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北佬
威爾·本蒂恩人事不省地倒在塔拉的前門廊上, 兩個姑娘七首八腳地把她抬到後院的一間小房子裡,黑媽媽一眼看出來他得的是肺炎。
“保不準是從前線退下來的, 這條腿算廢了。”黑媽媽皺著眉費勁地撥拉了一下威爾那條從膝蓋截斷的腿,它的下半部分套著一條粗製濫造的木棍, 明顯是匆忙之間處理的。
“我想我們得救活他。”玫蘭妮說,“他說不定會知道什麼有用的訊息。”斯嘉麗看到她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她知道玫荔是想到了阿希禮。
“那當然。”斯嘉麗撇了撇嘴,心裡驚訝於這輩子威爾會這麼早就流落到塔拉莊園,不過無論如何她心裡還是高興的,因為她知道威爾會是一個能夠信賴和提供幫助的人。她從水桶裡擰出溼布條來,放在他因為發燒而高熱的額頭上。
威爾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望, 儘管他剛來的時候臉色像得了瘧疾那樣蠟黃, 四肢羸弱而乾瘦,可是他恢復的速度還是出人意料的快。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他躺在床上無力□□,可是十來天之後, 這個佐治亞南部的窮白人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 搖搖晃晃地用那只木腿站立了起來。
“我在北佬的俘虜營裡呆了一年多,”他直白地對著玫蘭妮說,惋惜地搖頭,“外面世界的情況我不清楚。”
在他懨懨地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裡,他一次也沒有呼喊過母親、妻子、姐妹或者愛人的名字。卡麗恩很是不安,偶爾問起來,威爾也只是心平氣和地笑笑, 用那種毫無起伏的語調開口說話。
“那些都過去了,不是麼?希望現下不要給你們添太多麻煩。”
斯嘉麗喜歡他這種乾脆務實的個性,她倚著屋門遙望著黑人小屋裡滿滿當當的棉花,心裡覺得稍稍安心。
“現在要忙的事情太多。”她皺著眉頭向這個外人抱怨。威爾平靜地看著她:“我能幫上什麼嗎?”
斯嘉麗和他說起摘棉花、餵豬、鋤地的事情,向他抱怨黑人的不理解和親人的懶惰,威爾表現得很坦然。甚至對於老母豬每天晚上嚎叫的問題,他也給出了處理的建議,因為他曾經在佐治亞南部有一個小農場,有過親力親為的經驗。
“和你的說話總是很愉快,你幹得也很不錯。”斯嘉麗有一天忍不住欣慰地對威爾說。那天剛剛養好傷的威爾幫她修好了院子裡被北佬踏壞的籬笆,順手幫她把園子裡的柴火劈好了,堆得整整齊齊。
“這沒什麼,你們救了我。”威爾溫和地說,開始和斯嘉麗談論起玉米種子的問題,事實早就證明了他比波克見多識廣而且更加願意動手去做。斯嘉麗看得出,威爾正有意識地把塔拉的一部分工作從她手上接手過去,減輕了她的不少負擔。
後來斯嘉麗把她的那個小倉庫隱約地透露給他,她留著心沒有說出具體的地點,只含糊地說她儲存了一些食物、種子和藥品,並計劃把自家後院裡的那些棉花也挪過去。
“那正好,我們得趕快。”威爾清清楚楚地說,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從沙黃色的睫毛後面直直地看著她,“仗還在沒打完,北佬遲早會再掃到這裡,那些棉花可能保不住。”
他說的是“我們”,儼然已經把自己算作塔拉的一員。不過斯嘉麗過於關心她的棉花,並沒有聽出威爾話裡面細微的差別,事實上她早就把威爾當成了自己人,他性格果斷又踏實能幹,上輩子有好一陣子都是他在幫她管家。更何況原來他還是她妹夫呢,雖然那個妹妹是蘇艾倫。
斯嘉麗抬起那雙綠眼睛,和威爾視線相交:“那我把這件事情交給你,你得幫我保密。”
