除了幾句噓寒問暖外,便是說什麼一家親眷,自該互相照應的話。

“你身子骨不好,原不該來麻煩你的,”王氏坐得離賈敏近了些,道:“只是如今我孃家二哥一時糊塗犯了錯,原不是什麼大事,只沒想到京裡竟判他一個貶謫蜀中,這不是將人一輩子都毀了嗎?咱們金陵四大家族同氣連枝,誰都不能見死不救吶!”

賈敏不說話,心中嘆了一口氣,明明便是聖裁,如何能違抗君令?

王氏嘆了口氣,說道:“這事其實也怪大伯,那老孫夫妻倆護犢子,跑主子跟前哭鬧,大伯也是心軟,只他不該連累了我那傻二哥,論這事,太太心裡也覺得有愧於王家,這才讓我過來,說妹夫是個能幹的,一定能想辦法幫我們。”

“您太抬舉他了,”賈敏客氣地說道:“他一個小鹽吏,有什麼本事?”

“說來這也是林姑爺一句話便能辦的,”王氏緊盯著賈敏道:“太太已然點頭答應,只不知敏妹妹的意思?”

賈敏一臉的猶豫,說道:“不是我不肯幫,二嫂子也是知道的,我一天到晚都生著病,家下事情全是夫君拿主意,我當不得家的,只是嫂子既提了這事,回頭我便問問他去。”

王氏看出賈敏的推託之意,心下不由生恨,忍不住道:“一根藤帶出好幾十條蔓來,如今賈府家大業大,誰個不想沾他的光,當日皇上南巡,林姑爺有幸跟著面聖,還不是因為他是賈府女婿,可如今賈府有了難處,卻不帶躲得不見人的,別以為咱們得不著好,你們還能逃得掉。”

賈敏臉色一白,說道:“二嫂子,此話從何說起,我夫君以科舉入仕,全憑自己本事做他的官,有什麼沾不沾光的,若真是賈府作了難,我夫君自是二話不說挺身而出,只如今是有人自己做錯了事,皇上怎麼罰都是應當,我夫君有本事幫忙便幫,若幫不上忙也沒有辦法,何必拿話壓人呢。”

“你……”王氏氣壞了,一下子站起身道:“反正我把太太的信都帶到了,自認是賈家人的話,該怎麼做你心裡清楚,”疾步走到門口,王氏又回身道:“聽說賈敦的男人到林姑爺跟前了,你警醒著些,一家子大小,太太最不喜的是誰,你自是比我清楚,別分不出輕重,到最後惹得自己老子娘不高興。”

王氏就這麼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待有僕人來報,王氏已上車而去,賈如意才拉了馮玉兒從裡屋出來,結果正瞧見賈敏眼圈紅紅地在抹淚。

“我說敏妹妹,她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全當她說空話,何必把那些有的沒的擱心上,來跟自己置氣。”賈如意安慰道。

“我知道,”賈敏還是不免傷心起來。

到底是娘家人,讓她生氣走了,可不是叫她難過?

“行了,”賈如意安慰道:“那種人你無需理會,你這樣難過,她倒是得意了。”

“小姨母,瞧出來沒,她這也是急得不行了,”馮玉兒笑道:“那種人只揀軟柿子捏的,明明是來求人,偏偏像是理所應當,行了,你置之不理便是。”

王氏這一趟蘇州府著實白跑了,兩天之後,王子勝收拾包袱便上了路。

城外,薛松懷裡揣著幾張銀票急匆匆趕來相送,王子勝見有銀票倒不客氣,瞧了瞧錢數,便笑納了。

薛松一臉愧色,“王兄,在下無能,竟是不能幫您解困。”

“兄弟不必在意,”王子勝這會子也想開了,“是我明珠暗投,跟錯了主子,結果事到臨頭,被人擺了一道。”

“王兄的意思……”薛松一驚,用口唇比了個“太子”。

“哼,回頭你跟賈伯父說,讓他擦亮眼睛,認清那人真面目,”王子勝恨恨道:“原以為跟上他,咱們便有了靠山,不說在周南橫行無阻,至少沒人敢難為咱們,只沒想到,一出事,頭一個蹦出來的便是那人!”

