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萬城四座城門,最為重要的主城門在南面。北面通往朔方原,是匈奴族的腹地。此刻楚雲清就在北面朔方原上討伐統萬城外的匈奴部族。東西兩門之中,西門護城河直通青陰川,再到衡江支流。
青陰川下,便是楚曼如自水底潛入城內的地方,西門內應,破城自然是從西門入。然而為了牽制兵力,南門就必須有主力佯攻。
南門正面進攻的事情,雪鴞是打算親自領軍的。要牽制住城內大部分守軍,就必須由她這個主帥出面。否則的話,絕對不可能令匈奴人相信南門就是朱雀皇朝勢在必得,一定要突破的城門。然而另一方面,負責接應的西門也必須要有可靠的人手駐守。
眼前放眼整個南軍,雪鴞知根知底,願意相信,而且還能領軍的,也就只有莫離一個人了。
楚家人丁單薄至此,就算渡過此劫,在這風雨飄搖的朱雀皇朝,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往後的事情往後再想吧,今夜若是過不去,或許許多人從此以後就沒有將來了。
雪鴞這樣想著,看向莫離。
“西門接應,時機極為重要。就只能仰仗先生了。”
莫離看著地圖,低聲道,“你顧好自己吧。”
南門那邊,要以主力之姿拼盡全力強攻。然而雪鴞留給自己的,只有兩千騎兵一千步兵。
沒辦法,西門突破,不容有失,與此同時還要封鎖其他城門,以免匈奴王族趁亂南逃,兵力終歸是有限的,怎麼分佈,都是不夠用。
若是夠用,也不至於拖到這種時候。
要靠三千人打出千軍萬馬的效果,只能看統帥運籌的能力了。至於莫離這邊,伏兵,奇襲,裡應外合,都是他擅長的打法,不必雪鴞說,他也知道該怎麼辦。
雪鴞說,“成敗在此一舉,先生心裡明白的,不必我多說了。”
南門攻堅,只要能拖到最後一刻就足夠。死多少人,是勝是敗都沒有關係,只要城能拿下,能徹底擊垮匈奴族最後的反擊力量,付出的人命,就是必須的代價。
值得麼?她不知道。若說後悔,可能只是後悔動作太慢了,原本是想在動亂將起之時將一切消弭於無形之中,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就算以死謝罪,這一條命,又能償多少怨念呢?
額角隱隱發痛,她一生之中曾經經歷過許多次大戰。其中有不少次壓力極大,陷入絕境,甚至覺得自己必然不能活著歸來。那麼多次,她都熬過來了,然後就會發現,往前走,總會有更嚴重的情況出現,等著她,一步步往過熬。這一次,是其中形勢最為嚴峻的一次。
整個朱雀皇朝就在她身後,不容有失。一旦戰敗,背後就是屍山血海。
最可怕的是,戰爭的結局如何,不完全掌握在她一個人的手中,楚曼如入城殺守軍,開城門,莫離率領伏兵城外接應,這邊她帶領三千人牽制南門守軍,讓蠻族人不及回援,直到城破,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一旦出問題,所有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不得不將極為重要的部分交給他人,這才是她真正不安的根源。以往戰事之中,不管遇到多麼艱難的局勢,她總能靠自己力挽狂瀾。而這一次,她不能動,是否能破城,她要等別人告訴她才能知道。
楚雲昭在戰場上,向來是獨行的。這也是實戰之中無數經驗教訓逼出來的。援軍不至的時候,原本該突破的地方沒有打下來,背後被自己的盟友所背叛,這些事情她都遇到過。一口一口吃下的教訓,才養出多疑跋扈的本性。她不信任任何人,所有的轉機,都只能握在自己手上才會覺得心裡踏實。
但這一次,她沒得選擇。
或許這就是她此生最後一次將命脈交給他人,只能希望莫離和楚曼如不要讓她失望了。
莫離看著地圖,心裡在想著兵力分佈的事情。突然之間又想到一件事,便隨口問了出來。
“五公子如今是還在朔方原上麼?”
