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節舊仇添新恨
這件事情告了一段落,我心裡並沒有輕鬆下來。有一種壓抑的感覺始終縈繞在心頭。
自從知道了整個事件的始末,翠倚倒是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她打心眼裡替我高興,還道:“小姐,小侯爺大仇已報,接下來您有何打算?”
我看著宮苑裡豪華的擺設,高腳宮盞照得四處金碧輝煌,美不勝收。然而這表面的華麗又有何用?我悠悠嘆了口氣,道:“接下來……我們要想法子如何離開這裡。”
楊採已經病成那樣,再不可能回覆神智。她的智力停留在孩童時代,只潛意識以為自己有個相公有個孩子,她秉性純良,是最適合留在爹身邊的人。有她陪伴爹,我也放心了。而那不可一世的尹風,有深情如斯的姚冬陪伴,我也不再覺得愧疚。自此這皇宮這王室這汴都再也沒有任何我可以牽掛之人,沒有留戀,何必流連?
翠倚很是高興,已經開始託著香腮在幻想我們出宮後的美好日子。我看著她素淨的臉孔,勉強一笑。
她不知道我現在最大的牽掛就是她,一旦等到她出嫁,我便會遠離這裡,一個人無牽無掛,反正我原本也該是孑然一身的。
已經是陽春三月了,翠倚的嫁期,就快到了。
我不戳破,任由她碎碎念著,我知道我很貪心,只是想留下更多的回憶,否則離開以後,孤寂的我要如何度過剩下的漫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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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她好好陪伴我,度過為數不多的待嫁日子吧!
我嘬了一小口茶,含混道:“翠倚,你的嫁期快要來了吧。你想要什麼樣的嫁妝,小姐我都會替你辦到。”
翠倚臉一紅,聲若蚊蠅:“小姐又取笑奴婢,不理你了。”
然後一跺腳,跑開了。
我笑笑搖頭,繼續吃著零嘴。
殊不知皇宮新一輪的血雨腥風,已經開始了。
這一日我正準備午睡,忽然有小太監來報,說是皇后傳召。我不疑有他,整理了妝容就帶著翠倚往皇后的宮苑而去。
半路上遇見了金黃的轎輦,我駐足半蹲了身子,誰知簾子突然拉開,露出皇上的臉,他的身側,是一同而行的漁美人。
我大驚,黃色是皇帝一人的獨享,如今皇上卻讓漁美人與其同坐,可見對漁美人的恩寵。
皇上看了我一眼,道:“惠妃這是要去何處?
我福身道:“回皇上,臣妾應皇后娘娘之邀,去往皇后寢宮。”
皇上頷首道:“朕也正要去瞧瞧皇后,惠妃也一起來吧。”
我躬身道:“臣妾不敢。”
漁美人淡淡瞧我一眼,道:“皇上,宮妃乘坐皇上的御輦卻有不妥。既然妹妹來了,不如讓臣妾與妹妹一同乘坐餘下的轎子?”
後面果不其然跟著一頂空無一人的轎子。
我與漁美人相對而坐,誰也不肯發言,就那麼淡淡瞧著。
過了不久,漁美人輕啟朱唇,語帶雙關地問道:“妹妹……還好嗎?”
她明知我的身份,卻不點破,還喊我“妹妹”,可見心裡對我也客套起來。我輕點頭,也道:“謝姐姐關心。一切尚好。”
然後是冰冷一般的沉寂。
離皇后的寢臥越來越近了,我正想著如何挑起話題,打破尷尬的氣氛之時,忽然聽見一陣大聲的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
皇上趕緊落轎,我與漁美人也下了轎,由各自的宮女扶著,站在一旁檢視發生何事。
呼救的是蘭妃,很難想象風韻嫵媚的她此時驚慌失措衣冠不整的樣子,她一邊跑著一邊往後望去,眼睛裡都是驚恐。待看到皇上則像是遇到了救星,飛一般朝皇上撲來,拽著那繡著蟠龍的袖口,喊出一聲“皇上”,整個人便軟軟地暈倒了。
接下來跟上的人更加讓我吃驚,只見此人手持尖刀,同樣衣冠不整,髮絲凌亂,一身白衣早已褶皺不堪。他慌慌張張超前跑著,待看清前面的我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然後丟下尖刀,就那麼跪了下去。
饒是如此,皇上仍然氣得豎起眉頭,整個人瀕臨爆發的狀態。
跟著從皇后寢臥跑出來許多人,都是在此人之後跟來,卻誰也不敢靠近,包括皇后。
我訝異地睜大了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怎麼會是文淵!
皇上握緊了拳,怒道:“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也不敢在此時出頭,皇上看了眼昏睡的蘭妃,命人扶著送回了宮,這才對著文淵道:“文學士,不如你親自告訴朕,到底發生何事?”