薛松不免訕笑,心中對王子勝的話頗不以為然,別以為他不知道,王子勝早就投靠了六爺,後面還想栽贓太子爺,這才讓太子爺給……

王子勝覺得這人瞧著精明,其實卻是個最笨的。

還有這次,因一個家奴做下私縱人犯的事,說到底就是為了個臭面子,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他二人不走運,偏偏私縱的是個殺人犯。

得了這個結果,也是他們活該如此,薛松覺得,這幫紈絝子弟真比不得自已這生意人,至少知道如何衡量得失利弊。

雖心裡這麼想,薛松也不準備往王子勝傷口上灑鹽,只唯唯地點著頭,任王子勝大發牢騷。

臨別之時,王子勝低聲說道:“如今看來,還是六爺仁義,我便在蜀中等著,待四爺或者六爺哪一天能做得了主,我便回來隨他大幹一場!”

薛松忙攔了他,道:“我這話能隨便說嗎?”

王子勝恥笑道:“瞧你那點膽量,行了,我這便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是,王內兄一路順風!”

望著王子勝飛馬而去了,薛松抹了抹頭上的汗,轉身回了城裡。

說來金陵四大家,身為皇商的薛家勢力最弱,所以薛松才緊著巴結他這大舅子王子勝,無外乎是因為王子勝人面兒廣,腦子轉得快。

只如今他才發現,這王子勝其實不過是銀樣蠟槍頭,既無眼光,又無遠見,還好高騖遠,然而多少年下來,他和王子勝已然混出了手足之情,如今人一走,少不得薛松心裡還有些空落落的。

為排解內心苦悶,薛松決定去喝個花酒解解悶,只原來他還有王子勝做伴,如今卻剩自己一人,薛松忍不住嘆了口氣。

然而今日大概諸事不順,薛松站在百花樓下,卻只見門戶緊閉,外頭竟也是空無一人。

“這幫娼婦,不做生意啦?”薛松招呼身後隨從上去砸門。

結果老半天了,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

最後一個隨從扯過旁邊一個小販打聽,這才知道百花樓剛剛被查封,老鴇子也被關進了牢裡。

薛松回去打聽一下,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平安縣爆出來的柺子案還沒審完,而且波及越來越廣,最後有人犯交待,他們拐騙走的孩子,很多被送到金陵、蘇州府以及海雲等地的青樓,據說刑部收到案宗後,極是重視此事,下令對涉嫌逼良為娼者嚴刑處罰,而被牽扯在內的十六家青樓也一併查封。

“少不得,這回要殺一批老鴇了,要我說,哪個青樓不買幾個拐來了孩子,便是查得了一時,過不了一二年,這買賣人口的事還得有。”薛柏過來陪著薛松說話。

薛松點點頭,說道:“官府每年從青樓抽的稅可不少,自捨不得他們不辦,如今不過鬧一時,不得多久,這燈紅酒綠的還得照舊,該賣的賣,過些日子就沒事了!”

***

此時的馮玉兒早在賈敦的陪伴下,一塊來到了海雲城。

幾個人倒是在賈如意的府裡多留了兩日,

海雲又是通商繁華之地,少得賈如意提議到外頭逛逛,賈敦一直謹守著馮繼忠的囑咐,馮玉兒現在是未出嫁的娘子,又是要進京的,不方便出門,倒是體貼杏月坐不住,讓這丫頭陪著賈如意出了門給馮玉兒稍些東西。。

賈如意花起銀子極是豪爽,買的金銀首飾都是最時興的款式,衣料也只選鮮豔的,單料子,都是成匹的買,看得杏月直咋舌。

賈如意笑道:“別瞧我買得多,可都不是給自己用的,全為了替我家那小叔子娶媳婦。”

杏月問道:“可是那位遭了牢獄之災的周雲勤周公子?”

“可不是嗎,”賈如意嘆了口氣說道:“雲勤也不容易,前頭那個媳婦死後,只拉拔著個兒子過活,老爺和我勸了他多少回,就是不肯再娶,說怕後面那個委屈了兒子。”

“怎麼如今倒肯了,”杏月好奇問道:“別是遇著了天仙。”

賈如意一笑,“哪是什麼天仙,”隨後比劃了一下,道:“一個小寡婦,還揣著一個的。”

杏月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麼叫‘揣著一個’?”

