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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在得知圖納德斯遇刺之前,喬貞從阿爾泰婭那兒得知的事情,讓這起新發生的兇案顯得不那麼重要。或者說,他已經很難把夜色鎮,守夜人,鮑爾之死當作一個個獨立的問題來處理。等達莉亞康復了,就一起回暴風城,把本地的事留給本地人來處理——這個簡單的計劃因為摻和進了新的情況而失去了適用性。他很後悔同意讓達莉亞和阿爾泰婭談話。

這天上午,喬貞把莫蒂琪雅和阿爾泰婭引進了屋子。女孩牽著盲婦人的手;這一對兒分別屬於成熟女子和少女的手,曾經共同在琴鍵上靈活且充滿韻律地拂動、敲擊,它們是放鬆的,又是一致的;而現在,它們緊緊地交織著,像一個堅固的繩結,以更原始、更直接的方式融成一體,沒有誰是更使力的那一方。莫蒂琪雅的大拇指稍微抬起來,避免壓中女孩手背的那條傷痕。

一進門,阿爾泰婭就遇著了達莉亞的目光,身體不由得朝後縮了一下,即便達莉亞顯得非常友好。這幾天以來,她一直在後悔,就好象幾年來強裝叛逆的脾性,在這一瞬間反過來擊中了她,如同一個狂奔的人終於扭傷了腳踝。她生發出了從未有過的自我懷疑,並且試著詢問自己:“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孩子氣?我一直以能惹他們生氣而自豪,而這種自豪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從來沒承認過自己不成熟的阿爾泰婭,允許這個想法在自己內心深處播下種子;她試圖去摸索從彆扭、不自知的少女,跨越到會思考行動後果的成年人之間的那道鋼索——從峽谷的這一頭到那一頭。有的人從未走出過這個階段,大部分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走出了這階段,而阿爾泰婭卻意識到自己正在透過一個契機而嘗試改變。她已經走得太遠了:讓一位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有好感的人,經受了生命危險。

在前來探望達莉亞之前,阿爾泰婭已經對喬貞承認了,威脅信就是她拼湊的。雖然不是主動說出來,但喬貞也沒有施加太多力氣。她曾經打破斯塔文儲存室的玻璃,伸手拿出了幾本堆在窗邊的詩集。在做這件事之前,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可能的後果。她想,家人可能會生氣,如此而已——那個不承認自己是小孩,卻還要利用成年人對小孩的縱容來自我防衛的阿爾泰婭,發覺自己無法面對喬貞提出的問題。

“這是恐嚇和公共妨害的罪行。坐牢?不會,因為你只有十四歲,而且哥哥是重要的政府官員。但是,”喬貞加重了語氣,“你寫威脅信的目標直指軍情七處。我們和普通的治安局不一樣,有權力動用一些額外的防備措施。你做過這件事,我們就會把你劃歸到某個類別——你不需要知道準確的名稱,只要簡單理解成黑名單就好。對在這個類別裡的人,和他的所有親朋好友,就可能遭到全方位的監視,行動也會受到限制——一種‘半軟禁’的狀態。你不能向任何機構要求解除這種監視,直到我們認為你不再有害。你準備好接受這樣的生活嗎?你能不能明白你做了多愚蠢的事?”

阿爾泰婭沉默著,交替而無目的地望著左右的牆壁,尾指不停摳弄褲子邊線。

“回答我的問題。能夠決定是否按這個程式來處理你的人是我。”

“我知錯了……喬貞大人。”在補充下半句話的時候,她的發音打了咯噔。“請不要處罰我。”

這仍然像是小孩子在應付對逃課一類小事的指責,但對阿爾泰婭來說,已經是不錯進步了。喬貞不打算繼續嚇唬她,更何況教育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工作。

“這件事……我是說,信這件事。”阿爾泰婭說。“請不要告訴達莉亞夫人。”

喬貞看著她閃爍著的眼睛。有一種還不能安心大方展示自己的,小心翼翼的真誠,從阿爾泰婭的眼瞳中流露出來,就像一隻幼鳥在耀眼的陽光下,試著扇動自己還未完全長齊的翅膀。她不想自己給達莉亞造成的印象進一步加壞,這雖然仍是欺騙,但卻是善意的。

“行,”他說,“我不會告訴她。”

喬貞並不打算把阿爾泰婭逼得太緊,也不希望還需要靜養的達莉亞情緒過於激動,便答應了他。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從自己提出讓兩人見面的那一刻開始,達莉亞受到感情衝擊的結果就已經註定了。相比之下,威脅信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這之前,喬貞下令釋放了斯塔文,因為嫌疑已洗清,也不再有作為餌的價值。

