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情敵貝爾
斯嘉麗脫力地靠著門廊上的一根柱子, 毫無形象地坐著。她把僵直的背抵著粗糙的石料，冰涼的感覺透過背脊直衝入大腦, 刺激著自己麻木的神經。貝奇看出來她情緒不好，一早藉著去照顧玫蘭妮小姐躲得遠遠的。
過了好一會兒, 她的呼吸才恢復穩定，思緒也回到了清醒的狀態。剛才那種眼前一黑的絕望漸漸從眼前消散，斯嘉麗再次清晰地聽見了自己有頻率的心跳。隨著這種砰砰直響的節奏，一種新的恐懼和焦躁流遍了她的全身。
別去管那些該死的軍糧了，玫荔還躺在床上低沉地□□呢。斯嘉麗煩悶地扶著柱子，她還要做些什麼？她還能做些什麼！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一步步爬上樓去，貝奇正就這一罐清水給玫蘭妮擦身體, 斯嘉麗無形中松了一口氣：好歹老貝奇被普莉西還是靠譜很多的, 只可惜這個老廚娘只負責做飯，對接生的事情一點也不敢拿主意。
“我看她明明比我幹得順手多了。”玫蘭妮緊緊閉著眼睛，腫起來的娃娃臉被痛苦扭曲著，死死地咬著嘴唇, 老貝奇把海綿沾溼了按在她腦門上。
斯嘉麗靠在門邊看了看, 貝奇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斯嘉麗就把食指放在嘴唇邊發出一個“噓”的音節，招手讓她過來。
“熱水燒了沒有？”
“樓下燒著一大壺。小姐，米德大夫會過來嗎？”
“大夫不過來了。”斯嘉麗閉了閉眼，長長出了一口氣，“聽著，我們得自己來。你把燒好的熱水提上來, 再準備幾條結實的毛巾，你知道要哪種的。快去。”
貝奇看上去很慌，聽到斯嘉麗一女主人的威嚴姿態發話之後，木訥的臉上露出了忠誠的表情。她手腳麻利地下樓把東西準備好了拿上來，匆忙間除了碰倒了一張椅子之外，倒是什麼事故都沒有出。
斯嘉麗趁著這個空當在二樓轉角樓梯口上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把糨糊一般的腦袋掰開來，讓清明的空氣灌進去些許。接下來要做什麼？什麼時候玫蘭妮才能生完孩子？她們要怎麼離開？她坐在臺階上，把腿伸得筆直，彷彿覺得自己背上了一幅沉重的馬轡頭，肩膀上也挑著千斤重擔。
儘管這樣，她還是站直了身子，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口吻吩咐了貝奇。
“幹得好。接下來，再幫我做件事情。你去亞特蘭大旅館找到巴特勒船長，告訴他韋爾克斯夫人生孩子的事情，和他說，我們今天要離開亞特蘭大，想讓他帶我們一起走。是的，是瑞特·巴特勒船長，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就是他，現在就去。要快！”
貝奇目瞪口呆地看著斯嘉麗，舌頭好像僵住了一般，說起話來都打著結：“天哪，我、我不能去，米德大夫知道了會把我趕出門的！而且、而且巴特勒船長經常到處跑，誰說的準他在不在旅店？”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上，房子裡熱得像蒸籠，斯嘉麗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沿著腮幫子留下來，滲進衣領子裡去，脖子裡又溼又黏，教人忍不住生出膩煩。
“你先去了再說，要是他不在，就問問他去哪兒了。或者你直接去貝爾·沃特林的酒吧找，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酒吧在哪。”
“斯嘉麗小姐，我不能去。米家裡的人不能去那種地方。”貝奇抬起頭，一副遭受了屈辱的樣子。
“就因為你是米家的人，你才不能看著玫蘭妮小姐去死。”斯嘉麗好容易忍住不讓自己發火，“快去 ，別耽誤時間！你還得趕回來給我幫手，我少不了你的幫助——玫蘭妮小姐已經痛得很厲害了。”
她伸手用力推了一把，貝奇終於邁開步子本下臺階。斯嘉麗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影，疲憊地走進玫蘭妮的房間，伸手把窗簾拉下來，隔絕住刺眼的日光。
已經差不多是正午時分了，桌子上還放著早上餐盤。玫蘭妮痛了好一會兒，已經大汗淋漓地昏睡過去，床頭櫃上的玉米粥動了一小點，玉米餅還是原樣擱在那裡。斯嘉麗清醒了一些，感到肚子餓得不行，就伸手掰了一塊硬邦邦的玉米餅，在開水裡泡軟了，放在嘴裡使勁咀嚼吞嚥。
她狼吞虎嚥地啃了幾口，就被嗡嗡亂叫的蒼蠅煩的不行，只好放下玉米餅，手腳並用地揮起扇子來趕蒼蠅。玫蘭妮身下的床單已經被汗水浸透，斯嘉麗身上的衣服也是幹了又溼，溼了又幹。她艱難地把米德大夫的情況和玫蘭妮說了一下，對方只是無力地在枕頭上蹭了蹭算是點頭。
玫蘭妮不時發出難過的哼哼聲，蚊子一般輕微，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低喘。斯嘉麗知道還不到時候，只能守在床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好分散她的疼痛。晌午時候玫蘭妮還在竭力咬著嘴唇，到了午後，激烈的尖叫就從她緊咬的牙關裡破碎地衝了出來，震顫著斯嘉麗的心肺。