“小丫頭果然什麼都不懂,她懷著孩子呢!”賈如意笑著解釋道。

“啊?”

“反正二弟也是個鰥夫,倒還算配得上,”賈如意卻覺得平常。

“那小寡婦是京城人氏,家裡只有一個兄弟,夫君過世,在京裡又遇著惡人糾纏,這才跑了出來,身邊只有一個妹妹陪著。”賈如意嘆了口氣,說道:“二弟拿過紀娘的路引給我們瞧了,確實沒錯。我老爺的意思,二弟總算瞧對了眼,也不管什麼門第了。說來相處長了,紀娘也是個隨和的,連我那兩個小子都喜歡往她家裡跑。”

“紀娘?”

賈如意對待杏月也不將其當丫頭,日後這杏月也是娘娘身邊的女官大丫頭,也該尊重。

她回答道:“這次案件,其實就是二弟救了的寡婦。”

杏月立刻恍然大悟,原來英雄救美,她對周得財和珠兒這對惡人噁心得緊,反而支援這一對了。

賈如意不免誇道:“說來也是巧了,二弟家那小子沒事喜歡往紀娘院子跑,我那小叔子一向守禮,每回找兒子,都只在院外喊兩聲,並不肯進去,孩子不管在不在,紀孃家的雲秋都會應上一句,誰料那日雲秋一聲不吱,可屋裡卻有桌椅倒地的聲音,周雲勤疑惑裡頭出事,這才跑進去瞧了!”

“雲秋?”杏月很是詫異,沒想到還有人和自東宮宮女一樣的名字。

“她便是紀娘的妹妹,”賈如意如今想想,還覺得著實慶幸,“幸虧二弟腦子反得快,那會子周得財連刀都□□了,二弟要是不進去,那主僕二人小命準定丟了。”

“那紀娘叫什麼名兒啊?”杏月不由地問。

賈如意沒什麼懷疑,說道:“叫麗秋。”

杏月心裡立刻存了事,因為麗秋和雲秋被放出東宮了,也保不準來到這兒。

回到家,杏月想和馮玉兒稟報一聲,誰知,得到訊息,秦業和馮夫人、馮玉兒去了後花園子說事去了。

她連忙趕過去。

這會子後花園門口,兩個侍衛守在那兒,並不許其他人等進到裡面。

後花園東側一條長廊上,馮玉兒笑容滿面,看著秦業說道:“秦先生的意思,我曾經一個風塵女子,竟自以為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確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秦業被這笑容驚得一跳,連忙拱了拱手,客氣地說道:“馮姑娘,在下並無絲毫輕視之意,此次受命前來,也是為遵照太子爺吩咐,幫您剷除後患,”秦業雖心有不忍,但只一想到徒元曄那幫人又在蠢蠢欲動,隨時要抓太子爺的小辮子,便自覺不能眼瞧著他行差踏錯,決定這小人,還得自己來做,“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您的過往被洩露出去……”

馮玉兒心裡冷笑一聲。

說到底,是這人還是看不起她來,不敢和徒元徽說,來尋她的麻煩。

“看來是太子爺一時糊塗被被我這狐狸精迷住了,才忘了自己的處境。”馮玉兒假裝自嘆落寞地說道,

秦業心中五味雜陳,知道他剛才那些話怕是傷了馮玉兒,忙解釋道:“馮姑娘,太子爺若要踏上高位,這一路必是溝溝坎坎,絕不能給人落下私德有失的口實,在這一點上,姑娘受委屈了!

“在下欽佩太子爺人品德行,這才全力輔佐,而既然身為幕僚,卻不能惟命是從,該說的,在下還是得說,雖忠言逆耳,卻是發自肺腑!”

馮玉兒目光閃過一抹幽光,這秦業……干涉主子的事,就這一條,日後也不能太過親近了,早晚,他都會出事!

自以為好!