威爾的應答很簡單。他說了兩個字——“好的。”斯嘉麗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他,她有些不相信,她苦惱了這麼多天的問題威爾一個人能夠解決,然而那雙淡藍色的眼睛依舊平靜而和善。她想了想,告訴了威爾小木屋的所在地。
“謝謝你的信任,斯嘉麗小姐。”威爾的眼睛裡出現了一點光亮,“請允許大個子山姆幫幫我的忙。”
“行。只要別讓他知道庫存的事。”
當天下午,斯嘉麗帶著威爾去看了她的小金庫,親手把另一把鑰匙交到了他的手上,而在當初配這把鑰匙的時候,她原本是準備交給黑媽媽掌管的。事實上黑媽媽的確更為可靠,不過那雙胖腳是絕對不會跟著她來這種地方運棉花的。
第二天晚上,威爾在餐桌上提出,他流亡回來的路上曾經經過一片小樹林,看到那裡有一間廢棄的空倉庫可以用來貯存棉花。為了提防北佬再一次降臨塔拉把他們辛苦勞作的最後一點收成給毀掉,他向斯嘉麗建議他們可以把棉花運一部分過去暫時藏在那裡。
這項建議遭到了黑人們的集體反對,他們不能接受自家的棉花離開自己的視線。倒是玫蘭妮溫柔地握住了斯嘉麗的胳膊。
“讓威爾試一試吧,他都是為我們著想。”
玫蘭妮一向很少說話,這也就意味著她說的話總是很少有人會出聲反駁。斯嘉麗順水推舟地表示,從明天開始,讓大個子山姆幫著威爾完成這一項活計。
威爾從來只吩咐山姆把棉花袋子扛到小河對岸,就讓他放下袋子返回去扛另一只了。斯嘉麗得知剩下的那一小段路都是威爾扛和他人差不多大的棉花袋子搖搖晃晃地走完,心裡對他十分感激。
第一天下午回來,大個子山姆甚至還在小樹林子裡又撞上了一隻卡在荊棘地裡嗷嗷亂叫的小豬。不時地,威爾會不著痕跡地幫斯嘉麗把儲備的糧食一小袋一小袋地捎回來,倒在家裡的大袋子裡。於是最近兩個星期那只大袋子裡的玉米麵都沒有明顯減少。
這一年的“秋老虎”持續的時間特別的長。斯嘉麗忙活了一上午雜事,在午餐之後小睡了一會兒。起來後懶懶地不大想動彈,她讓普莉西搬了一張矮背椅子過來,在臥室敞開的窗前坐下,暫時吹吹熱風。下午三四點鍾的太陽晃得她眼花,忍不住抬起手來揉了揉太陽穴。
傑拉爾德帶著黑媽媽去方丹家拜訪了,黑媽媽希望親口向方丹大夫說一說自家女主人的病情。波克提著釣竿和繩網到小河邊去釣魚,威爾帶著大個子山姆又去搬運棉花去了,算時間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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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著額頭閉了閉眼睛,這時候恍恍惚惚地好像聽見一陣馬蹄聲。斯嘉麗沒有在意,前一陣子她也出現過這種幻覺,腦子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象起傑拉爾德騎著馬兒跳籬笆的樣子。
“大概又是錯覺吧。”斯嘉麗慢慢地睜開眼,對著明晃晃的陽光齜著牙伸了一個懶腰。
很快她笑不出來了,因為她聽到走路聲代替了馬蹄聲,隨後斯嘉麗看到一個身材矮壯的北佬騎兵正懶洋洋地騎著馬,走近了自家後院。
斯嘉麗幾乎是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她十分迅速地從抽屜裡摸出了那把黑色泛著烏光的搶。這是瑞特送給她的那一把,自從接手過後還從來沒有開過火。斯嘉麗把它在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口貼了貼,屏著呼吸讓自己的紊亂氣息平靜下來。
來得好不是麼?前世的記憶在腦袋裡瞬間重疊,斯嘉麗一直打抖的手上憑空生出一股穩定的力量來。這個該死的北佬一路燒殺擄掠過來,這次他再也別想從她這裡拿走哪怕一根針一根線!
