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江臨（親情）
對面站臺那列車乘客幾乎已經上完，看樣子列車也快要開走了，可正對著我那節車廂的女乘務員卻一直在站臺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從她的張望中能夠感受到她的著急。
春運期間，大站或小站均是人頭攢動。對面站臺一片平靜，站臺之外人們推搡著進站。女乘務員開始左右來回走動，走動的頻率越來越高，步伐也越來越快。她是在等什麼人嗎？她的這列車是要開走了嗎？
而她要等的人遲遲未到。
終於，我看到她眼神注視著前方不遠處。一個穿著鐵路制服的男人朝著她走來，準確說是跑來。沒有了焦急，沒有了來回挪動的步伐，她靜靜站在原地等，眼神不曾有過片刻的偏移。兩個人之間相隔的那點距離，一下子變得漫長起來，用一生去形容也不為過。
繁忙的春運期間，他們也只不過是等兩列車交匯的那幾分鐘，換一次幾十秒的相見。
男人跑到女人跟前，站定。他們好像簡單說了句什麼話，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在我的位置不是太能看清楚。下一秒，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回過眼神，不忍心再看。鐵路上這樣的悲歡離合不少，甚至可以說是很多，可我親眼所見卻還是第一次。似乎也就是在這麼一瞬間，我懂了師傅的告誡，如果可以千萬不要找同樣在鐵路上工作的人。
大概也就是在幾十秒之後，我眼神再看向那對男女時候。男人已經在幫著女人收拾踏板，妻子的列車即將開走，這似乎是在今時今刻男人唯一能為妻子做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女乘務員上了列車，關上列車門，男人一直正對著她，期間兩個人不停揮手、說著再見。列車開動，男人跟著跑了一段。終歸是人，又怎能抵得過飛馳的列車，男人最後停了下來，半蹲在人來人往的站臺處。
我想，男人跟隨列車奔跑時候女人應該心疼地讓他不要再跑了，男人的列車應該很久之後才會開走，他一直手扶膝蓋半蹲著，直到我離開江油車站他的動作也未曾有過改變。
沒有人上車，我自不必再去換票。我站在列車上，習慣性地看向車窗外，剛才那番場景在腦海中遲遲揮之不去。動容了，又怎能不令人動容？
一年又一年聽著這類被歌頌的故事，直到親眼所見才懂得故事的動人之處，情感的偉大之處。
五號車廂內有一個人沒上車，列車開動十多分鍾後過來一男一女，看樣子像是父女兩個。他們是硬座車廂補票過來的，只補到了一個硬臥。我換好票，轉身正準備走開，便聽到男人在叫我。
“你好！”
他沒有任何的稱呼，我能聽出來叫的是我。回過身一看，男人應該四十多歲，理個平頭，戴架金屬材質眼鏡，眉眼之間看起來有幾分和藹可親。他旁邊的小女孩，八九歲樣子，長長的頭髮梳成兩個馬尾辮，高高紮起。只不過在小女孩身上看不到這個年紀的活潑、天真、可愛，臉上甚至透露著絲絲疲倦。
男人笑著和我說，語氣裡帶著幾分請求：“我女兒身體不太好，只補到了一個臥鋪，她在這邊休息，我還得回硬座車廂，麻煩你稍微留心照顧一下！”
“好的！你放心吧！”
作為列車員，我們的職責本就是安全護送乘客到達目的地，只不過列車上緊急情況不總是很多，再加上路途較為遙遠。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我們就成了火車上掃地、拖地、收拾垃圾、拉窗簾、衝廁所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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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謝謝你！”
男人一邊和我說著，一邊從袋子裡拿出一盒牛奶，插好吸管遞到女兒手中。
“不用這麼客氣，這也是我工作內容的一部分。”
“該說的謝謝還是要說的！”
我沒再說什麼，列車開動已經二十多分鍾，該巡視車廂了。來回巡視一圈，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垃圾又多了不少。人多的時候就是這樣，車廂內乾淨不了多久，這麼看來我們還真是掃地、收垃圾的。聽說有部分過於愛乾淨的女乘務員，從乘客上車開始便一直在拖地，掃一次地拖一次，有些時候甚至會被乘客吐槽。
我拿著掃把、垃圾鏟順著車廂打掃，打掃到補票過來的那對父女附近時，發現小女孩已經躺下睡著，而男人正幫她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
打掃到男人那邊，他下意識抬起腳。每每遇到這樣的乘客都難免有幾分心暖，在乘務員打掃時主動抬起腳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不說那句“請抬一下腳”時便真的不免心暖。打掃完，我拿著黑色垃圾袋收垃圾到男人這邊時，他又下意識地把果皮盤裡的垃圾倒入垃圾袋。
我提著垃圾袋往前走，男人在我後一步走出來，和我一個方向地走著。把垃圾袋靠在垃圾桶旁邊，以便下一站放下，見男人走到透過臺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叫住了他：“你要去哪兒？”
他回過頭看我，眉頭一皺，困惑一閃而過。
“在這邊也呆了這麼久了，我也該回硬座車廂了，總不能一直在這兒佔著別人的位子。”
我沉默了兩秒，而後還是決定說出來：“其實你在這兒再多待幾個小時也沒有太大問題。”
春運期間的硬座車廂什麼情形我能想到，他女兒也確實需要他的照顧。
“不會影響你們正常工作吧？”
他臉上還是帶著些疑惑。這話，大概他是第一次聽到，而我也是第一次說起。
“一般情況下不會。”
說出這話，我只能暗自在心裡祈禱不要碰到領導上車檢查。
“那我就再待一會兒。”男人笑著，“不待太長時間，雖然你說沒什麼問題，但我覺得還是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我笑笑。
下一秒，他便大步朝著女兒所在的鋪位走去，過了一會兒之後又回到了兩節車廂連接處。期間，我一直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