馮玉兒冷笑,若是家人到還罷了,管起主子的事,實在不知輕重。

秦業以為馮玉兒答應了。

他繼續說道:“馮姑娘放心,百花樓已然被抄,那老鴇因收買被拐幼女,逼良為娼,按律當斬,不日便要行刑,便是王子勝也被弄去了蜀中,”秦業想著即便馮玉兒以後和徒元徽一拍兩散,還是得幫她尋好後路,在這一點上,相信徒元徽也是肯的,“至於其他知情人等,在下會幫您一一解決,今後姑娘若再行嫁娶,必是無礙。”

馮玉兒靜靜地聽了著他說完,再行嫁娶嗎?

馮玉兒想著徒元徽的性子,這秦業要倒黴了,這是他自作的,就別怪她無情無義,不幫著說話。

於是,她配合地說道:“您覺得發生過的事,能輕易抹殺嗎?”

“馮姑娘,在下知道您也是被迫的……”秦業待還待安慰,卻發現,無論他再說什麼金玉良言,面對上馮玉兒,都顯然虛偽至極,涼薄冷酷。

“剛被賣到百花樓時,我還不到五歲,整日被老鴇和龜奴打罵,”馮玉兒再給他一個機會,若是他收回之前的話,一切就罷。

“開始之時,我也想過逃,可每跑一次便要挨一頓打,我的腿因此折過兩次,他們還有更惡毒的法子……那些人簡直就是蛇蠍心腸。”馮玉兒柔弱地說道。

秦業隨之嘆了一口氣,他很早便聽人說過,青樓老鴇們為了逼娼女們乖乖就範,使出的手段兇殘到常人無法想像,由此可知,馮玉兒當年曾經歷過怎樣的絕望和痛苦。

只是,即便對這樣的女子一直抱有深切同情,但太子不在乎她身上的汙點,要堂堂正正娶馮玉兒為妻時,秦業心中依舊是不贊成的。

馮玉兒曾經為娼一事,註定她不可能成為一國之母,即便徒馮玉兒跟太子的時候,還是位清清白白的姑娘。

身為一國儲君,太子的妻子必須足以與他匹配,至少名節應當無可挑剔,然而便是在這一點上,馮玉兒已然輸得無可挽回,早失去了站在太子身邊的資格,甚至做個妾侍都不夠份。

秦業明白太子對這個女孩感情極深,他自不會做拆人姻緣的事,於是便想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進諫太子金屋藏嬌,將馮玉兒妥善安置,至少在太子大局已定前,不要讓她出現在眾人面前,而所謂名分,不提也罷。

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進諫還沒說出口,他就看到了太子的決心,他理智吞下了口中的話,轉而來勸馮玉兒有自知之明。

自來秦業都認為,好男兒以揚名立萬為第一要務,兒女情長不過是閒暇點綴,比如他自己,娶過妻也喪過妻,曾有一兩位紅顏知己,卻從沒到深陷情愛,非某人不可的地步,到該放手時,他拍拍屁股便走,從不帶一點留戀。

對於太子的決心,秦業無法理解,甚至有些隱隱的擔憂。

他曾認為徒元徽完美無缺,幾乎可以說沒有一點軟肋,而這便是秦業心目中真正的君王之相,永遠在洞若觀火,時刻高高在上,一切盡在掌握,不會給敵人任何攻擊的機會。

然後秦業終於發現自己錯了,太子也是人,如何能沒有軟肋,而且他的軟肋甚至可以致他於死地,那便是馮玉兒。

秦業甚至可以想見,若太子真得償所願娶了馮玉兒,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他將會經歷如何的壓力以及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回,秦業可能要對不起太子爺了。

“馮姑娘,恕在下直言,為今之計,”秦業又思量了一下,再次確認自己的考慮沒有錯漏,“這京城還是不要去了吧!”

