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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如果只是首領遭到一條惡犬襲擊,那麼也許還不足以把匪徒們誘出來。但這時候,達莉亞做了一件事情。她並沒有看還在和匹克糾纏的摩尼茨一眼,上前在阿爾泰婭身前蹲下,對她說“忍著點”,然後右手抱住女孩的腰,把她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脖頸後方,兩人一同站了起來。剛起身的時候,阿爾泰婭的右足尖碰觸了一下地面,受傷小腿隨即猛地往上縮了一下,但她忍住沒有出聲,盡力保持住身體平衡。

“再靠緊我一些,”達莉亞說,然後扶著女孩往回走。基本只能左腿觸地的阿爾泰婭,明白不能僅僅依賴達莉亞拖曳著自己,便盡力把注意力從傷口上移開,左足加大力氣朝前蹦躍,好讓帶著她的達莉亞也能走快一些。如果因為單足行進的負擔而造成不平衡,她就忍痛臨時用右腳掌前端著地,避免摔倒。

達莉亞因為明知無力抱起阿爾泰婭逃離才選擇這個方式,但沒走出多少步,手臂和背部便痠痛起來,相伴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噁心,以及彷彿有帶銳鉤的利物刺進大腦後方的不適——她仍然處於不應過多使力的恢復期。但是她沒有別的選擇;而身邊的阿爾泰婭也正和她互相激勵著,不是透過語言,而是透過互相倚靠著的身體,和代表著生命力的呼吸聲。

達莉亞往前望去,尋找數十碼外的喬貞。她很快就找到了,並且在這一瞬間就意識到:我做了正確的事。這個念頭給她帶來了更多的求生欲和忍耐力,和阿爾泰婭配合著儘量加快速度。兩人明明是走在平地上,卻如同攀登不斷有淤泥流沙滑下的陡坡一般艱難。但她們必須繼續。

摩尼茨顧不及發令。他一拳砸在匹克的眼眶上,把它打得在地面上翻了一個滾,才有機會站起;但是匹克又彷彿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立刻跳騰起來咬他的咽喉。摩尼茨來不及想它為什麼能有這樣的跳躍力,本能地用前臂鎧甲護住身體,因為過長的刀刃派不上用場。匹克咬在了護甲上,摩尼茨甩手把它扔了出去,隨後轉過頭,發現兩個女人已經離開了十餘碼。他剛想對屋子裡的人發令,但是匹克再次撲了上來,咬住他的肩膀,撕下一條肉。當他聽到血肉分離的聲音從頭部左側傳出來的時候,才終於意識到這條狗不對勁。

這時候已不需要他下令了。凱拉曼率領著手下們衝了出來。如果讓兩名女子回到那一側,他們就輸了,從這一點來看,這是不得已的行動。但是不能忍受首領在眼前遭一條野狗襲擊,也是匪徒們終於湧出來的重要原因。他們會暫時忘記勝負,忘記可能的後果,放任殺戮之心和殘酷自尊的混合物控制身體——亡命之徒的本能。凱拉曼和另外兩人幫助摩尼茨,剩餘的朝兩名女子追了過去。

達莉亞,你做得對。喬貞的右手高高舉起,準備下令。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沒有必要用隱蔽的手勢。約瑟夫已經和部分守夜人上前接應兩人,但喬貞還必須等待;他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達莉亞和阿爾泰婭,而是觀測著她身後那些匪徒的步伐和距離。即便如此,他的視線還是會無法避免地涵括住阿爾泰婭一路滴來的鮮血,和達莉亞吃力而又不失堅實的步伐。堅持住,你們倆。再多走五步。五步就夠了。

從匪徒們離開房間開始只過了數秒鐘,但這數秒鐘在喬貞裡眼裡分割成了數百個瞬間。他希望兩人能再走五步,但是這過於冒險,在第四步剛剛邁出的時候揮手下了令。

兩旁的低矮草叢中站起許多矮小的身影。一枚枚製作簡陋的標槍投了出來,扎進敵人的陣營。它們刺得並不準,但是有效地阻止了劫匪的步伐。他們停下望向兩側,看見的是一群破碎者。這些矮小的異族吐出含混的叫聲,各自用木棍頂著一張張黏著海草的漁網,在空中旋轉幾次,向前丟擲。對追求暴力的劫匪來說,瘦弱、陰鬱的破碎者是最厭惡的下等種族,許多人因為先前的標槍攻擊而難抑憤怒,正想上前砍殺這些不起眼的襲擊者,卻又給漁網罩住。在他們試圖砍碎這些充滿溼氣的漁網之時,另一排破碎者發動了第二輪標槍攻擊。雖然同樣沒什麼準頭,但面對靜止的目標,情況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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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標槍從達莉亞的背後紮下來,削掉一小縷頭髮,把裙角釘在了地上。這突如其來的阻礙讓兩人都失去了平衡,險些就要跌倒。一名追到身後的匪徒伸手抓住達莉亞,但是前臂立刻就給砍了下來。是約瑟夫;他和守夜人趕到了陣前。他拔起那枚標槍,扶住兩名女子,把她們交託給身後的同伴。

