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名譽
瑞特一向言出必行, 不過這次他採取行動的速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快捷迅速，同時, 也更不著痕跡。用船長的話來說，就是“我得和本城保守派中的每一個母夜叉培養好關係, 並對她們吹噓我對前邦聯無上的愛與忠誠，捐助她們無所用處的慈善事業。”
當時瑞特手裡夾著上等的雪茄，眯著眼靠在鋸木廠的臺子上，笑著對她吐出一個渾圓的菸圈：“為了我恢復體面的計劃能夠順利點兒，親愛的，希望你這段時間能在行動上配合我，別把劣質木料賣給咱們高貴的前邦聯成員。”
斯嘉麗知道他這次是要動真格了：戰敗以來瑞特在亞特蘭大的名聲簡直糟透了, 不過要是他想改變現狀提升地位的話, 眼前的時機倒也不壞。她毫不擔心地聳了聳肩，譁啦啦地翻著手中的賬簿，連眼皮也沒抬。
“這麼說，封鎖線上偉大的投機商終於要改邪歸正了。不過呢, 要是你真的想做個受人敬重的正人君子, 應該先把貝爾·沃特林的妓院轉手才對。”
她已有所指，故意把這句話的口吻放得有些涼颼颼的，事實上貝爾妓院的所有權是不是歸瑞特·巴特勒，斯嘉麗也沒有確鑿證據。
瑞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可他的眼睛裡閃爍出惡魔般的光芒，好像為這件事感到樂不可支。巴特勒船長一本正經地歪著腦袋站在櫃檯邊想了想，忽然咧嘴大笑了起來。
他衝她勾了勾指頭, 貼到她耳邊說：“親愛的，我看把它轉手給你是再好不過了。這真是個好主意。”
斯嘉麗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然而瑞特說著話時手撐在櫃檯邊，半真半假的態度讓她拿不出足夠的氣勢來發火。她調轉矛頭在對方腳上狠狠跺了一腳，看著男人“哦”了一聲疼得直齜牙，這才感覺心裡舒服多了。
“你讓我受傷了，斯嘉麗，我可是在認真和你商量呢。怎麼樣，那間妓院也是我投資的一部分，貝爾經營得很不錯，要知道它可比鋸木廠賺錢多了。”
這個驚人的提議把她幾十年來的思維都給顛覆了，女人開妓院，真虧他想得出來。男人逼著女人陪他們幹那些齷齪事就算了，居然還不知羞恥地想把一家妓院從自己的情婦轉手到未婚妻名下！這種事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要是埃倫知道，他這輩子也別想邁進塔拉的門檻一步了。
斯嘉麗冷哼了一聲，男人提到貝爾時理所當然的態度讓她感到很刺心。她很想跳起來，像傑拉爾德那樣大發雷霆，不過這裡畢竟是鋸木廠，約翰尼那個傢伙就在外頭。
“這種髒錢還是留給那個沃特林去賺吧，我一點兒想法都沒有。不過你要是一天不把你那個情婦丟開，我也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瑞特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姿勢，毫無脾氣地等著她收拾好賬簿，再駕著馬車陪著斯嘉麗趕往另一家鋸木廠，直到日落西山把她送回貝蒂姑媽家。
在這個混亂和恐怖交織的時段裡，亞特蘭大籠罩在一片黑色恐怖之中，正直善良的市民們在貧窮和痛苦中傷心掙扎，因而更加反感和仇視叛賊、共和黨人和自由黑鬼。相比之下，他們對於前者有著更深的仇恨，因為那些叛賊都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
瑞特恢復名譽的計劃就在這艱難的時局中一點一滴地進行著，他默不作聲地織就一張細密的大網，緩緩展開自己溫和的攻勢。事實上，只要他願意管住自己舌頭，不讓他那一雙黑眼睛流露出諷刺和嘲笑的意味，就總能顯出一種莊重迷人的紳士風度來。
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在前邦聯擁護者們的集會上露臉，不刻意融入先生們的話題，卻總是帶著一種理解的微笑溫和地傾聽著。這樣的態度持續了幾天，那些原本有牴觸和防範情緒的老先生們也漸漸放鬆下來，瑞特得以見縫插針，漸漸參與進話題中來。
他的話不多，不過每到他們討論起某年某日南方打的某一場勝仗時，他總能在關鍵時候說上一些話，態度謙遜得體，對南方曾經的勝利事蹟如數家珍，簡直比在場任何一位紳士都更加顯出愛戴的情懷。
他巧妙地提起舊事，聲稱能在戰爭中穿越封鎖線換取物資，為政府效力是自己莫大的榮幸，並對現在忝有一大筆財富感到不安，決定要捐一大筆款子給艾爾辛太太負責的陣亡將士墓地美化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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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由於我過去的一些荒唐行為，正直的艾爾辛太太不願收下我的一份善心，所以梅里韋瑟老爺子，能不能勞煩您用自己的名義幫我把這筆錢捐出去？只要能提供到幫助，我就再高興不過了。”瑞特說這話時的樣子顯得有些窘迫，揹著身偷偷把支票塞給老梅里韋特。