馮玉兒並沒有給出答覆。

秦業忍不住道:“馮姑娘,太子爺對您情根深重,處處為姑娘打算,姑娘也該體諒他,四皇子賊心不死……”

“我明白,秦先生不用再說了,”馮玉兒將臉扭到了一邊,“是我太貪心,忘了既已身落風塵,再與洗淨之期。”

“不可這麼說,”秦業忙攔住她,“日後姑娘再有什麼難處,太子爺一定還會幫您解決。”

秦業還沒有告訴馮玉兒,為了弄掉百花樓,徒元徽以追查被拐幼童下落為名,嚴令刑部派人到各州府核對走失人口,著重盤查可疑青樓,並讓林文燁親自下來,單獨審問百花樓一幹人等,神不知鬼不覺地抹掉了馮玉兒在百花樓的印跡,自是為了給她一個清淨的將來。

馮玉兒淡淡地說道:“秦先生,您這幾日辛苦了,不如先和我姨父去歇息一會吧!”

“姑娘,你有什麼打算?”秦業見馮玉兒沒給確切的回應,少見地失了分寸,急切地要從馮玉兒口中得到他期盼的答案。

馮玉兒突然笑得詭異起來,說道:“放心吧,我會讓您滿意的。”

後花園外,杏月早等了多時,一見馮玉兒和秦業出來,便笑問,“秦先生何時到的,可是來接我們姑娘一起回京?”

秦業不置可否,只問:“這些日子在蘇州府過得可好?”

“別提多好了!”杏月大笑,“姑娘有爹有娘,簡直沒有更好的了!”

迎面遇上了周雲厚急忙過來,這邊馮玉兒上前拜見了周雲厚,道:“姨父,沒想到您也過來了!”

“倒是多虧秦先生向太子爺保舉,”周雲厚很是興奮地道:“婉瑜兒,跟你說件好事,可是連你三姨母都不知道的哦,我要進京為官了。”

這是好事!

馮玉兒自己也很悲劇,家裡爹孃指不上,只能指著姨父成為自己的助力。

馮玉兒瞧了一眼秦業。

“周大人要到內務府任蘭翎長,自是受到提拔。”秦業輕描淡寫地答道。

“那真要恭喜姨父了!”馮玉兒笑著應道忙。

“你三姨母可老說我沒出息,為了上回那事,差點要和我和離,如今你瞧,我可是連升二級,看這婆娘還敢說什麼!”周雲厚果然是武人的性子。

馮玉兒笑了笑,說道:“杏月回來了,姨母想來這會子應該回來了,您可不得急著去報信?”

周雲厚點了點頭,說道:“待會就去,這幾日秦先生派了些活計,好在我還算不辱使命,對了,有一件事得和你說說,我們剛從金陵回來,那周得財已被判了斬立決,她婆娘珠兒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是您娘的陪嫁丫頭,她招認周得財殺禿頭三之時,自己是幫兇,也被判了死刑。兩人在牢獄據說接受不了,紛紛撞牆自盡了。”

事實上是,他們受了不少非人的折磨,然後被虐殺了。

馮玉兒目光一閃,對此心知肚明。

徒元徽來的密信中,對於這兩個,他可比自己更恨這兩人,怎麼可能輕易讓他們死去。

“可問過他們,為何要殺禿頭三?”馮玉兒還想知道些具體。

秦業這時候回答:“周得財勒了您家老夫人後逃出門不久就遇上了禿頭三,周得財欠了禿頭三開的賭坊一大筆錢,禿頭三逼周得財還銀子跑路,兩下發起爭執,這才丟了性命。”秦業說著,悄悄向馮玉兒遞了個眼色。

“原來如此。”馮玉兒低下頭,供詞隱去了當年自己被拐之事,怕也是徒元徽的授意。

****

時令快到初冬,天氣已然變得有些涼,馮玉兒回到屋裡卻呆呆地站在大開著的窗前,任由冷風呼呼吹進來,竟似毫無所覺。

賈敦和賈如意聚了聚回來,見女兒一動不動站著,一副心事重重模樣,立時心疼得不得了,上前關了窗,又摸摸馮玉兒的腦袋,免不得叫起來,“我的兒,你發熱了!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

一通忙活之後,賈敦終於將女兒安頓到了床上,待喂過藥後,又逼著馮玉兒闔上眼休息。

雖依著囑咐閉目向內躺了,馮玉兒問道:“秦業可離開了府裡?”