話語裡的冷意讓我也跟著抖了抖。
文淵劍眉豎起,一雙寥若星辰的眸子沒有因為事發而失去光彩,還是那麼熠熠生輝地閃耀著。他看了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尖刀,道:“皇上,臣接到皇后娘娘的傳召,說是皇后娘娘邀了各宮的娘娘一同喝茶,命臣前來奏樂,臣……臣一到此處,便……臣……”
文淵話還沒有說完,臉色就浮現出痛苦狀,他極力隱忍,可是突兀的青筋還是顯示出他此刻有多麼的痛苦。
“你胡說,皇后娘娘邀眾妃喝茶,豈會命一個外臣奏樂!後宮重地禁衛森嚴,你又是如何進來的?分明是你在皇宮偶遇蘭妃妹妹,被她的容貌吸引,從而藉故想要侵犯蘭妃妹妹。還好老天有眼,皇上來了,否則蘭妃妹妹就要名節不保了!”容妃直指著文淵,氣呼呼說道。
文淵愣在當場,顯然被容妃的話嚇呆了。想他年紀輕輕滿腹經綸,是難得的美男子,又忠心耿耿,被皇上賞識,結果今日突然被容妃形容成貪戀美色的小人。他不語也不怨,更不解釋,只是望著皇上,希望皇上可以相信他。
皇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見狀心徹底涼了下來,原本還期望一向重視文學的皇上可以分辨真偽,還文淵一個公道,但現在看來,完全是在痴人說夢,文學與皇上的尊嚴比起來,孰輕孰重,皇上早已掂量得一清二楚,他豈能容忍!以帝王的衡量來看,他就算相信文淵是清白的,在眾口難調的情況下,還是會選擇保全蘭妃的名節,不應該說是蘭妃,是整個後宮的安定團結。
我站在原地,恨自己不能長出一雙翅膀,這樣就可以輕而易舉帶走文淵了。旁邊的漁美人也是絞了絞帕子,緊咬著下唇,似乎在祈禱。
文淵再道:“皇上,臣是清白的。”
沒有多餘的話,連解釋都是那麼簡潔。
“皇上,臣妾和一干姐妹都可作證,文學士意圖侵犯蘭妃妹妹,蘭妃抵死不從,這才有了皇上剛剛看到的一幕。”容妃再次開口,句句帶著匕首,字字穿透文淵的骨頭。
而身後的宮妃也個個表態,均點頭同意容妃的措辭。
皇上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越發肯定今日之事,但是他還要再肯定一次,便道:“皇后,你說呢?”
我豎起耳朵,很想聽到皇后會如何回答。
“皇上,臣妾,不曾命人傳召文大人。”
一句話就將文淵打入了無底的深淵!他希冀著曲起的雙腿頹然著地,絕望地笑出了聲。他轉過身去把所有作證的人,包括皇后在內統統看了個遍,有的宮妃羞愧地低下頭有的假裝沒有看到。文淵伸出修長的手指,用袖口擦拭了手上的汙漬,然後對著皇上叩了三個響頭,道:“皇上,臣從未有過侵犯蘭妃之心!臣之心日月可昭,既然皇上不相信,臣今日便,以死明志!”
然後飛快地撞向石雕!鮮血直流,腦漿崩裂!慘不忍睹!
我第一時間聽到漁美人的慘叫,整個皇宮再次混亂起來!
漁美人是被慘狀嚇暈過去的,皇上擔心還會有宮妃被嚇到,嚴令保守秘密,違令者格殺勿論。這才讓各宮的宮女扶著主子離開了。
萬聖一代文豪就這樣去了,去的那樣不甘,那樣委屈。皇上以暴斃之名厚葬了他,禍不及家人。聽說老文學士曾來到兒子出事的地方檢視,可惜一切早已煙消雲散,他摸著兒子曾經待過的地方老淚縱橫,幾次差點暈厥過去。我遠遠看著,老文學士佝僂的背影在餘暉下格外滄桑。他或許知道兒子不是死於疾病,或許知道得更多,可是除了傷心和難過外,他還可以做什麼呢?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堪比切膚!
我們跟隨著龐大的隊伍走進“靜怡閣”,這是漁美人的宮苑。自她暈厥後皇上便抱起她跑回來,待在床頭寸步不離。皇后幾次勸慰皇上先回去這裡有眾姐妹看護,皇上都以要等到太醫為由拒絕了。皇后見此不再堅持,我們也只得跟著站在遠處。
皇上的焦灼之情溢於言表,容妃遠遠望著,眼底流露出無限哀傷。與她同一表情的不止一人,我是個例外。
太醫來後,細細為漁美人診脈,皇上守在旁邊,不住地詢問。那太醫也是白髮蒼蒼,捻著鬍鬚道:“恭喜皇上,漁美人懷有龍胎,老臣賀喜皇上。”
皇上一愣,不可置信道:“你確信是喜脈?”
“老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漁美人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皇后也是一愣,然後微笑著福身道:“恭喜皇上喜得龍裔!”
我們也跟著賀喜起來。
“美人只是感染了風寒,又似乎受了些刺激。待老臣開幾副安神定驚的藥,美人服用後便可無礙,皇上放心。”
這個喜訊一下把皇上擊蒙了,待他聽清楚我們的賀喜聲,那老太醫已經提著藥箱離去,服侍漁美人的橙兒則喜滋滋隨著老太醫抓藥去了。皇上撫摸著漁美人的臉蛋,很是溫柔地道:“愛妃,你懷了朕的孩子,朕快要做父皇了!”
漁美人眼中有淚,輕輕啜泣道:“皇上,臣妾很累,想休息了。”
“好好好!”皇上接連說了三個好字,可見他是真的太過高興。他一邊命其他宮妃退下,一邊命皇后再安排幾個在“靜怡閣”服侍的人手,然後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漁美人,這才走在人群的最後面離去。
“惠妃妹妹,你也曾有孕,能不能留下來陪我說說話?”我已經走到門口,漁美人發出這麼一句邀請,她的眼神此時那樣清澈,又有些可憐,我點頭,停下來。
“你有什麼事都別悶在心裡,有身子的人最忌諱胡思亂想。”我安慰道。
不料待人群全部散去,橙兒將房門一關,漁美人突然坐起來,冷冷道:“我留下你不是讓你關心我的身子,而是要問你,想不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