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來得實在突然，宣旨的小太監又一直在旁催促，柳且落便也沒敢多作停留，草草吩咐了幾句，只帶了顧陵遊起程趕往皇宮。
儘管柳且落臨走前再三叮囑過，要他們不得輕舉妄動，卻還是有一個人不顧顏織素等人的勸阻，忍不住跟了上去——
這一切，柳且落自然是一無所知。一路上，她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既然青黎已經進言推薦了她作為獻神花會上獻祭舞的花神人選，而皇帝也已經點頭應允了，為何又特意下了旨意讓她入宮面見皇帝？總不會是皇帝在日理萬機之外還有空閒叫她一個風塵女子進宮唱個曲兒助興？
“落姐姐？”
“唔……”她模糊地回應了一聲。似是感受到了顧陵遊憂慮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回神笑道，“我沒事——小遊兒，我不過是奉詔入宮，不會出什麼大事的，你忙忙跟來作甚？”
“什麼叫不會出大事？”顧陵遊皺眉，“非得觸及生死才算大事麼？總之我是信不過這個皇帝陛下，跟來看看總沒錯的！”
“可是……就算你跟來了，無詔也是不能入殿的……”
“我不管！”少年似乎動了真火，“反正我都跟來了，你還想把我從車上趕下去不成？”
這臭小子，分明就是仗著她寵著，才會如此肆無忌憚，越來越沒規矩！
“二位客人，到了——”
說話間，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很快便有人趕緊過來掀起了車簾。卻是幾個宮裡的小太監，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只是每個都無一例外弓著腰，誠惶誠恐似的將他們二人扶下了馬車。
一仰頭，便正好可以看得到那朱漆黛瓦的宮牆，瑰麗堂皇。
“柳姑娘，您這邊請——”
於是小太監們便引領著兩人往裡走去。越往裡走，柳且落便不由得微微吒舌。早就聽說過大鄢最恢宏之所在，莫過於大鄢的宮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過了門口的兩扇大紅門後，小太監卻帶著二人往西走去，口中還不忘解釋道：“柳姑娘見諒，您的身份特殊，是不能在正殿參拜的。雜家奉了旨，引您前往西偏殿拜見。”
“多謝——”
皇宮內修葺得極好，庭庭樓閣參差有序，又有湖光園林相繞，真可謂是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想到這兒，柳且落卻不由眸中一緊。她至今都記得，當年皇帝為了二度修繕宮城，不僅在軍中大肆抽用犯人奴隸為其所用，還在民間搜刮民脂民膏，抓取壯丁沒日沒夜地趕工，不知有多少人在這樣的高強度勞作下丟了性命。
這樣金碧輝煌的宮城之下，不知道堆積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殷殷白骨。
無民，何有國？
這樣的皇帝，真的配坐在那個至尊之位嗎……
她微微嘆了口氣，再回頭時，卻發現顧陵遊並不在身邊。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顧陵遊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怔怔仰望著遠處雕紋精緻的角樓，早已不知出神去了哪裡。
“小遊兒，看什麼呢？”她疑惑出聲。
“啊……沒什麼！”聽到柳且落的聲音，顧陵遊似乎才回過了神，“第一次來，有些好奇罷了！”
“快些走吧，莫要誤了時辰！”小太監在一旁輕聲提醒道。
“走吧！”柳且落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沒走多時，二人便看見正紅朱漆大門頂端高高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端端正正地題了“守正殿”三個字，以金邊描畫，更顯其莊重。
“到了——”小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柳姑娘，您身邊的這位小護衛並未奉詔，只能在殿外等候。”
柳且落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多謝公公！”回身吩咐道，“小遊兒，你便候在外頭，不可妄動！”
“明白。”
入殿，一眼便望見了殿內的金漆雕龍寶座上坐著的那抹明黃色身影。
柳且落面不改色，俯身下拜，口中稱道：“見過吾皇萬歲！”
聞聲，那人才懶懶地抬眼瞧了她一眼，開口道：“柳姑娘是吧？起來便是，無需多禮。”停了一停，他忽然露出了一絲奇妙的笑意，“從前倒是聽過柳姑娘的事蹟，只以為你柳花魁才貌雙絕，不想今日一見，卻不僅僅是如此而已。平常人得見聖顏，哪個不欣喜萬分？今日寡人見柳姑娘卻行事悲喜不驚，有禮有節，言行舉止亦非那些諂媚阿諛之人所能比較。呵呵……難怪啊，不僅有青黎舉薦，還有顯王與季王為你進言，柳姑娘當真是曠古之奇人！”
顯王？
她不由愣了愣，幸好一直垂著首，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不會惹得懷疑。
青黎作保，季王殿下相薦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只是這個顯王……自己與他雖說是素未謀面，但有梁溪南在背後暗中輔佐，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季王這邊的人，為什麼反而會舉薦她呢？
“陛下謬讚！且落出身風塵，一朝能得郡主與二位殿下青睞，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皇帝笑道：“能得青黎一句誇讚，可見你是有真本事的人！寡人前兩日原本就在為獻神祭典一事費神，正好青黎他們紛紛舉薦了柳姑娘，也算是解了寡人的燃眉之急呢！”
聽皇帝的語氣，好像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大事要說，那為什麼還要奔波辛苦召她入宮面見？
此時，一個年紀長些的宦官匆匆走了進來，在皇帝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皇帝點了點頭，復笑道：“柳姑娘，青黎說你痴心樂理，造詣極高，寡人正好得了一本失傳了兩百年的古樂譜，甚是珍貴，便贈予柳姑娘吧！”
尬聊了這麼久，就這句話最中聽！
原本淡漠如水的眸中驀然爆發出精光，柳且落也完全不掩飾自己內心的喜悅，再次俯身拜道：“謝吾皇賞！”
所以——皇帝陛下還真的只是把她宣進宮試探了一番？
這樣說來，這個皇帝平時還真夠清閒的，政務都堆成山了不處理，倒有閒心來探她一個平民百姓的口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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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起來，皇帝方才說顯王殿下也傾力為她舉薦……
一個能讓郡主和兩位親王在意的女人，怪不得連皇帝也忍不住想見識見識……
她就這樣一邊思考著，一邊向宮外走去，連顧陵遊有沒有跟上來都沒注意。
“想什麼呢？”
頭頂突然響起一聲男人的輕笑，如平地驚雷般，倒實打實地把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