秦大哥也不叫了。

賈敦點點頭,有些奇怪。

馮玉兒繼續冷眼看著外面,晚上回去便寫信。

這外面保護不了她,這東宮她還真必進不了。

“杏月,婉瑜兒今日可是遇著什麼事了?”馮玉兒聽到賈敦悄悄地在向杏月打探。

“沒有啊,剛才在後花園門口,姑娘還挺高興,和秦先生和周大爺說了好一會兒呢!”杏月也是很不解,“怎麼一回來就怪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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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敦嘆了口氣,“怪我當年沒照顧好她,若是在我身邊平平安安長大,也不會遇著那麼多磨難,好好的丫頭心裡總像是藏著事。”

杏月不免勸道:“太太,以後姑娘可是要享榮華富貴的,您也要放開些。”

“為人父母,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兒女平平安安,”賈敦怕吵了馮玉兒,拉著杏月坐到一旁,低聲道:“當上貴人雖好,卻未必能如一般女孩兒家過得舒心,我倒盼著婉瑜兒尋個門當戶對的嫁了,然後生兒育女,孝敬公婆,和丈夫相敬如賓過一輩子。”

“原來,太太對太子爺並不滿意啊!”杏月捂著嘴笑道。

賈敦一搖頭,“哪敢說什麼不滿的,只是齊大非偶,先不說我家這小小六品官之女能不能被那些貴人們瞧得上,便是她真進了東宮,少不得事事看人臉色,連賈府這一般公卿之家都會勾心鬥角,何況是在宮裡,我這當娘的如今不能不擔心。”

馮玉兒心下一暖,也不必做傷心模樣了,讓家裡人難過。

“太太放心,太子爺對姑娘好得不得了,一定會護住她的。”

“你們這些丫頭還小,哪裡知道,像太子爺這樣的男人,做的都是大事,如何會將女人一輩子捧在心上,如今婉瑜兒是顏色正好,待過個十年八載失了美貌,太子爺的心自然不會在她身上,我女兒的苦才算真正開始。”賈敦很是悲觀地預測。

“您是說,太子爺有一天會冷了咱們姑娘?”杏月一向單純,哪會想得那麼深,被賈敦的話一說,免不得心裡也覺得不對付。

賈敦回頭瞧瞧床上似乎睡得深沉的馮玉兒,道:“我不盼她大富大貴,只要每天快快樂樂,不要有那麼多心事便好。”

馮玉兒聽到這裡,開了口:“娘,您等一會兒,我有事和您說,還有杏月,你也別走。”

馮玉兒將秦業的話說給了兩人聽,以後就是讓家裡離他遠些,誰知道……

“婉瑜兒,為娘有罪!”賈敦這會子抱住馮玉兒,哽咽不止,“我原還以為你真是被秦家人收養,誰成想竟是被賣到那害人的地方,都怪我當初沒看好你!”

杏月看了看馮玉兒,只得將生氣的話吞下去,幫賈敦撫著背道:“太太,您想開些,我們姑娘還算是好的,遇上了太子爺,如今總算否極泰來,您不要太過自責。”

馮玉兒平靜地說道:“娘,我是還乾乾淨淨的時候跟了太子爺,沒有汙糟人家。”

“可一想你這些年受的委屈,娘心裡過不去!”賈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些都過去了,秦先生和我說,百花樓已然被抄,王子勝給貶到了老遠的地方,這些都是太子吩咐他辦的。”

杏月這時候也紅了眼圈,說道:“姑娘,太子爺對您多好啊,既是這麼著,您還憂心什麼呢?趕快寫信告上那壞東西秦業一頓。”

馮玉兒說道:“娘,還有杏月,我打算不應選了。”

“小姐,您在想什麼糊塗事呢?”杏月驚叫道:“太子爺為您做了那麼多,您這是要拋下他嗎?”

“兒啊,你得想清楚,”賈敦也擦了淚勸道:“這麼就放了手,你可考慮過如何和太子爺交待,還有,你已然跟過他,日後若是另嫁,太子爺能點這個頭嗎?”

馮玉兒突然試探地道:“便是做不成他名分上的妻子,在我心裡,他永遠是我丈夫,我只在心裡守著他,便是我日後死掉,也叫人將我一把火燒了,骨灰就灑在他龍寢之地的隨便哪條陰溝裡。”

賈敦大驚:“你的意思,再不嫁人了?”

