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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喬貞來到矮人區的一家鐵匠鋪。店主亨裡克·斯通放下手中活計看著他,說了一聲“你來了”,但似乎卻沒有做下一步反應的念頭。

“我收到了你父親的信。”喬貞說。“他讓我來的。”

“噢,是的。我知道他給你寄了信。”亨裡克吩咐夥計看好店面,然後對喬貞說:“跟我來。我們給他換了通風更好的房間。”

他帶著喬貞,上到這棟屋子的二樓。打鐵聲掩蓋了他們踏上樓梯的聲音。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寫信這種辦法,”亨裡克說,“讓人捎個口信就行。”

“霍爾邁並不知道我的住處。他只能寄信到七處總部。”

亨裡克含糊地應答了一聲,然後停下腳步,放低聲音說:“他有沒有告訴你……”

“我都知道了,”喬貞說,“很抱歉。在這時候來訪。”

“沒什麼。畢竟這也是他的意願。”

他們來到了走廊中央的房間前。亨裡克沒有敲門,直接扭轉門把,但是沒有立刻開啟。他說:“我就不進去了。不過我還是留在這兒,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或者出了什麼狀況……”

“打擾了。”

喬貞進了屋,掩上門。雖然亨裡克說這間屋子通風較好,但是窗外不遠處的街景,仍然讓如同潮汐一般爬上牆面的濃煙所籠罩。屋子中央的床上,躺著一個頭髮稀疏,面容蒼老的人。他瘦削得可怕,缺乏生命的實在感,彷彿隨時會消隱在床單的縫隙之中。屋子裡瀰漫著酸腐的氣味。

“霍爾邁,”喬貞說,“我收到了你的信。”

對方沒有反應。

喬貞提高聲調又說了一次,霍爾邁才睜開右眼,略微偏過頭部說:“你來了。坐。”

屋子裡除了床就空蕩蕩的,只剩門後的一張矮腳椅。喬貞拉過椅子,坐在床邊。

霍爾邁把身子撐起來一點,動作遲緩而艱難,彷彿要撐起的不是自己的上半身,而是裝滿泥沙的厚實麻袋。喬貞把幫他把枕頭立起來,好讓他背靠住。

“謝謝。”霍爾邁說。“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

其實一點兒也不快,喬貞明白。收到這名將死之人要求見面的信,已經是一週之前的事情了。他想過把這件事就這麼拖過去,畢竟在等待著老人給法拉德回覆的日子裡,他不希望再給自己新增上更多的思想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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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邁就是曾經打造J字匕首來報答喬貞救命之恩的人。這幾年來,他們每年會見個三、四次面,讓霍爾邁養護匕首,順便聊聊天。喬貞知道他們算不上朋友,但是在收到那封措辭直白的信的時候,他並不覺得突兀。霍爾邁是這麼寫的:“我病重了,無法治癒,希望能在撒手人寰之前再和你會一面”。看得出來,他的筆跡很吃力。

他明明只有五十四歲,皮膚卻黯淡得像柴火燒盡後的餘灰,並且滿布彷彿要硬生生割開臉膛的皺紋。喬貞不知道他得了什麼病,這並不重要。雖然他見過的非正常死亡要比病逝、壽終正寢之類的情況多好幾十倍,但他仍然能輕易判斷出:眼前的人只有一點微不足道的氣息還留在人世間。因兇殺而死的人無法預知自己的死期,而讓病魔侵擾的人卻可以,喬貞並不確定哪一種情況對將死者來說更好受。

“我不想,”霍爾邁整理一下氣息,好讓自己能一口氣說出整句話。“我不想死在醫院裡,所以才回家來。結果兒子又把我從我的閣樓搬到這兒。”

“他做的是對的,”喬貞說,“閣樓根本曬不到陽光。”

“我這輩子……碰過的火光,要多過陽光。”霍爾邁略微抬起雙手。手掌上佈滿燙傷和燒傷的痕跡。“讓我看看你的武器。”

喬貞拔出匕首,遞到霍爾邁手裡,確認他有力量拿穩之後才鬆手。

霍爾邁用顫抖的右手大拇指滑過刀身邊緣。他略微眯起眼睛,呼吸聲變大了一些。

“這是我的傑作。從一開始打造的時候,我就知道。”

“我同意。從第一次使用,就感覺到了。”

“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沒辦法替你給它做保養。他沒這能力。”他把匕首翻過一面。“告訴我,你用它殺過多少人。”

“不知道。如果只是指‘人’的話,也許十來個。”

“但它受過很多傷。不是只殺死十來個人,就能變成這樣的。你每結束一個人生命的時候……同時也會拯救另一些人嗎?”

