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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榮(3)

“咳,咳咳,咳咳咳。”中山裝的少年咳個不停,最後倚在樹上,瘦削的肩膀一顫一顫。

文伯說少爺先前遭遇了些變故,昏迷許久,失去些記憶也難免,但一切都會慢慢想起來,好起來的。

直覺對方隱瞞了許多,他也無所謂。

懶懶散散的,對一切都沒有興趣。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像個幽靈一樣在人們身邊穿過。

這好像是一座剛從動亂中走出的城,和故土失去聯絡,人們行色匆匆忙忙碌碌,但也不是找不到好的休閒去處。

就比如少年所在地,位於城市中心的一棵古老的榕樹。

按理說這樣的古木應該是不允許人們隨意靠近的,可所有人都對少年視而不見。

似乎也沒有看見這裡的樹。

“咳咳。”正想著,少年又咳嗽了。

“年輕人,身子骨很差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樹下多出的長凳,有一個老人坐在那裡,長長的鬍鬚使他想起榕樹的氣根。

“抱歉,老人家,打擾你了。”聲音還是有點啞,不過比前兩天好多了。

“來,坐坐。”老人搖了搖頭,向邊上挪了挪,拍了拍長凳,示意少年坐下。

“謝謝。”少年坐下,“誒,老人家,您這是······”

老人搭上了少年的脈。

“你的肝曾得過病吧?而且病得不輕。”

“不知道,”少年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落寞,“我沒有過去的記憶。”

“是這樣啊······”老人捋著鬍鬚,四下看了看,從地上拔出幾根草,“你的病大塊早消了,小塊一直未消。用這種草熬湯,幾個月就會好的透透了的。”

少年看清老人遞過來的草已經枯萎,這種草有些眼熟,四稜形的小草,如果開花了,應該會是很漂亮的,就像小傘一樣。

“老人家,謝謝,咳,只是,”少年將草接了過來,直覺老人是可信的,“我的病會過給別人嗎?”

“不會,不是所有肝病都會過給旁人的。”老人也不再看他。

“那就好。”少年似乎松了口氣。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黎,名可孤。”

“可孤······”老人低聲唸叨這個名字,渾濁的眼珠看不懂想法,“這名字不好,不好。”

“老人家該如何稱呼?”

“我姓榮。”老人合上了眼,不去看邊上的少年,似乎睡著了。

“榮老先生,我先回去了,再見。”少年彎腰向老人鞠了個躬,緩緩向遠方走去。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老人唸叨著這兩句詩,睜開眼,看向地上的一片枯草,“你這樣做,值得嗎?”

明明沒有風,樹下的枯草卻輕輕搖曳,好像被撥動過一般。

——————

少年回到沒有人的小樓。

在少年醒來後,文伯只停留了一個晚上,便匆匆離開了。

所以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真要算還在苟延殘喘著的生物,有窗臺上的那盆枯草。

等等,枯草?

少年攤開掌心,發覺老人給的草,和盆裡的,竟是一樣的。

去熬湯嗎?少年覺得有些困了。

先睡會兒吧。

嘆口氣,將老人給的枯草放在桌上,收拾收拾就上床休息了。

這一覺就是睡了很久。

這夜,少年做了一個夢。

這裡是戰場。

一片破碎的建築殘骸,戰火的炊煙裊裊,荒蕪沒有人煙。

“我草你媽啊!”耳邊突然傳來男子的怒罵聲。

前方空氣彷彿扭曲一般,影影綽綽出現身形。

一個身上衣服已破破爛爛、沾滿血跡的漢子,向對面的敵軍投了兩個手榴彈。

由於地形的原因,均未在敵軍中引爆。

敵軍的機槍手還在瘋狂掃擊。

男子又罵了一句什麼,竟是拉開手榴彈,緊緊攥著,縱身撲向那挺機槍!

少年瞪大了眼,想要救他,卻是徑直從對方的機槍穿了過去。

敵軍連槍都來不及開,眼睜睜看著那漢子撲倒面前,伴隨著一聲巨響,日軍和機槍統統報銷,那漢子,也是以身殉國。

少年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手竟是透明的。

驀然抬首,人影一個個浮現,他看見了一場空前慘烈的戰爭。

兩軍一下子殺在一起,此時敵軍的武器優勢也發揮不了了。

上千人猛烈拼著刺刀,目睹戰友的死亡,哪怕是懦夫,此時也有了勇氣。

在戰爭中,時間會變得很漫長,僅僅是十幾分鍾,就好像過了百年。

滿地屍體。

“嗚嗚······”少年在戰場徘徊,喉嚨發出哽咽的聲音,可沒有淚水。

他快步在每一個倒下的國軍的身邊檢視,抱有某種虔誠的奢望。

此戰異常激烈,衝鋒在前的敢死隊隊員數百人基本沒有倖存,他們許多人直到戰死還保持著衝鋒和投擲手榴彈的姿勢。

少年看見出現在戰場上的同胞,想要埋葬烈士的遺體,卻怎麼也取不下手裡的那枚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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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得太緊了!

嗚咽的聲音越來越多,少年無助地看著哭泣的人們,拍拍自己臉頰,發現依舊沒有淚水。

“衝啊——”戰場上突兀又響起衝鋒聲。

“這裡有兩個戰場英魂!”

少年沒有聽見那驚喜的聲音。

少年在夢裡昏昏沉沉。

少年幾天沒有醒來了。

他做著一個夢,一個光影變幻,不斷交織的夢。

有的是在戰火紛囂中徘徊遊蕩的少年;有的是人煙更多了,百廢待興的情景。

依稀可以辯得,有些地方十分眼熟。

兩個夢,夢到的卻是同一個地方。

窗上再次翻下一個小小的身影,來到床頭,把小手放在少年額上:

“農農哥,不要睡了哦,小夏要撐不住了······”

窗臺上的枯草,只剩渣滓。

沾著夜露的小草溼漉漉的,遍地的原野開滿四稜形的紫色小花,像撐開的一把把小傘。

可孤漫步在原野上,感到心曠神怡,身子骨也輕快了不少。

在原野的中央,是一棵古老的榕樹。樹冠撐起綠蔭,像一把碩大的傘,三五十根氣根粗細各不同,又像一個捋著鬍鬚的老者。

“年輕人,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