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早已歷經人事，嘗過這世間所有的苦與樂，自然不會再這麼注重這些小事。
至於薛敏之就更不用說，唐宛央想，這世上能讓他在乎的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
一邊這樣想著，她伸出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白雪和剛才那人都自覺地沒有跟進去。
她抬眼，他斂眸。
唐宛央道：“世子。”
那人坐在桌前，身形挺拔。
長眉入鬢，眸如寒星。偏偏生了一雙勾魂的桃花眼，添了三分邪狷。薄唇挺鼻，沒有一處有所瑕疵。紅塵三千，紛繁紫陌似乎瞬間黯淡，唯有他在其中是鮮活的。
最漂亮的那雙眼，纖長的眼睫輕顫，一眨不眨地望著唐宛央。
“唐大小姐。”薛敏之開口，聲音也是清凌凌的，帶著幾分獨屬於少年的意氣。
是霧氣消散後的青山，
是明月落下無邊的黑暗。
是鏡中花，水中月。他俊美如謫仙，帶著讓人不敢輕易接近的清輝。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薛敏之。儘管從小時候就能看出他的容貌極好，但此刻真正看到之後，也不由在心中驚歎一聲。
唐宛央是見過美人的，不論男女。可眼前的人，萬分粗暴地和眾人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他甚至一句話都不用說，就足夠地誘人心絃。
真真正正地傾倒眾生。
唐宛央回過神，和薛敏之相對而坐。想了想，開門見山地問道：“敢問世子，為何要將你的人派到唐府來？”
往朝廷大臣家裡安插眼線可是大罪，哪怕他是安國公世子，若是被御史臺知道了，也得受牢獄之災。
薛敏之聞言，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解，道：“為了你啊。”
唐宛央：“嗯？”
“聽說你回京了，我就讓孔雀，”薛敏之微頓，“就是白雪，到唐府去。”
“白雪的武功不錯，足夠保護你。想聯絡我的時候，也可以透過她。”
唐宛央聽了，更加莫名其妙，委婉地道：“多謝世子好意，但我覺得唐府的侍衛就夠了，柳夫人也送來了幾個功夫很好的侍衛。”
薛敏之認真地問道：“既然柳夫人可以送，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嗎？”
唐宛央：“……”
“你曾救過我，當我回報你的。”他道。
原本以為是安國公府想往丞相府裡安插眼線，現在看來好像只是薛敏之自己的主意而已。
柳眉蹙起，她和薛敏之對視一陣，最終敗下陣來，移開目光，問道：“世子何時回京的？”
“一個月前。”薛敏之答道。
多年前的宮宴上，安國公世子遭人暗算，身中劇毒，幸好撞上了唐宛央才得救。
不過那毒性詭異，太醫院來了好幾批太醫，輪番看診，卻毫無起色。
最後被安國公帶到了鄰國北越，尋找神醫沈醉。這一去，就是九年。
唐宛央皺眉問道：“那你身上的毒……”
薛敏之大大方方地回答：“沒找到沈醉。如今只能壓制，不能根除，大概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前世在她剛回到上京城不久，就傳來了安國公世子病逝的訊息。
那麼，也就是大概只有一年的時間？
唐宛央心頭一驚，垂下眸光，沒再說什麼。
房間裡靜默了片刻，薛敏之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
他似乎還是那麼不喜多言，神色清冷，將手上的玉佩遞給唐宛央。
“若是以後你有什麼事，來安國公府，拿這個給侍衛看，他們就會帶你來找我。”
唐宛央愣了愣：“…我去安國公府不合適吧……”
當代安國公和父親從前是好友，後來漸漸政見不和，各為一派。
薛敏之望著她，挑高了眉。
“好，多謝世子。”唐宛央立刻伸手接過，附上一個乖巧的笑容。
不知道怎麼地，她覺得最好還是不要違背薛敏之的意思為好，不然後果會很嚴重。
見她收下，薛敏之的臉色才好看一點，“那我就走了。”
還真是夠乾脆的。
唐宛央摸著那塊上好羊脂玉刻成的玉佩，低頭看了一陣後，突然脫口問道：“世子，我們是朋友了嗎？”
走到門口的薛敏之身形微滯，隨後沉默地開啟了房門離開。
唐宛央也不介意，將那玉佩收到懷中，輕聲笑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也從房中走了出來，對白雪道：“走吧，回府。”
……
唐府。
唐宛央回到亦求苑的時候，幾個丫鬟都圍了上來。
紅袖指著堆在桌上的一疊東西，驚訝地問道：“姑娘，這這這，這怎麼回事啊？怎麼突然來人送了好多東西到亦求苑來？”
她略略看了一眼，認出來是琳琅閣中，她點下的那些東西。
隨口道：“別人送的，綠萼把它們收好就行。”
“姑娘，芳筆齋您定下的筆墨紙硯也都送來了，”硃砂道，“奴婢已經都放在您的桌上，您等會去瞧瞧可好使。”
她拍了拍腦袋，又道：“不過，芳筆齋的人說，正巧唐府慣用的雲州墨賣光了，就給您換了徽州墨，您若是覺得不好用，以後到貨了便先取來送給您一份。”
“不用麻煩了，我對這個沒什麼要求。”唐宛央走到桌前，看著其上嶄新的書具，一時有些思慮萬千。
她從前是極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可赫連安是西晉出名的才子。她想要做能夠配得上他的人，逼著自己去看書，去練字，修身養性，一步步把自己活成了赫連安喜歡的樣子。
可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呢？
唐宛央自嘲地輕笑一聲。
說來，她還得感謝赫連安，多虧了他，她才會看那麼多書，變得比從前更聰慧，看事情也更加通透。
稷下學宮，唐宛央在心中輕念這幾個字。
這個地方，代表的不只是學院。而是整個西晉，上京城以及其他各州府的名門後代所形成的關系網。
她要在這裡，一步步地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也要讓赫連安想要攏絡人心的如意算盤打空。
沒有了唐家的支援，赫連安，這皇位，我看你還能否再如願以償！
唐宛央讓紅袖研墨，揮手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詩——“不覺南柯一夢中”。
一枕黃粱，這天下，終究不過美夢一場。
她勾起唇角，任風拂過紙張，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