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撤退
斯嘉麗一瞬不瞬地盯著院門的方向, 眼見著瑞特像一個野蠻人一樣走過來，頭昂得像一個異教徒的王子。如果仔細打量就會發現, 他黝黑的臉上有一股精心掩飾起來的兇狠，透著一種毫不留情的冷酷。
然而當他見到斯嘉麗的時候, 眼睛裡甚至還閃爍著些許笑意。
“晚上好。”瑞特拖長了他的查爾斯頓調子，“怎麼樣，今天天氣不錯，準備好了帶上全家和我去兜風嗎？”
“是的。”斯嘉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搖晃著朝他走過來，“你要把我們全部都帶到目的地才好。”
瑞特極其紳士地摘下帽子來行了個禮：“願意為您效勞，女士。”他瀟灑地邁著大步走上臺階, 徑直往客廳裡走。斯嘉麗連忙跟上他, 瑞特一點兒也沒問她要上哪兒去，這是讓她感到很意外的事情。
“你知道我要去哪，瑞特？”
“悖彼荒頭車鼗恿嘶用弊, 口吻輕快地說, “除了那個塔拉破愛爾蘭農場，還有什麼值得你天天惦記著的？誰叫我是一個忠誠的騎士呢，也只好捨命奉陪女王陛下啦！”
斯嘉麗吃驚地看著他，臉色蒼白。瑞特一眼看穿她的心事不過是意外，可是她這次是真正知道回去有多艱難，看著男人這樣舉重若輕的態度反而讓她心裡一陣沒來由的害怕。
她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瑞特，彷彿隨時都要燃燒起來似的。
“謝謝你, 我知道這太危險了。”
“何止是危險，簡直是發瘋。”瑞特毫不客氣客氣說，語氣直接乾脆，“說實話現在到處都是北佬，你回家簡直就和專朝北佬的軍隊穿過去沒兩樣。現在塔拉甚至整個縣裡可能到處都是北佬。斯嘉麗，回答我，你還要回塔拉嗎？”
“要。不管什麼代價，我都要回家！你剛才答應了我的！”她急急忙忙地上前幾步跟緊他，生怕他反悔。
瑞特看了一眼她從廚房裡搬出來的半袋玉米麵，“恪繃艘簧⊥方淮骸俺堤x耍娣壑嗟畝鞫疾荒艽！
斯嘉麗沒關心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馬上點了個頭帶著他往樓上走。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腿僵直著，有些打抖，不過她畢竟還是穩穩當當地走上了樓，沒有讓瑞特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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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特嘴裡哼著那首熟悉的查爾斯頓小曲，皮靴敲得地板咚咚響。他的態度顯得鬆散而隨意，嘴角卻抿出一個冷峻的弧度。斯嘉麗偷偷拿眼看他，要是她能像他一樣冷靜輕鬆就好了，瑞特彷彿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來吧。”斯嘉麗轉身到了玫蘭妮的房間，瑞特抓著帽子跟在身後。
玫蘭妮安靜地躺在床上，被單一直拉到了下巴，一雙凹陷進去的眼睛透出安詳。斯嘉麗低聲解釋了幾句為什麼瑞特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很快她發現這並不必要，因為玫蘭妮完全沒有表示出來一點驚訝。
玫蘭妮已經沒有力氣把胳膊搭在瑞特的脖子上，瑞特就彎下身子去，把她橫抱了起來。斯嘉麗開啟櫃子抱了一床最輕的羽絨被出來，準備待會鋪在車子上。
斯嘉麗掌起燈，把手臂伸直舉高，好讓瑞特看清下樓的路。燈光下玫蘭妮使勁咬著嘴唇，一張小臉蒼白的沒有血色。她艱難地抬起手，虛弱地朝裡做了一個手勢。
“什麼？”斯嘉麗沒看懂。
玫蘭妮費力地又比劃了一下，瑞特低頭附耳過去，還是弄不大明白她的意思。玫蘭妮把臉側過來完全面對斯嘉麗，嘴唇一張一合地做著口型。斯嘉麗總算搞清了，忍不住咒罵了一聲，跑到牆邊去拿下掛著的槍、劍還有查爾斯的照片。
斯嘉麗把手上查爾斯的遺物隨手扔在飯桌上，拎著燈走出院子，把胳膊下夾著的羽絨被鋪狹小的車後座裡鋪平。瑞特把玫蘭妮放平在後座裡，貝奇抱著孩子也擠了上去，斯嘉麗催促著她趕快把玫蘭妮和小寶寶安頓好。
