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中山裝的少年咳個不停,最後倚在樹上,瘦削的肩膀一顫一顫。
文伯說少爺先前遭遇了些變故,昏迷許久,失去些記憶也難免,但一切都會慢慢想起來,好起來的。
直覺對方隱瞞了許多,他也無所謂。
懶懶散散的,對一切都沒有興趣。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像個幽靈一樣在人們身邊穿過。
這好像是一座剛從動亂中走出的城,和故土失去聯絡,人們行色匆匆忙忙碌碌,但也不是找不到好的休閒去處。
就比如少年所在地,位於城市中心的一棵古老的榕樹。
按理說這樣的古木應該是不允許人們隨意靠近的,可所有人都對少年視而不見。
似乎也沒有看見這裡的樹。
“咳咳。”正想著,少年又咳嗽了。
“年輕人,身子骨很差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樹下多出的長凳,有一個老人坐在那裡,長長的鬍鬚使他想起榕樹的氣根。
“抱歉,老人家,打擾你了。”聲音還是有點啞,不過比前兩天好多了。
“來,坐坐。”老人搖了搖頭,向邊上挪了挪,拍了拍長凳,示意少年坐下。
“謝謝。”少年坐下,“誒,老人家,您這是······”
老人搭上了少年的脈。
“你的肝曾得過病吧?而且病得不輕。”
“不知道,”少年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落寞,“我沒有過去的記憶。”
“是這樣啊······”老人捋著鬍鬚,四下看了看,從地上拔出幾根草,“你的病大塊早消了,小塊一直未消。用這種草熬湯,幾個月就會好的透透了的。”
少年看清老人遞過來的草已經枯萎,這種草有些眼熟,四稜形的小草,如果開花了,應該會是很漂亮的,就像小傘一樣。
“老人家,謝謝,咳,只是,”少年將草接了過來,直覺老人是可信的,“我的病會過給別人嗎?”
“不會,不是所有肝病都會過給旁人的。”老人也不再看他。
“那就好。”少年似乎松了口氣。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黎,名可孤。”
“可孤······”老人低聲唸叨這個名字,渾濁的眼珠看不懂想法,“這名字不好,不好。”
“老人家該如何稱呼?”
“我姓榮。”老人合上了眼,不去看邊上的少年,似乎睡著了。
“榮老先生,我先回去了,再見。”少年彎腰向老人鞠了個躬,緩緩向遠方走去。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老人唸叨著這兩句詩,睜開眼,看向地上的一片枯草,“你這樣做,值得嗎?”
明明沒有風,樹下的枯草卻輕輕搖曳,好像被撥動過一般。
——————
少年回到沒有人的小樓。
在少年醒來後,文伯只停留了一個晚上,便匆匆離開了。
所以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真要算還在苟延殘喘著的生物,有窗臺上的那盆枯草。
等等,枯草?
少年攤開掌心,發覺老人給的草,和盆裡的,竟是一樣的。
去熬湯嗎?少年覺得有些困了。
先睡會兒吧。
嘆口氣,將老人給的枯草放在桌上,收拾收拾就上床休息了。
這一覺就是睡了很久。
這夜,少年做了一個夢。
這裡是戰場。
一片破碎的建築殘骸,戰火的炊煙裊裊,荒蕪沒有人煙。
“我草你媽啊!”耳邊突然傳來男子的怒罵聲。
前方空氣彷彿扭曲一般,影影綽綽出現身形。
一個身上衣服已破破爛爛、沾滿血跡的漢子,向對面的敵軍投了兩個手榴彈。
由於地形的原因,均未在敵軍中引爆。
敵軍的機槍手還在瘋狂掃擊。
男子又罵了一句什麼,竟是拉開手榴彈,緊緊攥著,縱身撲向那挺機槍!
少年瞪大了眼,想要救他,卻是徑直從對方的機槍穿了過去。
敵軍連槍都來不及開,眼睜睜看著那漢子撲倒面前,伴隨著一聲巨響,日軍和機槍統統報銷,那漢子,也是以身殉國。
少年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手竟是透明的。
驀然抬首,人影一個個浮現,他看見了一場空前慘烈的戰爭。
兩軍一下子殺在一起,此時敵軍的武器優勢也發揮不了了。
上千人猛烈拼著刺刀,目睹戰友的死亡,哪怕是懦夫,此時也有了勇氣。
在戰爭中,時間會變得很漫長,僅僅是十幾分鍾,就好像過了百年。
滿地屍體。
“嗚嗚······”少年在戰場徘徊,喉嚨發出哽咽的聲音,可沒有淚水。
他快步在每一個倒下的國軍的身邊檢視,抱有某種虔誠的奢望。
此戰異常激烈,衝鋒在前的敢死隊隊員數百人基本沒有倖存,他們許多人直到戰死還保持著衝鋒和投擲手榴彈的姿勢。
少年看見出現在戰場上的同胞,想要埋葬烈士的遺體,卻怎麼也取不下手裡的那枚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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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得太緊了!
嗚咽的聲音越來越多,少年無助地看著哭泣的人們,拍拍自己臉頰,發現依舊沒有淚水。
“衝啊——”戰場上突兀又響起衝鋒聲。
“這裡有兩個戰場英魂!”
少年沒有聽見那驚喜的聲音。
少年在夢裡昏昏沉沉。
少年幾天沒有醒來了。
他做著一個夢,一個光影變幻,不斷交織的夢。
有的是在戰火紛囂中徘徊遊蕩的少年;有的是人煙更多了,百廢待興的情景。
依稀可以辯得,有些地方十分眼熟。
兩個夢,夢到的卻是同一個地方。
窗上再次翻下一個小小的身影,來到床頭,把小手放在少年額上:
“農農哥,不要睡了哦,小夏要撐不住了······”
窗臺上的枯草,只剩渣滓。
沾著夜露的小草溼漉漉的,遍地的原野開滿四稜形的紫色小花,像撐開的一把把小傘。
可孤漫步在原野上,感到心曠神怡,身子骨也輕快了不少。
在原野的中央,是一棵古老的榕樹。樹冠撐起綠蔭,像一把碩大的傘,三五十根氣根粗細各不同,又像一個捋著鬍鬚的老者。
“年輕人,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