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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斯塔文停住了一會兒,沒回頭,繼續朝外走,但是在門口讓另一個人給攔住了。屋內的哄笑聲已經消散,人們知道將要有事發生,一些或許會比單純的嘲弄更有趣的事。他們盯著斯塔文,一雙雙眼球就像露出黑色海面的礁石尖端,突兀而缺乏生氣地等待著。

在這些眼睛的注視下,斯塔文轉過身,看著那名喝令他站住的男子。

“那是誰?”喬貞問老闆。

“他是鐵匠鮑爾。”

“戴鑽石戒指的鐵匠?這倒很少見。”

“這傢伙可是鎮裡少有的有錢人呢,比埃伯洛克一家都富裕得多。他的工房包攬守夜人武器的訂製、修理都好幾年了,還用這一點來做宣傳,搞得名聲很大,已經在外地開了幾家分店。”

喬貞注視著鮑爾。他大概五十來歲,有著鐵匠特有的結實體型。剛才下樓的時候,暫時把目光移向喬貞的人之中也有他。既然他在鎮中是個名人,那麼不可能沒聽說過喬貞的身份。現在明知七處探員在這兒,卻還要做這麼一番演出,雖然有一些喝醉了的跡象,卻仍然是非常不小心的行為。他要以這行為表示這是他的領地,證明周圍的人會為了取悅他而嘲弄斯塔文,或者是試圖傍著他來獲得一些虛無的力量:只有他才是黑暗中唯一一堆篝火的擁有者,而其他人只能立在寒冷的泥漿裡,乞望著能夠分享他所擁有的光和熱。

“有事嗎,鮑爾。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得回家了。”斯塔文說。

“你很不友好,斯塔文。我看見你做了一件非常不適當的事——也許別人沒注意到,但我可見著了。鑑於你是可敬的貴族大詩人,也就怪不得一舉一動都得讓我這種幹粗活的人關注著,我可真想從你那兒學來一些真正的紳士舉止呢。要知道,下個月我得到外地參加一位伯爵的晚宴,得學會表現得像個斯文人才行。可是你讓我失望了。”

“我不明白,鮑爾。你的話完全沒有邏輯。我建議,不要浪費我們各自的時間……”

“好吧,我直說了。雖然放著不管也可以,但是既然你這麼不知趣……”鮑爾走到方才試圖誘惑喬貞的紅衣女子身前,把她拉了起來。“你進來的時候非禮了內拉妮小姐。你在她這裡——”他拍了一下她的臀部,“捏了一把。”

店堂裡一陣鬨鬧。有噓聲,也有口哨聲。內拉妮不知所措,對自己為什麼會捲入這件事情沒有絲毫準備。她一直獨自喝著酒,並沒有注意到發生了什麼,甚至沒有聽清楚鮑爾指控斯塔文的罪行。

“你在說什麼……?鮑爾。”她瞪著他。“你又喝昏頭了。”

“不要太關心我,內拉妮小姐。你這樣說不定會讓我沒法原諒斯塔文的行為——當然,我只是認為一個紳士不該做出這種事,才試圖矯正而已,倒不是說我羨慕他。內拉妮,你說呢?我沒有什麼可羨慕斯塔文先生的,對吧?”

“你真是無聊。”

內拉妮一邊說,一邊試圖把手腕從鮑爾的掌中抽出來,但鮑爾加大了力度,同時把手舉高了。比他矮小不少的內拉妮,腳後跟幾乎就要提了起來。

“噢,我無聊?你昨晚可不是這麼說的。”鮑爾說。

眾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內拉妮身上,鬨鬧聲又高了一重。斯坦文說了句“我,我剛才根本就沒有從她面前走過”,但是因為嗓音的含混和時機不當,完全讓眾人發出的噪音給淹沒了。

“鮑爾,你不怕你老婆聽見這句話嗎?”有一個人說。他是和鮑爾較相熟的人,試圖用這個虛假的問題來活躍氣氛,同時宣揚自己擁有拿鮑爾的婚姻生活開玩笑的特權。

“當然不,因為我有一個好老婆,不會不經我同意就溜出廚房。”

這句話如果出自戲臺上,由喜劇演員唸白,或許是還不錯的諷刺和自嘲;但是在如此情境下,讓鮑爾這樣的人說出來,就只不過是一句低劣的男性笑話而已。它得到了鮑爾預期的效果:一陣可謂是鬨堂歡鬧的笑聲,有的人用手掌,甚至空酒瓶瓶底砸桌子。

“小心些別弄壞了東西,”老闆儘量扯開嗓子。“雙倍!記住店裡的規矩,賠雙倍!”