喬貞暫時沒有上前參與戰鬥,他的主要責任仍是觀察和下令,而眼前的情況很符合他的預想。按照原定計劃,守夜人把敵人包圍住了,並且集中力量砍殺讓漁網限制了行動的匪徒。因為無人下令,還能活動的匪徒失去了幾乎全部的整體性:有的人試圖衝向兩側對破碎者報仇,有的人面對守夜人,有的人試圖協助同伴脫離漁網的糾纏。在這樣的情況下,雖然部分匪徒攻擊性仍然很強,但戰況很快就倒向擅長集體行動的守夜人一側。漁網中的敵人急速減員後,守夜人們製造出了很多個二對一,甚至三對一的局面。

讓兩名守夜人保護著的達莉亞和阿爾泰婭回到了這邊。早已預備好的醫護人員把阿爾泰婭扶到擔架上,而達莉亞並沒有理會醫生伸出來的手,奔到喬貞身前。喬貞扶住了她。

“你做得很好。”

達莉亞額頭抵住他的前胸,呼吸聲很沉重。

“我……有些頭暈。”

喬貞把醫生叫過來,但達莉亞仍然緊緊抓住他的上臂,一動不動。醫生面對這一幕,有些尷尬。

“達莉亞,現在這裡還是戰場。讓醫生照顧你。”

她抬起頭來,眼角有一些淚,神情遠非單純的悲或喜。她帶著對死亡的全部恐懼和全部敬畏慢慢走向敵人那一側,但是最終壓制住了屈服於消極自我的不安定慾望,扶著活生生的阿爾泰婭走回來。喬貞意識到,雖然她連續有好幾次魯莽和任性的行為,但這不等於她自己不會揹負因此引起責任。她超越了這自身的責任。

達莉亞的眼神在向喬貞索求著什麼,而且不僅僅是一句鼓勵或安慰那麼簡單。這並非完成任務的戰士索要酬金的眼神,而是在尋求更深刻的東西,如同搜尋荒涼的平原下不知名的礦藏。喬貞能聞到她身邊混合著血和風沙的氣息。

“我去去就回。”喬貞說完,把達莉亞交給了醫生。她仍然什麼都沒說,或許什麼都沒想。喬貞拔出匕首,走向戰場中。

一名破碎者突然攔在了他的身前。

“嗨,喬貞哥兒。庫米沙幫上大忙了,是吧?”

“看起來你帶來的人都沒有受傷,可以把他們都撤走了。”

“誰說沒受傷?你沒看見,一個蠢貨的標槍扎中了他前排的人。”

“可是怎麼連一點騷動都沒有。”

“因為他們倆都是真正的破碎者,心智早朽壞成一團海藻了,連生死的意義都不明白。當然,庫米沙可不是破碎者,而是德萊尼人。記住了。”

“說好的一百塊德萊尼水晶碎片,你自己到守望堡去領取。”

“一百塊?庫米沙都說死了人啦,你這無情的傢伙。”

“一百零五。我現在沒空和你討價還價,就這樣。雙贏?”

“算你狠。還有,別讓庫米沙發現碎片裡摻假假貨,否則庫米沙就用這魚叉……”

“用魚叉如何。”

“沒什麼。哎,什麼時候這幫破碎者才會明白庫米沙為了讓大家能回到故鄉,做出了多大的人格犧牲。庫米沙可要帶著白痴們撤了,你慢慢收拾吧,喬貞哥兒。別死掉。”

庫米沙在轉身離開前,從闊大的綠色牙齒間抽出了一根白色羽毛,吐在地上。“呸,還說什麼東西一直在塞牙……回去了,你們都給我回去!”

