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心有所愛
埃倫最終還是答允了蘇艾倫的要求, 既然她鼓勵自己的大女兒去亞特蘭大尋找情人，也就沒理由攔著心急的二女兒去見她見的未婚夫。蘇艾倫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那種緊張興奮的情懷被玫蘭妮打趣取笑了一番。
斯嘉麗的反對顯得微弱無力，只好答應了下來, 她不想讓母親覺得自己不夠通情達理，更不能讓母親疑心自己。然而要帶上一個比普莉西更加煩人的蘇艾倫，還是讓她頭疼不已。而且有了蘇艾倫在，只怕她和弗蘭克單獨見面說話的機會就少得可憐了，她可不準備和妹妹分享這些個首飾的秘密。
“你可得給我安分點。”上樓去的時候，斯嘉麗沒好氣地對著蘇艾倫說。
蘇艾倫不屑地撇了撇嘴：“這種話說給你自己聽吧！”
斯嘉麗揉了揉眉心，捧著一疊賬本繞過蘇艾倫上樓去。她暫且不準備糾纏這個問題, 畢竟埃倫那關要比蘇艾倫難過得多。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輕輕敲響小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朦朧的燈光把埃倫的身形隱在一層半明半暗的色調中，勾勒出端和淑雅的輪廊。這是熟悉的獨屬於埃倫才會帶來的感覺，一種溫和的、安靜的力量。斯嘉麗覺得自己的心中湧起了一種安全的緊張感，儘管這兩個詞根本一點也不搭調。
“親愛的, 坐下來吧。”埃倫伸手接過斯嘉麗手中的賬本, 幾個月來她瘦了很多，手背上淡青色的淺痕隱隱浮現。她總是在自己身體稍能支撐的時候就不住地操勞，讓斯嘉麗禁不住心疼不已，抬起頭來看著埃倫清減的臉。
“媽媽，塔拉的情況很好，你千萬別太勞累。”
埃倫聽出了斯嘉麗嗓音中的一絲哽咽，於是側身過來柔柔地貼了貼女兒的臉。
“寶貝,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讓我來看看你有多棒。”
斯嘉麗默不作聲地咬了咬下唇，把自己纖長的睫毛垂下，靠得母親稍微遠一點兒。她再次抿了抿嘴唇，讓自己的態度開上去更加自然一點兒。
她的賬本在最初的時候就做了假，今晚更是細細修補核對了一番，希望不會太大的破綻才好。至於小樹林裡那些從天而降的秘密物資，那段時間的大半日子埃倫都因為傷寒在床上沉睡著，斯嘉麗也就儘量打馬虎眼兒，把從鄰居家弄來的物資私底下擴大了幾倍。
燈光下的埃倫姿態專注，雖然斯嘉麗看不到她的目光，不過能瞧見她平和的面色。埃倫從容地翻動著賬本，核對資料，偶爾會用羽毛筆在賬本上勾勾畫畫。斯嘉麗一直在掩飾著關注母親的細微舉動，有片刻她看見埃倫淺淺皺起了眉，頓時一陣惶恐，好在埃倫很快又舒展開眉毛，讓她不安的心緒平復了些許。
其實她也想過要把一切告訴埃倫，此前她曾把自己以前的謀劃半含半遮地給玫蘭妮透露了個大概，後者在震驚中咬著嘴唇接受了這些不可思議的未雨綢繆，最後給了斯嘉麗一個大大的擁抱：“親愛的，你竟然為這個家想得這麼深遠，我太為你驕傲了！”
不過，斯嘉麗捧著自己的小心肝掂量了很久，還是對埃倫準備了一個偽造的賬目。她不敢去想象那個萬一，萬一母親質問她這一切的根源，萬一母親再也不許她和瑞特相見……這個綠眼睛的冒險主義者對自己的母親奉若神明，小心翼翼地不敢把自己放肆的行為拿給她審閱。
好一會兒，埃倫的目光終於從賬本轉了回來，落定到自己的大女兒身上。
“親愛的，你的帳已經記得足夠好了。按照我之前的預算，塔拉也許可以撐過去，但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好。”她溫聲細語，“鄰居家的境況不見得會比我們強，而且到現在我們仍然有餘力週轉塔拉的運作，斯嘉麗，你是怎麼做到的？”
斯嘉麗心頭一凜，埃倫的目光柔和，卻把她包圍在一種焦慮的掙扎中。她小心抬眼觀察了母親的神色，垂頭喪氣地開了口。
“在亞特蘭大的時候，我把爸爸寄過來的錢都託人換成了金幣。最後一次棉花生意結算的時候，醫療物資已經運不進封鎖線了，巴特勒船長只能把棉花摺合成金幣給我。”斯嘉麗五分真五分假地坦誠了一大半，低聲囁嚅著“我瞞了下來——那筆錢不少，最後那陣子棉花在外面賣得很貴。”
埃倫已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賬本。斯嘉麗懊惱地承認自己做了一點小手腳，可那是為了不想媽媽擔心。埃倫對著自己眼淚汪汪的大女兒看了半晌，終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攏著她的肩膀拉到自己身邊。
“我們都能感覺得到，這個世界在改變。我們都說不清它是在變好還是變壞，我們也沒有辦法。不過斯嘉麗，我們需要跟著時代改變自己，卻要記著別讓自己的好品性變壞。”