“我們走吧。”斯嘉麗把最後一個包袱塞進了馬車。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根本算不上是一輛馬車：拉車的畜生又小又瘦，比騾子還不如；所謂的車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掀翻了蓋子的大箱子，馬車車座就是架在車幫上的一塊窄木板，四個輪子像是隨時都會飛出去似的。
“為了這寶貝我可差點挨了槍子兒，親愛的，要知道我全憑著對你的一片痴心，才去做了這個偷馬賊。”看到斯嘉麗很明顯的失望神色，瑞特笑著拍了拍面前那頭喘著粗氣的畜生。
他把斯嘉麗整個抱起來放在木板上，自己也爬上了車座，坐在她旁邊。
“真是瞎扯。”
斯嘉麗朝著大開的門戶投去了戀戀不捨的一瞥，身邊的男人拉動韁繩，馬兒終於撒開蹄子慢吞吞地朝前走了。
他們的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穿過一條條黑黢黢的小巷，像一個根基不穩的小孩子，在紅與黑交錯的天地間蹣跚學步。斯嘉麗絕望地在心裡狂喊：快些！再快些！可是眼前那頭沒精打采的畜生顯然一點都不領情。
滾滾熱浪就在身邊烘烤著，煙火氣味越來越濃。斯嘉麗的眼睛被燻得發痛，剛要抬手去揉，旁邊街區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只好慌忙又用手捂住耳朵。
身後傳來了一聲尖叫，斯嘉麗不用回頭就聽出來了老貝奇那副沙啞的嗓子。隨著她恐慌的叫喊，西邊天空升起了一道慘紅的烈焰。
“他們準是在炸最後一輛彈藥車。我們得敢在彈藥爆炸前透過鐵路。”瑞特勒住韁繩聳了聳肩，“哎，我說，糟糕了。”
斯嘉麗朝著發生爆炸的瑪麗埃塔街看了看，忍不住打了哆嗦：“……難道我們要往那邊走嗎？”
“是的，得抓緊。”瑞特從旁邊街道上拽下一根粗樹枝，狠狠抽打馬背。馬車的速度登時快了起來，不過這頭可憐的傢伙發起狠來幾乎跑得橫衝直撞，老貝奇鬼叫不絕，斯嘉麗半條魂都快給顛沒了。
快到瑪麗埃塔街時，街道上的薯目漸漸稀疏，沖天的火光在屋頂上燃燒，把整個街區照得比白晝還亮。可怕的影子跳動著纏繞在一起，好像巨浪滔天的汪洋之上飄蕩著數不清的即將沉沒的船帆。
斯嘉麗縮了縮身子靠近瑞特，下意識地把手伸到自己裙襬邊緣。在襯褲的綁腿上，她早已插上了一把槍。斯嘉麗深吸一口氣，慢慢把它拔出來，緊緊握在自己的手心，平放在大腿上。
“你哪裡搞來的槍？這不是剛才牆上掛的那一把。”瑞特顯然注意到了。
斯嘉麗把槍舉到他眼前，牙齒在暗紅的夜裡打著戰：“我隨身帶著。這是很早前要給我捎的那把。”
瑞特回過頭來，兩隻黑眼睛倒映著大火，更添了一層光亮。在可怕的紅光的映襯下，他在黑暗中的側影分明像個古錢幣上的頭像似的，清晰，優美，冷酷、玩世不恭。瑞特看著斯嘉麗，緩慢地點了一個頭，嘴角上咧，看上去既興奮又自大。
“快！快點！”斯嘉麗現在腦子裡就只有這一個字，她拽緊瑞特的胳膊，牢牢地握著。
這時候前方傳來一陣嘈雜，瑞特猛地勒住韁繩，巧妙地讓車躲在陰暗之中。
“別出聲。”瑞特把手指放在嘴唇邊，回頭衝著貝奇低聲下命令。幸好這時候孩子已經在馬車上睡著了。
斯佳麗在黑暗中偷偷端詳著瑞特的神色，覺得他看上去簡直捉摸不透，彷彿當前的情形讓他獲得了極大的樂趣，他們正在一步步走向地獄，他卻好像從容不迫地等待著一切的降臨。
“……你看上去還很開心？”斯嘉麗壓低聲音瞪著男人。
瑞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我在書裡讀過許多潰敗逃亡的情節，自己卻沒有親身見識過，所以我很高興能夠有機會見識見識，而且我正要這種經驗。斯佳麗，凡有新的經驗可以得到，你千萬不要放過它，這會使你的思想豐富起來。”他衝著她眨眨眼，不懷好意地補充，“我還從來沒試著去救過一個落難的女子，所以今夜註定是我的一種新經驗。”
這個時候男人還有心情一本正經地講這些荒誕不羈的話，斯嘉麗簡直哭笑不得，不過她馬上閉緊了嘴，因為她看見一支小部隊沿著瑪麗埃塔街走了過來。
那隊人馬一個個疲憊不堪，東倒西歪地扛著槍，衣衫襤褸，失魂落魄。他們目光呆滯地朝前走，許多人都光著腳，還有些人用看不出顏色的繃帶綁著胳膊或者肩膀上的傷。他們像一群幽靈似的，一聲不響地邁著步子向前走，步伐整齊而沉重。
“仔細瞧瞧吧，”瑞特的眼裡閃爍著嘲諷的光，“以後你就可以跟你自己的孫子們說，當年你看到過為光榮事業而戰的後衛隊是如何撤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