在這番談話進行的時候,戰況已經沒有扭轉的餘地。約瑟夫和守夜人們包圍住了剩餘的兩個主要敵人:摩尼茨和凱拉曼。摩尼茨的左肩仍然在流血,凱拉曼的雙臂上也有幾處刀傷。喬貞趕到包圍群中,看見匹克躺在六、七碼外,一動不動,內臟從下腹部的一條巨大傷口裡流了出來。喬貞大腦裡的第一個想法是還好阿爾泰婭不在這兒。這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可以說是匹克扭轉了局勢,但喬貞無法對它產生憐憫之情,更不用提感激了,因為它剛才所表現出來的異常攻擊性,同樣也讓他很在意。

摩尼茨和凱拉曼的身前躺著三名守夜人的屍體,無一不是因為大塊血肉撕裂的破壞性傷口而死。這顯然對守夜人產生了一些威懾力。他們慢慢縮小包圍圈,但是凱拉曼揮動一下斧頭,就謹慎地退回去。

“應該避免更多的犧牲。”喬貞對約瑟夫說。“我來試著說服一下。”

“不,他們殺了我的部下,必須償命。”

這畢竟是夜色鎮的事情。喬貞不打算阻止他。

約瑟夫讓兩名守夜人做掩護,接近站在前面的凱拉曼。他率先揮劍砍下,但是讓敵人一斧子震開了,長劍從右手中脫落。他皺了一下眉頭,把劍拾起,換到左手再度攻擊。又有兩名守夜人上前幫忙,形成了五對一的局勢。凱拉曼前胸因為不停地全力吸氣而鼓起,揮斧的力量仍然很足,卻沒有什麼章法,彷彿只是在揮霍自己充滿傷害性的生命力。他的絕望是有理由的,因為五對一很快變成了七對一——匪徒們基本已經全滅了,更多的守夜人可以來幫助約瑟夫。最終,他毫無目的性的一次揮擊讓約瑟夫找到機會砍斷了他的前臂,血肉連同沉重的斧頭一起掉落在地,斧柄把手指頭壓碎。凱拉曼開始揮拳,但是沒有擊中任何人。三把守夜人長劍幾乎同時刺進了他的脊背;他倒在地上,右腿靠近自己的斷手,不再動彈。約瑟夫把刀扎進他的脖子,拔出來。

只剩下摩尼茨一個人了,而他並沒有強烈的反擊慾望。他背靠在牆上,雙手垂落,刀尖抵著地面。匹克的那一咬不僅挖出了他肩膀的肉,傷口甚至延伸到了脖子表面。他已經流了太多的血,剛才盡力斬死兩名守夜人,更讓他加速衰弱下去,而背部和側腹又多了兩道傷口。他下頜稍稍抬起,環伺著慢慢縮小的包圍圈。

喬貞把匕首收進鞘。他已經不用做什麼了。摩尼茨和凱拉曼毫無疑問是實力非同一般的戰士,但這並不等於他們能有符合其身份的耀眼終局——這點喬貞最明白不過。

“就這樣……?”摩尼茨看看匹克,又看看凱拉曼的屍體。“我……輸給了一條狗。”

“我很想佩服你制定的孤注一擲、沒有後備的戰術。但輸了就是輸了。”喬貞說著。“要放下武器嗎?”

“不。”摩尼茨盡力站直身子,舉起長刀。“你們,”他把長刀指向約瑟夫,隨後朝著喬貞,“你們是比貢多雷……更狡猾的狗。我不是。我是……”

約瑟夫正要接近,摩尼茨雙手握住刀刃,把刀尖扎進了自己的胸膛。他倒了下來,但沒有馬上死去,仍然在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身體慢慢蜷縮起來。在血液漫到腳掌側面的時候,他死了。

結束了。喬貞回頭看看那些死在漁網中的,死在泥地上的匪徒。守夜人大概損失了十個人。即便如此,這仍然可以稱為一次完全的勝利。自從鮑爾之死以來,所有積累在小鎮上空的、紫黑色的壓迫感,彷彿都消融在了血液中;彷彿那些夜色鎮、埃伯洛克一家、軍情七處之間的互相猜忌、疑難、煎熬,都失去了存在的證據,只有這一刻的殺伐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過程。

正在這時候,喬貞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他轉過身,看見幾名本打算收拾摩尼茨屍體的守夜人都後退了幾步;而肚腸破裂的匹克,正在摩尼茨的腦袋邊嚼食著。

它在吃他:咬下鼻子,吸出眼球,舔食地面的鮮血。它自己的內臟掛在地面上,但還是若無其事地分解、吞嚥摩尼茨的屍體。它扭過脖子望向喬貞,嚼著一塊肉,血汁從嘴巴側面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