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桃花張開雙臂，臉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給你一招的機會。”
一抹笑意，一句輕佻之言，是輕敵，還是勝券在握，不得而知。
但只見石窟裡忽然桃花紛紛，飄降而下。
一股巨力從天而落，粉紅的桃花瓣卻把“夢逝之境”的水墨意境點染出一片生機，令人留戀。
此意恰與“夢逝之境”奪人生之意志的劍意相反，鍾離衣不禁想到秦太虛的兩句詩：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如果自己的劍境是夢、是愁，那麼對方的意境即是花、是雨。
鍾離衣瞧了桃花一眼，那雙眸子，像極了陽春雨後的深潭。花在夢中，雨帶愁濃，本應是水乳交融的關係，此時卻是一死一生的無奈。
桃花在鍾離衣臉上看到一絲遺憾，心道：多情種子活不長。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能夠闖進來。”桃花忽然開口，輕輕笑道。
鍾離衣的確頗為震動，能闖入“夢逝之境”，再化出一層虛景，武學修為之高可想而知。
“不重要了。”鍾離衣承受著一股壓力，不想多費唇舌，儘可能保持最盎然的戰意。
“可是我想說呀。”桃花巧笑悠然，“這裡明明被方才的莽娃震破裂紋，我的術力已不足以滲透你的劍境，唯一的解釋便是，我的純武學修為高得簡直不能再高。”
鍾離衣蓄勁已臻頂點，不想在這個時候貿然搭話。
“也就是說，在桃樹之下，我只是故意示弱。”桃花笑道，“我算準了你們自視甚高，想生擒我哩。”
“我現在使的這招名喚‘四海千山皆拱伏’，是從一個像你這般貌美多情的小子身上學來的，雖然尚欠火候，對付你已綽綽有餘。”桃花笑道，“怎麼樣，不出聲，是因為被壓得喘不過氣了嗎？”
“不至於。”鍾離衣話不多說，劍氣一衝，瞬即出招！
“龍伯巨人，滄海釣鰲！”鍾離衣劈出一劍，夾帶磅礴死氣，恰似海岸上的漁夫擺竿甩出釣絲，破開“四海千山皆拱伏”的壓力，髮絲衝揚，挑釁道，“一招已過，可以讓我摸了嗎？”
“打贏我任你處置！”桃花一擺衣袖，無數桃花如驟雨過境。
鍾離衣想用一句話激怒桃花，顯然並未湊效，他只有一搏的機會，不再猶豫——
“雲舒變式·日月不明·滄海變遷！”只見水墨之境驟然變為滄海雲深，巨浪滔天中，鍾離衣踩著水波，一劍直刺站立不定之人。
“這招不是現在的我所能破解的。”桃花閉上眼睛，安然等待死亡。
兵法有云：虛而實之，實而虛之。
鍾離衣以為桃花要麼避不開他這一劍，抵死相拼，要麼深藏不露，出招化解，卻絕料不到對方會突然收束，不閃不避，決意赴死，心中自是大感驚奇。
但是他劍招已出，又身處危境，絕無中斷之理。
然而他又的確是多情之人，從始至終，他並未察覺到桃花身上帶有殺氣，眼見桃花閉眼，絕美如仙，下意識裡已有所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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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一招之間，光陰飛速。
怵！
紅劍自桃花左乳穿體而過。
“這……”鍾離衣愕然一呆。
“混蛋，我是讓你用手來摸。”桃花睜開雙眼，淡淡一笑，“罷了，我還你一刀。”
“啊！”炎塗蘇驚呼一聲，眼神呆滯，滿臉的不可置信。
墨刀從鍾離衣的心口穿出，帶著心血，滴、滴、滴的滴落，在地面濺開。
“夢逝之境”翛然散去。
“小狐狸，交給你了。”桃花一笑，身體轟然一爆。
桃花飛舞，無處不在。
“不……不是……不是我……”阮生衣眼中的錯愕要比炎塗蘇強烈得多。