埃倫很有些感慨地用指尖梳理斯嘉麗的頭髮，低低地嘆著氣，“當然這次你沒做什麼錯事，其實你做得很好，只是不要瞞著媽媽。”她拿起手中的賬本敲了敲女兒的肩膀，“你是長大了，不過我和爸爸還能和你一起分擔。”
斯嘉麗點了點頭，她的眼睛裡有了溼意，把頭埋在母親的衣料裡蹭了蹭。埃倫清淺的話語就這樣響在耳邊。
“我的女兒，不管這個世界以後變成什麼樣，塔拉總是你的家，我們總是你的家人，總站在你身邊。”
斯嘉麗記得她只是匆匆“嗯”了一聲，就又把腦袋埋到母親熟悉的美人櫻香氣裡去了，直到埃倫哭笑不得地把她一張亂糟糟的臉捧起來，在額頭上印下輕柔的一個吻。
母親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真實：“親愛的，現在讓我們來談談——你準備什麼時候從塔拉出嫁？”
斯嘉麗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從小書房裡出來的，只記得那天小書房幽幽的燈火亮到了很晚。她和母親說明了自己現在只想把塔拉管理好，減輕她的負擔。而母親則揉著額頭說你現在就是我最大的心事。
她記得她和母親說她讓她放心，她會是一個很好的管家。而母親拍了拍她的臉頰告訴她，自己需要的不是一個出色的管家，而是一個幸福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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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以後都會留給你，直到我和你爸爸躺在墳墓裡。斯嘉麗，女人總需要有些東西可以記掛和牽念，不然你會不知疲倦地勞累，讓別人怕你，也讓自己變得很可怕。”到最後埃倫的樣子已經不像平時那麼平和了，淺淺地蹙著眉，帶著一些惆悵的無奈。“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親愛的，你必須是個幸福的新娘。”
“女人總需要有些東西可以記掛和牽念，不然你會不知疲倦地勞累，讓別人怕你，也讓自己變得很可怕。”
這天晚上斯嘉麗沒有睡意，她強迫自己躺在綿軟的大床上，反覆回憶母親最後說的那些話，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直到睡意來襲的時候她終於恍惚地想起，是那一次在含羞草莊園，方丹太太鄭重地抓住她的手，告訴她“任何時候都要有所害怕，就像任何時候都要心有所愛一樣”。
在上輩子她就是這樣，不顧一切不肯停歇地用一頭熱血對抗整個世界，等到手裡攥著大把的錢能夠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沒有誰能和她一起分享她歷盡苦難所得到的一切了。
在天矇矇亮的時候斯嘉麗重溫了上輩子最可怕的一個噩夢，她在一片濃霧中奔跑，深長的曲巷望不到盡頭，只是這一次不是因為飢餓和寒冷，而是舉目無親。整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投靠，沒有一個人可以全心依賴，心疼得快要炸開。
“瑞特……”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模模糊糊喊了什麼、喊了誰的名字，只是醒來的時候出了一身冷汗，枕巾上溼了一大片。在記憶的最深處，曾經有一個強壯到可怕的男人目睹過她的所有潦倒脆弱的慘狀，卻用最溫柔的姿勢抱著她，用粗糙的胡茬磨蹭她嬌嫩的臉頰。他結實的肌肉給她以安慰，低聲細語的哄騙使讓她感到安心和安慰。他會隨時隨地把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抱起來，在懷裡摟得緊緊的。
斯嘉麗對著鏡子抓了抓頭髮，胡亂抹了一把臉，把黑媽媽叫進來幫忙。她的臉色看上去有些暗沉，只好趁著黑媽媽出去拿早餐的時候給自己偷偷上了一點胭脂。
早餐的紅薯和牛奶絲毫不能提起她的性質，斯嘉麗懶懶地喝了一杯燕麥粥，再吃了半根玉米，就推開餐盤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下樓的時候她終於整理好自己的心緒，帶著未散盡的溫柔心腸對著已經坐在沙發上裡等的蘇艾倫露出一個柔婉的淺笑，把後者詫異得幾乎挑眉一眼瞪了過來。
“我們走吧。”斯嘉麗站在門邊望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陽，今天天氣看上去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