“不一定。從長遠角度來看,或許是這樣。但誰又知道。”

“你也不會去想。”

“不會。”

“我的本意是希望在它的幫助下,你可以救更多的人。”

“不要裁判我的工作,霍爾邁。”

“抱歉。”霍爾邁把匕首遞還給喬貞,然後說。“我死了之後,你不用保留它。我撒了謊。它遠遠不算是真正的傑作,我還可以做得更好。我想用一件好作品感謝你的恩情,但看來卻變成了無聊的討好。”

“我做的事遠比你在工房裡的敲敲打打要危險百倍,霍爾邁。我不會因為什麼紀念意義之類的,就留住你打造的這把匕首。它是一件好武器,否則要麼我扔了它,要麼我已經死了。”

“那麼,當它對你不再有用的時候……就扔了吧。”

“我們等著瞧。”

霍爾邁乾笑了一聲,隨後立刻轉化成咳嗽。門外傳來亨裡克的聲音:“爸爸,你沒事吧?”

“我該走了。”喬貞起身。

“等等。”霍爾邁探出右手像是要拉住喬貞,但是卻無力地落在床單邊緣。在咳嗽後,他的聲音變得更弱、更斷斷續續了。“告訴他,告訴他我沒事。我還有話想說。”

喬貞抬高聲音對門外回應“他沒事,我們得再談談”,隨後再次坐下來。

“我還能呆幾分鐘。等會兒就要回去工作。”

“我真的非常感謝你能來。”

雖然讓喬貞再留一下,但霍爾邁卻立刻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拜託我?”

“不……沒有。沒有了。”霍爾邁的話語聲有一個急促的開頭,隨後讓越來越深重的無力感所佔據。“啊,我快要死了。那麼多的事……沒有完成。所有這些事情,要變成與我無關了。喬貞,你有沒有想過……不,這只是我的問題。我本來可以為一個人做很多的。但我卻沒有得到機會,或者自以為沒有機會。沒有做該做的事,首先在心中留下的該是悔恨吧?這是人間常識。但它是一句假話,喬貞。在我心裡留下的……是憤怒。沒有理由的憤怒。因為沒有得到那機會而憤怒,這真是一種卑鄙的情感……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悔恨才從憤怒腳底下冒出來。但是一切已經晚了。”

“你聽起來很不好。別說了。”

這時候,站在門外的亨裡克又發問是不是出了問題。喬貞無意繼續逗留。

“喬貞,”他最後聽見霍爾邁說,“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但是我浪費了它。我真是愚蠢。”

離開鐵匠的家之後,喬貞走在矮人區充滿鐵鏽味的小巷裡,感覺並不好。他認為霍爾邁的確是想拜託他什麼事,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喬貞並不真正關心霍爾邁想說什麼。

但是我為什麼要赴約?

經歷這一次自己嘗試迴避的會面後,喬貞發現自己的頭腦似乎突然清醒起來。但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這段時間以來,他儘量把法拉德所說的話拋在腦後,只是用繁忙的工作來等待著事情的發生。他很快就回到了法拉德來訪之前的樣子,或者說至少是偽裝出了那樣的心理狀態。無論在大腦裡多少次預演可能的情況,結果都是一樣:狄恩的死是無可置疑的,如果法拉德真的有什麼能提供給老人的,那也只能是這件事。喬貞不覺得自己有插手的餘地,他沒法在這個問題上對老人施加任何影響。他只能等待。

一個矮人鐵匠敲打鐵砧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在這有節奏、響亮的聲音中,喬貞耳邊卻再次響起了霍爾邁衰弱的話語聲,彷彿它們是依附於鐵砧之上的幽靈,因為每一次遭受到的敲打而痛苦呼號著。

沒有做該做的事,自以為首先留下的感情是悔恨,但實際上卻是憤怒。他發覺自己正在體驗這種憤怒的邊緣——就像在眼見著狄恩死去的時候,那燒灼胸腔的感覺。他還記得雷納在東瘟疫的月光下,落入達隆米爾湖,只在崖邊留下一灘血跡。隨後,他正是倚仗著憤怒割下了敵人的手掌。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在離開矮人區之前,他在街道旁的牆壁上發現了一張剛剛貼上去不久的傳單,主要內容是:指責軍情七處作為服務國家的組織,不能情報獨裁,更不能採用內定繼承人制度。

走漏風聲了,或者也可能是法拉德的詭計。喬貞把它撕了下來。比起思索這是誰的所作所為,他更擔心達莉亞是否看到了這樣的傳單。也許在和老人獨處的時候喬貞沒有動手的真正理由,正是為了避免憤怒和接踵而來的悔恨,而這是和達莉亞有關的。在回總部之前,他打算先儘快到她的住宅附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