這件最後事情當然還是傳開了，很快，在亞特蘭大的紳士圈子裡，瑞特的名聲有了明顯的改善。不過對於這個現象，太太們顯然不以為然，梅里韋瑟老太太就曾嚷嚷男人們都被迷了心竅，才會相信那個叛賊投機商的鬼話！
下次再和紳士們聚會的時候，瑞特就顯出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來。當大家不無感慨地談起女人們一致的態度時，他擺弄著自己兜裡的一隻懷錶，尷尬地坐在位子上，表情有些羞愧。
“我為以往華而不實的行為得到教訓了。梅里韋瑟太太大概是覺得我在裝腔作勢吧。”他低下頭，懇切地反省著自己，“說老實話，我捐款只是出於對死去戰友的懷念，他們比我更勇敢，卻沒有我們這麼幸運，只能躺在無名將士的墓地裡，我為此感到難過。”
這席話簡直就像平地一聲雷，立刻成為了那次集會的中心話題。再遲鈍的人都捕捉到了這裡頭的話外之音，容易激動的米德大夫立刻就站起來，兩隻手撐在桌子上。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暗地裡說過刻薄的話，說他是個黑心的膽小鬼，如果瑞特真的有從軍的話，那麼這些言論就必須全部推翻了。
在米德大夫的逼迫下，瑞特很窘迫報出了自己的部隊番號，解釋他是在亞特蘭大陷落的當天從的軍，進了炮兵團的正規部隊。
“看到這個美麗的城市在我的眼前毀滅，難道我還能無動於衷嗎？在座的先生們都和我有過相同的經歷，但你們比我更早拿起武器捍衛自己的家園……在你們面前我羞於開口說出自己的經歷，因為這和你們相比簡直不值得一提。”
瑞特的演技卓絕，手段巧妙，很快他們就都相信了他的真心。太太們也開始明顯鬆動了，因為梅里韋瑟太太寫了封信給炮兵團的司令卡登上校，得到了毫不含糊的回覆。上校在信中對瑞特在軍隊裡的表現大加讚揚，稱他為勇敢的戰士和無怨無悔的紳士，說他甚至拒絕接受上級授予他的軍官軍銜。
直到某天下雨，瑞特在教堂做完禮拜後主動提出讓梅里韋瑟太太搭車，途中“不小心”露出了自己因為軍功而獲得的一把金柄軍刀，這才真正讓老太太大吃一驚，從此對瑞特刮目相看。這樣的軍刀不是每戶人家都有的，需要對邦聯軍隊付出了重大功績的戰士才有資格被授予。
至此，難纏的太太們雖然還或多或少地嘴硬，但也不得不承認，南方保守派陣營堅固的城牆被瑞特擠開了一個口子，現在他們雖然還有疑慮，卻也沒有辦法再把他排斥在外了。
好在這次巴特勒船長很有耐心地保持住了自己的形象，和亞特蘭大的市民們維持著一種河蟹的禮貌狀態，周身上下儼然一副穩重而有魅力的紳士風度。
“他們是一群可憐而又可敬的頑固分子。”在一次交談中，瑞特對斯嘉麗說，“當下激烈的形勢好比一場暴風雨來臨，而他們的選擇是，要麼迎著風浪把整船貨安全運到彼岸，要麼傲然舉著所有的旗幟心甘情願地沉沒。”
“他們真是有夠愚蠢的，至少應該先設法把船保住，其他的東西嘛總還會有的。”斯嘉麗乾脆地說。
“你說得有道理，但也不全對，斯嘉麗。以往你經營得很艱難，總擔心船會沉沒，所以扔掉了很多珍貴的東西，這在危急關頭是必要的。”瑞特的聲音沉著下來，他伸出一隻手來扶住她的胳膊。
“不過現在也許你可以考慮偶爾停一停，你身邊有一個足夠強大穩定的舵手為你保駕護航，眼前的風暴也未必有多可怕。你完全可以不必急功近利，停下來休息打撈一下過去你曾經丟棄在海里的東西吧，愛心、美德、信譽……還有女性的嬌柔，它們能讓你走得更穩更長久。”他停了停，用一種溫和的態度繼續下去，“我想這是你的母親和我都希望看到的樣子。”
斯嘉麗聽懂了前面一半，對後面一半卻一時有些迷糊，瑞特說完之後，她那雙淡綠的眼睛裡就透出些微的茫然。而他還在注視著她，用一種難得的誠摯的眼神看著她，斯嘉麗還是沒有完全理解，但卻隱約覺出瑞特話裡的意思母親還是別的誰也曾經表露過。
“看來我的長篇大論很讓人無助呢，我無知的美人兒。”瑞特看著她笑了起來，他伸出胳膊把她推出了櫃檯，一路推到鋸木廠的門外。
“如果我把意思說得直白點兒，就是——你現在可以放鬆些自己，別老像個上了發條的時鐘似的。類似把鋸木廠交給威爾或者我幫忙打理，空出時間來和老朋友聚聚，養一養你的眼光和良心。儘管我不確定能不能降服你，不過我總還是得勸勸吧，斯嘉麗，女人太過要強也是個麻煩事兒，做生意和過日子都講個細水長流嘛。”
船長把手插在口袋裡，輕鬆地帶著幾分揶揄，“要是哪一天真把人得罪光了，你就只能找我來哭鼻子了，不過請放心，我們絕對是天生的一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