斯嘉麗揉了揉被玫蘭妮抓得青紫的手腕，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她一邊麻利地把兩條長毛巾系在一起，拴在床頭上讓玫蘭妮手裡抓著，一邊心驚肉跳地看著太陽想該死的老貝奇怎麼還不回來。
“蒼蠅在、在我腳上。”玫蘭妮再一次扯了扯斯嘉麗的衣服，“幫幫我。”
斯嘉麗舉起痠疼的胳膊把蒼蠅趕走，她的腦子像被熱氣蒸暈了，一舉一動都幾乎沒有了自己的意識。這時候她恍惚聽見樓下的門咔噠一響，聽見老貝奇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連忙把毛巾繩結往玫蘭妮手上一塞，彈簧一般跳了起來衝到樓梯口去。
貝奇一步三階地奔上樓來，斯嘉麗一把接住，劈頭衝她喊道：“怎麼樣？”
貝奇哆嗦著抓住斯嘉麗的胳膊，正好按在被玫蘭妮抓出的那一圈烏青上，斯嘉麗忍不住“嘶”地一聲甩開了手。貝奇就把頭低下去。
“我、我沒有見到巴特勒船長，小姐，我……”
“別廢話。”斯嘉麗聽到自己的嗓子粗起來，“怎麼回事！他不在嗎？”
“巴特勒船長不在旅館，我按照您的吩咐去了酒吧，那個貝爾·沃特林不讓我見他，她還說，懂規矩的體面人家就不該上她那種地反覆去……”貝奇的嘴巴囁嚅著，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斯嘉麗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這樣的“體面規矩”，氣得眼睛都要冒出火來。
她粗暴地打斷了這喋喋不休：“別廢話，你這沒用的傢伙，她不讓你進去，你不會站在門外面喊人嗎！”
貝奇靠著牆蜷縮成一團，嘴裡發出嗚咽的聲音，緊緊咬著自己肥厚的嘴唇。她用自己的目光傳遞著一種訊息：她受到了傷害，她對斯嘉麗這樣的安排感到吃驚、憤怒和極度的委屈。
斯嘉麗狠狠瞪了她一會兒發現沒有效果，不得不讓自己的臉色緩和起來，老貝奇並不是她家的黑奴，斯嘉麗生怕她再發個火對方就真的哭著跑走了，被折服沉重的擔子扔給她一個人。
“好吧。現在趕緊上樓去照看玫荔小姐，她的情況有些糟。”她軟下語氣，蹲下來哄這個要命的老貝奇，“我知道你有這個能耐，對，現在站起來，我暫時得把她託付給你。”
她調動起自己最大的溫柔，拍了拍這個老黑奴的肩，看著對方抽噎著朝房間的方向走去，這才用力拍了一下樓梯的扶手，狠狠地咒罵了一句。
“真該死！”斯嘉麗感到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了。
貝爾·沃特林那個女人！
等到斯嘉麗再次出門的時候，她在口中念了一句簡短的祈禱。從昏暗和讓人窒息的房間裡走出來，被當街熱浪滾滾的風一吹，她又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並且開始從內心深處汲取勇氣。
瑞特在貝爾那裡，看來她還得同那個壞女人，同那個和她分享著同一個男人的妓女，在智力上進行一聲無情的搏鬥。經歷了上輩子的無數次間接糾纏，斯嘉麗對於貝爾總是有著一種莫名的關注和敵視，她想要對她表現出輕蔑，但想到對方是瑞特的情婦，就沒有辦法居高臨下地擺出出滿不在乎的姿態。
剛才出門之前，她往自己身上澆了一份熱水，胡亂擦拭掉一身臭汗，換上了一件黑白條紋的裙子。她甚至還簡單地梳了個頭，往那亂蓬蓬的一綹頭髮上噴了一點香水。
女人總是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面對自己的情敵。更何況上輩子斯嘉麗簡直敗得徹底。
太陽以一種變幻莫測的光輝照輝著大街，斯嘉麗帶著白手套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小陽傘，左手捧著一個蕾絲花邊的盒子。她沿著貝克街匆匆向前走，熱辣辣的風把她襯裙的飾邊吹得飛起來，但這並不妨礙斯嘉麗健步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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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的妓院就開在貝克街後頭，兩層樓的高大房子分外惹眼。這間妓院就是貝爾和瑞特·巴特勒廝混的鐵證，要知道貝爾這樣的女人絕不會有真麼多錢獨自開一家這麼金碧輝煌的豪華妓院。
這座樓房的第一層是個大酒吧，黑人樂隊歡快的演奏聲遙遙傳進斯嘉麗的耳朵，讓她的神經在瞬間緊繃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斯嘉麗不可能大聲尖叫著把瑞特喊出來，她維持著矜持的態度，吩咐門口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去裡面請巴特勒船長。
斯嘉麗的全身處於戒備狀態，她攥緊了手上的那個小盒子，繃直腳尖，極力做出悠閒的樣子，偶爾才忍不住向門內撇上一眼。
片刻之後，隨著一陣刺鼻的脂粉香氣，一個豔麗的身影沿著牆飄入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