她聽到他的腳步聲往廚房那邊去了。不過是片刻之間,斯嘉麗飛快地甩掉腳下的鞋,光著腳摸下樓,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她慢慢走到廚房的門口,一隻手掩在裙子下面,緊緊地握住槍身。
那個老鼠眼的北佬手裡抓滿了金光閃閃的物件,正拿了半隻蘋果在那裡啃。斯嘉麗的嘴唇再一次因為憤怒而顫抖,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逼迫自己發出冷冽的聲音。
“回過頭來,你這個賊。”
“誰?!”那個北佬眯著眼睛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渾身打抖的斯嘉麗,忍不住哧笑了一聲。他拍了拍自己腰間的皮槍套,擰著一張臉走過來。
“就你一個,美人兒?”
斯嘉麗抿嘴露出一個算得上迷人笑容,在同一瞬,她雙手猛地把槍平舉,對準那張滿是鬍渣的臉,想也不想地扣動了扳機。□□的後座裡讓她往後趔趄了一下,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斯嘉麗在嗆人的硝煙中看到北佬驚恐的臉在自己面前劃過,重重地倒下。
斯嘉麗手上的槍終於也“哐當”一聲落地,霎時間空氣中一片寂靜,斯嘉麗似乎能聽見窗外風吹過木蘭葉子沙沙的聲音。
樓上傳來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斯嘉麗抬起頭,正好對上玫蘭妮蒼白的臉和讚許的目光。玫荔的手上握著查爾斯那一柄沉甸甸的槍,臉上的微笑顯示著由內而外的驕傲。
“親愛的,”她扶著樓梯扶手顫巍巍地下了樓,“你真勇敢。”
“得了吧,我們想的都一樣,換了你也會這麼做的。”斯嘉麗回過神來撿起□□,她瞄了一眼玫蘭妮手中的槍,兩個人相視而笑。
也許是槍聲太過刺耳,樓上傳來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這時候前頭的園子裡也傳來了一陣騷動聲。玫蘭妮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忽然向斯嘉麗眨了眨眼睛。
“哎呀,都是你,斯嘉麗。”她提高了自己的嗓音,用抱怨的口吻說道,“好好的要看什麼查爾斯的□□,這下走火了,把我的小博都給嚇哭了!”
斯嘉麗眼珠一轉馬上答腔:“玫荔,我也只是想看看嘛!怕什麼,不過是走了個火而已,你一向最會哄孩子的。”
話音一落,關閉的前門外傳來了松一口氣的聲音。蘇艾倫憤憤不平的聲音從門縫裡透進來:“我看你是存心想要嚇死我們!大家都忙活得腳不沾地呢,斯嘉麗,就你有心思瞎折騰!”
斯嘉麗馬上對著門縫翻了個白眼,玫蘭妮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她往旁邊站了一點,繞過那具屍體過來用力擁抱了斯嘉麗一下。
“斯嘉麗,在家裡人回來之前,我們趕快把他藏起來。”玫蘭妮悄聲說,“黑人的嘴巴不嚴,說出去會有北佬來抓你的。”
斯嘉麗點了點頭,她已經想好了要把人埋在花園角落的涼棚下面,上次波克挖出玉米威士忌之後,那裡的土就一直是松的。前兩天她剛剛把自己的積蓄取了出來,轉移好了陣地。
她蹲下身去,正打算開口讓玫荔幫著把北佬身上的值錢物件卸下來再清場,這時候她聽見“咔噠”一聲,剛才北佬進來後虛掩的後門被人推了開來,十一月的風帶著燥熱捲上了她的髮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