這會成為讓喬貞後悔的第二件事。

但是,當下這一刻,在達莉亞的病房裡,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窗外的光線非常難得的並不晦暗,而是顯露出如同靜止海面一般的柔和。達莉亞用微笑迎接著莫蒂琪雅和阿爾泰婭,這微笑是那麼得宜,即表達了自己的友好,又不會讓對方抱有的歉意繼續加深。為了表示自己做出這個安排的誠意,喬貞站在門邊,讓兩位訪客坐在床邊。

阿爾泰婭還沒有坐定就哭了。她記憶中這位光彩照人,一直很友好地對待自己的夫人,現在就如同孤身在荒漠中央行動了數天數夜一般,從膚色到氣息,都帶著無法掩飾的衰弱,即便她已經康復不少了。在阿爾泰婭心裡,眼前的達莉亞和自己見過的,一些守夜人受到蛛毒折磨的可怕畫面重合了。

“對,對不……”她的手背擱在膝蓋上,忘記了是不是應該抬起來抹眼淚。

“別哭。”達莉亞說。

她沒有說更多的話,或者是說了但喬貞沒有聽見。無論如何,語言在此刻並不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她們眼睛的情感,皮膚的情感,手指的情感,滲透進空氣中沉默著的光線裡,然後融合,互相吸納。而這一切,如果不是立足於達莉亞的包容心,就不會起作用。

喬貞不能完全理解達莉亞的態度。僅僅用對晚輩的關心,以及普遍的母性,是無法完全解釋的;因為阿爾泰婭所作的不是小小的惡作劇,而是能引起生命危險的惡行。他發覺自己可以輕易地判斷一個人為什麼會產生傷害他人的念頭,但是卻不能判斷個體什麼時候可以去諒解他人。當然,他的工作從來不要求他去研究什麼是諒解以及寬恕。

在這樣的氣氛下,喬貞失去了對時間流動的敏感性。當他發覺的時候,阿爾泰婭已經停止哭泣了。按照原定的計劃,是喬貞負責“審問”,達莉亞在旁邊聽著的;但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他成了旁觀者。

“我確實想知道阿爾泰婭為什麼對軍情七處這麼反感,”達莉亞說,“但我不能,也不想決定你應該說什麼。”

莫蒂琪雅用單手摟了摟女孩的肩膀。

“阿爾泰婭。你決定了嗎?告訴達莉亞夫人?”她說。這是真正的徵求意見,而不是大人給小孩提供虛偽、毫無效用的發表意見機會。

女孩點了點頭。“好的。”

“那麼,我先來說吧。行嗎?”

“嗯。”這次聲音更低了。

“達莉亞夫人,”莫蒂琪雅說,“我們準備說的一些事,原本是打算對所有人保留一生的秘密——就連約瑟夫和艾爾羅都不知道。不,我不是想讓您發誓不透露出去什麼的。如果只是為了給您道歉的話,我們也許也不會決定說出來。只是,阿爾泰婭一直在受著一些東西的折磨。沒錯,這和軍情七處有關,我自認為現在在兩位面前把這些都透露出來,是冒了一定風險的。但事情已經決定了。不這樣做,我們可能永遠也沒辦法解決一些可怕的困惑,而作為軍情七處成員的兩位,說不定也能幫得上我們。先從這裡開始吧……兩位都知道我是貢多雷的第二任妻子,對吧?他在外地的時候,把我和阿爾泰婭一同帶回了夜色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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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莉亞點點頭。

“但是……阿爾泰婭並不是我親生的。”

女孩的肩膀顫動了一下。莫蒂琪雅握緊女孩的手,繼續說:

“在認識貢多雷之前,我在一間孤兒院工作,那地方在希爾斯布萊德山脈下。雖然我從六歲開始就在那兒幫工了,但瞭解得並不多。院落裡常常有一些古怪的人出沒,比如駕著非常豪華的馬車而來的,又或者是全身連同臉面都藏在黑袍子後面的人。其實說它是‘孤兒院’,也只不過是我自己的判斷而已。我作為普通女工,只能做上面的人吩咐我的事,甚至沒辦法自由行動。”

“那麼,阿爾泰婭……”

“她是我照顧著的一個孩子。大概十三年前,那時候我十六歲——一個男人把三個孩子帶來了孤兒院,其中之一就是阿爾泰婭。那是一次非常神秘的來訪,院內上頭的人還特別警告我們這些女工不準透露出去,否則性命難保。當然,我也就沒辦法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麼了,雖然有一些流言說他是軍情七處的人。我甚至沒有機會看清楚他的樣貌,就算看見了,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也沒法詳細回憶了吧。我只記得他非常高大,戴著一頂黑色的寬邊帽。當看見他還帶著兩把匕首的時候,我非常害怕。”

她在說什麼?

喬貞第一反應是望向達莉亞。她睜大了眼睛,彷彿眼前的空氣在一瞬間凝縮起來,成為了某種強制吸引她注目的、無可理解的黯淡實體。他能聽見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