阮生衣驚惶、恐懼，一步一步往後退……
“我，我不怪你。”鍾離衣弄不明白為什麼總是無法靠近，腦海裡浮現出和阮生衣在水潭瀑布纏綿的畫面，一步一步繼續朝前走去。
“為什麼會這樣？”阮生衣猛地停下，淚眼婆娑，喃喃出聲。
“因為一直以來，你就是兇手。”炎塗蘇晃過神來，四條狐尾穿過鍾離衣四肢，悽然，決然……“你看看，他們都因你而死。”
“不是我，不是……”阮生衣木木地搖著頭。
“不……”鍾離衣想說“不關你事”，左右胸脯突然又被兩條狐尾貫穿，話聲戛然而止。墨刀向前疾刺，劃破阮生衣的右臂。
“不，不……”阮生衣抱著鍾離衣，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鍾離衣的臉上。
鍾離衣抬起左手，艱難緩慢。阮生衣一把抓住那隻手，“啪”的一聲貼在自己的臉上，生怕來不及，“我在這，我在這……”
“他已經死了。”炎塗蘇冷冷地說了一句，暗暗戒備。
砰！砰！砰！
阮生衣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以手錘擊地面，聊作發洩。
她感覺不到疼痛，鮮血很快染紅了她的拳頭。
炎塗蘇很想出言勸阻，又怕猝不及防，直到地面被阮生衣血汙的拳頭砸出一個大坑。
“他已經死了。”炎塗蘇嘆了一聲。
“哎，終究是平凡之人，你無法改變什麼。”炎塗蘇惋惜道。
“夠了！”阮生衣突然喝了一聲，張開血紅的手抓過鍾離衣手中的紅劍，緩緩站起，氣海一衝，渾身氣勁熾然，以至於肉眼可見，滿頭黑髮也在一瞬間變得血紅耀眼。
“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來路？”炎塗蘇訝然難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桃花漫舞，一陣肅殺之氣，一瓣一瓣，瀰漫開來。
炎塗蘇能感覺到阮生衣的功力又上了一層樓，但她似乎並不十分恐懼，至少沒有身陷“夢逝之境”那般嚇得舌頭打結。她以氣息分析，推斷阮生衣即將使出的招式不會是“萬劍千蓮”。
滿目的桃花又給了她底氣，自認眼下即使不敵對方，亦不會有生命之危。
阮生衣直直刺出了一劍：天地終始·紅塵禁招。
平平無奇，卻避無可避。
一道火紅色的氣勁徑自刺穿石窟堅壁，如流星飛越遠空。
炎塗蘇被“有狐”紅劍釘在石壁上，緩緩抬起頭來，看著滿目桃花，潸然落淚。
“為什麼要殺我？”炎塗蘇弄不明白，她已竭盡全力。
“我不知道。”阮生衣應了一聲，稍稍用力，把劍從石壁和炎塗蘇身體裡拔出來。
“你要去哪裡？”炎塗蘇癱在石壁下，見阮生衣轉身朝甬道走去，艱難問道。
“到崖下，”阮生衣冷冷道，“殺了那個女人。”
“別傻了。”炎塗蘇悽然一笑，“我告訴你破陣之法，你出去救謝公子吧。”
阮生衣聞此一語，心頭一顫，猛地停步，急回頭道：“你說！”
炎塗蘇笑了笑，“我以為這件事會順利結束，可惜我錯啦，哈哈哈。”
“要說便說，你笑什麼？”阮生衣惱道，“你想拖延時間？”
“是，我就是想拖延時間，我想活得久一點。”直到心口中劍，炎塗蘇才知道這場遊戲從始至終只能活一個人，她笑自己為他人作嫁衣裳，笑自己根本沒被主人看在眼裡。
阮生衣啞口無言，待炎塗蘇情緒似是平復了些，才道：“好，我聽你的，你快說。”
“為什麼要告訴我？”阮生衣聽說了破陣之法，將信將疑。
“囉嗦。”炎塗蘇閉上眼睛，想多休息一會。
“你還在浪費時間？活著的人在等著你。”炎塗蘇微微睜眼，發現阮生衣拖著鍾離衣，似要把人拖到外面去，訝異之餘，又有些無可奈何。
“你撐住，我回頭就來救你。”阮生衣抹了抹眼淚，疾步衝進甬道。
“主人，請你放過老和尚。”炎塗蘇喃喃懇求，說完頭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