“娘,以後我便陪著您二老,有朝一日他也南巡,也不用來看我,我躲在人群裡偷偷瞧他一眼便滿足了。”馮玉兒說出了最終的試探:“對不住,娘,您二位怕是要養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姑娘,您這樣太委屈了,”杏月信以為真,連忙勸道:“既然太子爺都為您安排妥當,您便遂了他的願,日後就算出什麼岔子,自有太子爺周全,他那麼厲害,您不必憂思過甚。”

賈敦又忍不住哭了:“我的女兒最是清白,都是被人所害的。”

“娘,女兒不孝,竟是連一份臉面都不能給您掙了,以後怕還會累您二老惹人恥笑,”馮玉兒低下頭去,做哀切模樣。

“只要你覺得好,娘不在乎什麼臉面,”賈敦替馮玉兒擦了臉上的淚,道:“兒啊,以後想怎麼做,娘遂你的意便是。”

“姑娘,我也聽您的。”杏月暗自嘆氣,卻也是無可奈何。

馮玉兒心裡松了一口氣,這樣的家人或許也是真能認的,日後也不能僅僅當做跳板去了。

聽說馮玉兒突然決定不應選了,甚至賈敦還由秦業陪了,帶著一個德高望重的大夫去了衙府撤回名牌,眾人皆大吃一驚。

賈如意少不得過來探問,馮玉兒稱病躺在裡屋床上,只賈敦一人到外屋見客,見妹妹關心的神情,免不得有苦難言,只能支吾以對。

“我的傻姐姐,有什麼委屈,和妹妹們說便是,”賈如意問道:“當初妹妹在海雲親眼見過,太子爺把咱侄女當成個寶,錢家也在討好著侄女,這回又說好讓她應選,莫不是他那頭變了卦?”

賈敦直搖頭:“不是,是婉瑜兒身子不適,得了染疾。”

賈如意可不信,人現在住在她家裡呢。

“大姐姐,婉瑜兒這是主意定了?”她大姐向來沒主見的,這般撤了,定是侄女和秦業的意思,這倒不是她能管的了。

“我們明兒個便回蘇州府,”賈敦很是歉疚地道:“累得三妹妹跟著白高興了,只我家婉瑜兒沒福氣。”

“不選就不選吧,”賈如意反而開解道:“不是有人說嗎,那宮裡是個見不得人的去處,誰家女兒進去,一年到頭見不著一面,如此也好,回頭我幫婉瑜兒留意著,真不行給您和大姐夫相個上門女婿,這日子過得可比家裡養個娘娘愜意。”

屋裡的馮玉兒也有些意外。

事實上是,賈如意剛得了丈夫升官,也入了太子爺的眼,她清楚是看在馮玉兒的面上,馮玉兒現在不能應選,可能真出了什麼變故,但是這次她丈夫和兄弟逃了罪責,還因為馮玉兒升了官,這情兒也就不能不顧。

賈敦勉強笑了笑:“就這麼說吧!”

賈如意見賈敦傷心,將人都揮退了,就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果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回頭讓那太子爺挑一個最尖酸刻薄,心思歹毒的太子妃,兩口子鬧上一輩子,最後太子爺被她害得眾叛親離,皇帝當了也是孤家寡人!”

賈敦忙上去捂住她的嘴,道:“你還真敢胡沁……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今婉瑜兒有爹有娘的,進不了東宮也沒什麼大不了,我這便帶她回去,日後得空,你們多到蘇州府走走,好日子還長著呢。”

這一天晚上,馮玉兒用《論語》寫了一封密信偷偷交給了周雲厚。

周雲厚看著馮玉兒被披風包裹嚴實,有連夜隱秘過來,再看馮玉兒那冷漠的目光,哪裡有白日見到那樣大方有禮,柔弱溫順的侄女形象。

“周大人,我父母懦弱,日後怎麼用都用不上,算來,你便是我唯一得用的親眷了,我進了東宮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知道該怎麼辦的!”馮玉兒清清淡淡地說道。

周雲厚觸及馮玉兒的眼,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對了,讓太子這麼費盡心機地幫侄女安排,這侄女豈會只會無害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