雪鴞點了點頭。
莫離抬頭,吃驚的看著雪鴞,“攻城之後,我們也不可能封鎖所有的殘兵敗將,匈奴人必然會有一部分逃竄到朔方原,猛虎將死,餘威猶烈,若是逃出去的匈奴將領與北面各部族合軍,對五公子而言,也是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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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鴞說,“我知道。”
她看著地圖,手指劃過雲清可能經過的路線,腦中想著的是匈奴各個部族有多少兵力,雲清是否能應付之類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又想到當初,她自己孤身陷入北境,面對層出不窮的追兵,眼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的那種絕望心情。
若是雲清死在朔方原,這都是她的過錯,然而到了這個時候,想到天啟傳來的公文,這些事情,都得姑且放下。
雪鴞按捺心緒,低聲道,“雲清與楊傅一起領軍入北境的,後援便是刀龍兵府,我們只要封鎖住統萬城,盡力將所有人都殲滅在城中就行了。他們那邊的事情,現在管不了。”
說是這樣說,莫離看她一眼,不知該不該提醒她。如今天啟生變,刀龍府怎麼可能完全收不到訊息?宗室內亂,那位刀龍親王也絕不可能置之不理,迅速將所有的軍隊都集結在自己的手上,保護刀龍家的封地盛京,那才是那位親王會採取的策略。
但楊傅是破軍候的兒子。做父親的,是會違背家主的命令,還是放棄自己的兒子?雪鴞當初堅持讓楊傅與雲清一起北伐,這一步棋子,到底是落在了這個位置。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能等待結局了。
莫離低聲對雪鴞道,“軍情複雜,我先去做準備了,今夜子時攻城,或許只有你我能相互依仗了。”
雪鴞點頭,說,“已然是最後一戰,只求盡力,不問成敗。”
因為心中都有數,一旦戰敗,能追責的人,就不會再活著了。
莫離點了點頭,轉身打算離開營帳,卻在走之前,回頭看了眼雪鴞的面孔。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楚雲昭。”
雪鴞漫不經心道,“都是楚家人,容貌相似是很正常的吧。”
莫離打量著她的面孔,隔了許久,才輕聲道,“是很像,但也沒有那麼像。容貌相似的人很多,性情相似的人也有很多,可你與那個人,是骨子裡像。”
莫離說,“就好像,如果這十幾年的時光都在,或許那個人,會長成你現在的模樣吧。”
相貌看著是少女一般的模樣,眼神依舊清澈。楚雲昭若是真活到這般年歲,也不會是這般容貌了。不知道歲月會在她臉上留下怎樣的痕跡。若說做事風格,和楚雲昭也頗有分歧,但總是在某些時候,某個眼神,或者說說話的語氣,就會讓人覺得,這個人大概就是楚雲昭。
莫離早就退隱多年了。所謂救世的理想早已被現實擊碎到分崩離析的程度。他已經放棄了。想起當初加入楚雲昭的軍隊的時候,他曾經對楚雲昭說過,留在北軍之中,就是想要看看有朝一日,楚雲昭會如何敗亡。但就算他也不曾想到,楚雲昭會那樣收場。一代名將死在內戰之中,以劍自盡。這並不是他所預料的結局,也不該是那個人的結局。
也許就是這種似曾相識影歸來的感覺,讓莫離選擇出山,再度為楚家的女人四處征伐。但結果,似乎是又一次,要看著她們敗亡了。
真不知道是誰的天運比較差。又或者,這天意,從來就沒有打算給她們機會。
莫離調動伏兵,提前潛伏至統萬城西門,子時戰鼓轟鳴,雪鴞帶領楚家嫡系騎兵,向著統萬城南門衝了過去。
弓箭如雨一般落下,揮刀隔開眼前鋒芒,雪鴞心裡想的,卻是多年前家祭的時候,長公子曾經說起的那些話。
楚家代代從龍征戰,以戰死沙場為榮,以白首終全為恥。
年少的時候曾經笑過,說哪有人以戰死為榮的,死有什麼用?要戰勝才對。而如今,在實力懸殊的戰場上才明白,原來無能為力之時,亦只能選擇一死。
戰,唯死,不降。
而此時此刻,統萬城樓之上,竟豹兒揮手下令,雷火轟鳴自城樓之上擲下,血肉之軀被雷火焚燒,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氣味,然而聽不見預料的哀嚎,這些攻城的軍隊,已然不懼死,並不在乎眼前殺陣,只沉默中向前衝鋒,為首的那位一身銀甲,身形嬌小而又颯爽的統帥。一望便知,並不是楚雲清,而是楚家那位來歷不明的女子。
雪鴞。
果然是猛禽一般的女人。有她這般悍勇的率軍衝殺,眼見著是要衝擊到統萬城下了。
竟豹兒冷冷的笑了一聲。
“真是不怕死的打法啊,難道真以為,不怕死就可以戰無不勝麼?”
他伸手,從副官手中接過兵器,低聲下令。
“備馬,開城門。我們出去,會會這位女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