“別這麼大驚小怪,”鮑爾回頭對老闆說,“大家難得這麼開心,你為什麼偏要掃興?真要弄壞了什麼我包賠。”

接下來是一陣針對鮑爾的鼓掌和歡呼聲。這些鎮民們彷彿戴上了統一訂製的面具,他們看不見還僵在門口,抱著包裹試圖用不起眼的聲音給自己爭辯的斯坦文;他們看不見手腕讓鮑爾給捏得發紫,失神無措卻又心懷憤怒的內拉妮。

眼前的一切證實了喬貞的猜想。鮑爾的目的不是斯塔文也不是內拉妮,而是展示他自己。他的行為,類似於強盜集團的頭目在手下面前揮舞武器、斬殺俘虜的把戲,只不過他並沒有在鎮民的心中植入恐懼。但是,用非暴力的行為籠絡起來的人心,往往不容易遭到背叛。他能從鮑爾上翹的眼角、飽滿的雙頰中能看到他的滿足。

剛才鮑爾回頭對老闆說話的時候,瞥了喬貞一眼。他把方才接觸過喬貞的內拉妮捲入風波的行為,就算談不上宣戰,至少也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挑撥。爭奪異性是最原始的宣揚權勢的方式,只不過鮑爾的行為至多是地穴中的蟲鼠,而不是草原上的雄獅。

但是喬貞不打算應戰。他沒有理由。我能怎麼做?上去說請放開這位淑女,因為你讓他陷入了窘境?那只會成為一種迂腐的見義勇為——也就是說,多管閒事。鎮民們是對這處戲的三個主角有一定瞭解才會這麼投入:斯塔文的陰鬱,內拉妮的私生活,鮑爾的自我顯耀都在他們的預料之內。如果喬貞上去阻止這實際上沒有違反任何法規的事,只會讓他顯出對小鎮生態的無知——更重要的是,會讓散播恐懼的軍情七處這一概念變得滑稽起來。

喬貞不打算冒這個風險。他沒有理由為斯塔文和內拉妮出頭。他對斯塔文的印象並不好,達莉亞更是十分厭惡他;而內拉妮,他為她買了一杯酒——那又如何。

但是,如果徹底地置之不理,也許會給鮑爾提供錯誤的訊息,讓他誤認為自己可以隨意在七處成員面前撒野。所以,喬貞打算利用“過於喧鬧會影響樓上的七處特使休息”的理由,把這些鬧事的趕出去,讓他們到外面解決。這是唯一一種守住自己的領地,又不顯得過分迂腐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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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該這麼做。絲毫不偏頗,只站在軍情七處的立場。

但是他沒有馬上這麼做。他在猶豫;腦袋裡有個低沉的聲音在告訴他,看看斯塔文和內拉妮的眼睛,看他們緊繃的身體。他們並不是模範鎮民,各自都懷揣著一些骯髒的東西,但這樣就真的足以讓兩人成為群鼠中的犧牲品?酒味、汗味、食物的氣味在空氣中融合、變質成一種見不得光的,潮溼的腐臭。

假若還有更好的辦法——

就在這時候,阿爾泰婭進了門。屋子裡靜下來不少,許多人把目光轉向了守夜人指揮官的養女。她看了看自己身後的斯塔文,又看了看仍然抓著內拉妮的鮑爾。

“阿爾泰婭小妹妹,這是大人的聚會。你怎麼還不回家?難道是迷路了?”鮑爾說。

“不,我是在外面聽見了你的聲音,才專門進來看看的。不出所料,你又在玩那些下流的鬼把戲。”

“下流可不是小孩子該用的詞。而且我只是和自己的熟人玩玩……是吧,內拉妮?”

