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半小時的功夫，尚軼就到了與鍾榕約定的咖啡館。
事實上他猜不出鍾榕有什麼理由現在叫他出來，作為剛剛才算計過她的那個人，前來赴約的尚軼總是難免有些心虛。然而從鍾榕的語調之中他沒有聽出什麼憤怒的意味，因此最終，他還是在深夜穿過第九區的街道，來到了那家咖啡館。
不管時間多晚，服務員全是機器人的咖啡館都不會歇業，尚軼到那裡的時候，鍾榕正坐在視窗，垂眼看著一份紙質的報告。從窗外看去，尚軼只能看到她完全屬於人類的那一半邊臉，溫熱的咖啡杯口飄散出來的武器將女人保養精緻的側顏修飾得溫和了許多。看著這樣的鍾榕，尚軼有時會忘記她是“醫院”的院長，一個保守著許多秘密的女人。
然而在尚軼走近她，看到她被機械改造過的另一面之後，所有的溫柔的幻象都會盡數破碎。毫無疑問，這是個危險的女人，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掉自己那些原本柔軟的感情，以最冰冷的姿態面對這個世界。
“你來了，”聽到尚軼的腳步聲，鍾榕抬起了頭，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坐吧，隨便點杯喝的，我請客。”
有著浣熊外形的機器人轉動著滾輪走到了尚軼的身邊，一邊以動物的臉諂媚地微笑著，一邊等待著尚軼點單，然而坐下來之後的他什麼也沒有點，只是看了看鍾榕，開口省去了互相猜疑的時間：“這麼晚了，你叫我來做什麼？”
“鍾琪妤剛才做的那件事，是你慫恿的吧。”
鍾榕笑了笑，說話的樣子就好像這不過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般，然而兩人之間的氣氛卻一時之間降到了冰點。過了很久，尚軼才嘆了口氣，承認了鍾榕的說法：“我只是做了一個治療師應該做的事情。”
“你做的是你以為正確的事情，但我們誰又不是呢，”鍾榕將自己手中的報告放在了桌上，抬頭和尚軼對視著，“如果下次決定了要做這樣的事情，至少應該得做得更不留痕跡一點，光是看整件事的佈局，我就已經可以猜到是你策劃的了。”
“我很抱歉，”雖然道了歉，但尚軼覺得如果讓自己再選一次，他還是會讓鍾琪妤以同樣的方式闖進醫院，“這樣的事情大概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鍾琪妤她……是個好孩子，但她的軟弱毀掉了她的一生，她以為自己挑選了那條最適合她的路，但其實……或許我給她的方向才是最正確的。”鍾榕垂著眼，說出了一番讓尚軼覺得困惑的話語，“她不瞭解那枚晶片，你也不瞭解，但我很清楚，它就是人類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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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尚軼隱隱覺得鍾榕正在談論的事情正是他費盡心思也不可能查到的重要情報，“鍾琪妤選了什麼路？那枚晶片……指的是我父親留下的研究成果嗎？”
“噓……”鍾榕笑了起來，將食指壓在了自己的唇上，“你知道嗎？有專門的條款束縛著我，所以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尚軼懷疑鍾榕不是不能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看來我在你這裡的信譽已經所剩無幾了，這還真是悲哀，兩個被我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相信我。”看透尚軼的想法對鍾榕來說不是什麼難事，雖然嘴上說著悲哀，她的表情和語調卻沒有透露出多少情緒，“但我又怎麼能責怪你呢？整個議會隱瞞了太多的真相，而我又是議會的一員，或許有朝一日我們會站在對立的兩邊，但相信我，我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為這個世界的未來做打算。你問的問題我不能回答，但這份檔案，我卻可以交給你。”
說著，鍾榕將自己剛才一直在垂眼閱讀著的資料放到了尚軼面前，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尚軼接過了那份薄薄的資料。
在視線掠過檔案的封面時，尚軼猛地愣住了。
這份檔案，是尚軼的母親過去的病例。
“大多數情況下，治療師都不能選擇自己的親人作為自己的病人，所以你的母親當年的治療師，就是我，”鍾榕喝了一口杯子裡的咖啡，神色平靜，“這不是什麼機密，我猜你會想看看她的病例，或許在看過她的病例之後，你會對有關於晶片的事情有更多的瞭解吧。”
這並不是尚軼期待能從鍾榕那裡得到的訊息，然而毫無疑問，這樣的資料對他來說也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童年的記憶經過漫長的歲月在尚軼的腦海之中早已模糊了起來，就好像透過一片迷霧尋覓螢幕上斑駁的影像，但偏偏就是那些模糊不明的過去組成了現在的亂局。任何有關於過去的資料都能讓尚軼腦海之中的記憶變得清晰不少，他想看到迷霧之下的真相，也想找到那些不存在與他的記憶之中，但在過去確實發生在他身邊的事情。
和鍾榕對視了片刻之後，尚軼收起了那份資料，輕聲開口：“謝謝。”
“就把這當做長輩對晚輩的一點幫助吧，不論你最後選擇了哪一個陣營，我都不會真的與你為敵，”鍾榕被這句感謝逗笑了，“你這幅正經的樣子，真的和你的父親很像。”
尚軼還有很多想問的話，他想知道鍾榕和自己的父親究竟是什麼關係，她口中鍾琪妤選擇的道路到底是什麼，而有關於那枚父親研發出來的晶片，她又知道多少東西。然而他也很清楚，鍾榕不可能回答他的任何問題，這份病例就是她能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了。
“我也不願意與你為敵，”尚軼站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弄清真相。”
“希望到那一天，你不會後悔吧，”鍾榕頓了頓，最終還是提及了自己的女兒，“鍾琪妤那孩子……今後還得由你多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