“斯塔文先生,你可以回去了。”阿爾泰婭說。“知道我為什麼不愛上你的課嗎?就是因為你總是讓這樣的傢伙給唬住。”

斯塔文一言不發,最後環伺一下現場,鑽出了門。

阿爾泰婭走到了鮑爾面前。

“放開內拉妮小姐。”她說。“你是在騷擾她。”

“噢……我們的阿爾泰婭小姐又在玩正義的守夜人遊戲了。內拉妮小姐交情和我好得很,相信在座就有幾位休息中的守夜人可以證明,不過讓她走也不是不可以。我唯一擔心的是,你要代替她,恐怕還早了點。過兩年再來找我吧。”

話畢,他再次因為自己毫無品味的笑話大笑起來,並且試圖以此來帶動觀眾們,但他失敗了。一是因為只有少部分的人應和他,二是阿爾泰婭接下來的行動讓這少部分人也噤了聲。她一腳踢中鮑爾的脛骨,身軀龐大的鐵匠跪倒在地上;內拉妮終於恢復了自由,慌忙退到一邊。

鮑爾嘴裡爆出一連串髒話,劇烈的疼痛加上酒勁,讓他沒法站起來。“好你個小鬼,怎麼敢……”他上半身往前傾,想去撲住阿爾泰婭。阿爾泰婭亮出了小刀,用刀柄底端擊中了鮑爾的鼻樑。他捂著鼻子,身體朝側面倒去,撞倒了酒桌,嘴裡喊著:“……天殺的!我……竟然敢打破我的臉……我會向鎮長投訴!……別再想讓我給你們打造武器……”

“隨你怎麼說吧。”阿爾泰婭擦了擦刀柄上的血。“不給守夜人打造武器?誰會相信你有這個膽量。在座的各位,是他先撲上來的,你們看見了嗎?”

有一些參加了起鬨的守夜人,生怕惹怒指揮官的妹妹,影響自己的前程,便連聲說“是”,“是鮑爾先下手的”。

“那麼我做的就是正當防衛了。不用負任何責任……”

就在這時候,阿爾泰婭偶然和喬貞的眼神接觸了。喬貞從她明顯的驚訝表現看出來,她原先並不知道他也在店裡。

阿爾泰婭立刻別開了眼神,動作有些彆扭地把小刀收好。

喬貞突然有些想笑,因為阿爾泰婭學來了今天早上他的那一套:如何讓自己有正規理由傷人,不負責任。

但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今天一大早,鮑爾就特地換上了新衣服,小心翼翼地整理發須;因為這是他很重要的一天,他要見很重要的人。

如果處理得當的話,這會變成自己特別幸運的一天。

但是幾個小時前,在血鴉旅店的眾目睽睽下出了醜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運氣。

為什麼會在這麼重要的一天讓小姑娘給打破鼻子?

雖然很不忿,但他一向自認為是一個能夠自我調整的人。也許是因為玩得太過火了,他想。他打算盡力補救,好讓自己在見到那位重要的人之後,把運氣扭轉過來。

他錯了。

現在,他躺在自家的後院裡,幾乎看不見天空,因為鮮血灌進了眼眶裡。

他能聽見對方用那玩意砸向自己的臉的聲音,能聽見空氣受到壓迫俯衝而下,隨後是視線的完全黑暗——

太痛了我為什麼會遇上這樣的事血很多血流出來我聽見了血的聲音

這一次把他的鼻樑骨完全砸碎了。他還能呼吸,還能看見那東西從自己的臉上移開,眼前又出現了暗紅色的天空。然後又是一次黑暗的下沉——

不要再打了我會死的你還不明白嗎我要活到明天,我要打造更多的武器還有賺更多的錢

他的右眼球碎掉了。兩顆牙齒掉進了喉嚨裡,又順著咳出的鮮血滑落出來。這次他聽到了擊打他的武器抬起,扯起了黏糊的血漿絲線的聲音。

誰來。救我。救。我。救。

鮮血浸過了他右手上的鑽石戒指,然後滲入土地。

夜霧中傳來幾聲狗的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