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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喬貞最先感受到的,是極致的安靜。安靜和無聲的沉寂不是一回事:他能聽見她和他的呼吸,座鐘秒針有規律而微不足道的跳動,一小股夜風在屋外樹梢上片刻停留——所有這些聲響在互相應和、平撫,一同消解於默默注視一切的空氣中。屋子裡的燭光變暗了一些,靠著鏡子的小布偶彷彿要漸漸溶到鏡面的那一邊去,只把影子留在現實世界裡,好窺視一個也許說不出口的答案。

雖然不確認時間流逝了多久,但喬貞知道自己已經過了必須回話的時間。這個期限早已無可更改了,真話不會得到優待,謊言也沒法從中取巧。

“你準備什麼都不對我說。”達莉亞的語調沒有變。“也不想解釋?”

“是的,他回來了。”喬貞說。“他長大了。”

“什麼時候……?”

“他到暴風城的時候,我們還在夜色鎮。我後來才知道。”

她點了點頭,呼出一口氣,彷彿是要放棄尋找什麼。她在床沿上坐下。

“誰告訴你的?”喬貞說。

“沒人。”她抬頭望著他。

“你看見什麼了?”

“什麼也沒有。我只是在想,有什麼事能讓你私自給我安排守衛。”

喬貞能夠隱瞞秘密,但他不能把“隱瞞”本身藏起來。他早該想到這一點,可是那又如何。

“他怎麼樣了?”達莉亞說。從剛才開始,她的聲音就變得很細小。

“像其他孩子從九歲到十四歲的變化一樣。”如果不是對傷害他人沒有任何顧慮,沒準能成長得像他父親一樣。

喬貞預想中的責備和爭吵並沒有來到。他意識到達莉亞此刻不會去想這些多餘的東西:在這兩人離得很近的臥室裡,她暫時性地把一切都隔離開了。

“你沒法讓我見他。”達莉亞說。

“至少現在還不能。”他說。“這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決定。”

這是半句謊言。雖然馬迪亞斯沒有決定不見母親,但即便老人做了允許,馬迪亞斯也未必立刻會來見她。

“為了……安全?”達莉亞用一種彆扭的諷刺口吻說出這句話。

“我可以把整個的理由都告訴你,但這得你願意聽下去。”

“我大概能想到你會說什麼。我接觸七處,認識老人,都比你早。”

“確實是。”

達莉亞還是顯得很平靜,但是喬貞寧願她大哭一場,也不願意看到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沿,用嘲諷中暗含苦澀的話語來面對現實。他從未見她表現過這樣的態度。他想,此刻的達莉亞大概也不知道如何反應才是最適當,最合理的。既然早已猜到了這件事,那麼她應該事先做過一點心理準備,但如今她就像湖面中央漂浮著的一片樹葉,看似平靜,但卻因為不知自己身之所處而陷入深深的困惑。

“喬貞。”她說。“你先前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現在我問完了,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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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莉亞,現在不是時候……”

“要怎樣才算到時候?你已經把馬迪亞斯的事隱瞞了這麼久,現在還想做什麼?我連請求你兌現承諾的資格都沒有?”

也許事情註定會發展到這一步。喬貞知道自己遲早會傷害她,但從來沒有預料過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傷害到什麼程度。他原本想告訴她的,是剛瞭解到的狄恩和孤兒院的事情。這是他倆共同所屬的過去的一部分,他覺得她有權利知道。說是“重要”,但不是在現實意義上,而是象徵性的。可是現在,他該怎麼開口?

“那是關於……”他停住了。

“說啊!”

“……我們在夜色鎮聽到的那些事。狄恩去過的孤兒院,還有那次夜裡的襲擊……前後原因我已經知道了。”

“有哪些是我可以知道的?”

“孤兒院原是屬於拉文霍德莊園的,但是因為管理者私自做了太多不正當的事,所以漸漸和莊園對立起來,然後遭到了報復。”喬貞本來不打算把拉文霍德帶進這次談話裡,但他不想再繼續隱瞞了。達莉亞確實沒必要瞭解這些,但這不重要。他繼續說:

“拉文霍德和七處顯然是早有聯絡的。無論狄恩是否瞭解這一點——我想他是瞭解的,但無論如何,把孩子送到冠在拉文霍德名號下的孤兒院,一定是考慮到安全。可是他不知道孤兒院和莊園之間的矛盾,又或者是他察覺到了,卻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屠殺這一步。拉文霍德的人早就決定了襲擊計劃,並且長時間收集孤兒院的內部情報,好決定具體的行動時間。他們也許也知道狄恩和孤兒院有聯絡,所以……”

“所以什麼?”

喬貞儘量讓自己用任務報告式的精確來說出上面一段話。但是接下來的結論,他卻不得不替換了詞語。

“所以,他們等到狄恩離開了才動手。”

“你的意思是等到他死了。”

達莉亞主動說出了這個詞,這讓喬貞覺得自己的保護策略刻意得可笑——或許是可悲的。這表明達莉亞不需要他在言辭上的過分保護。狄恩的死已經過去了十年,但他還假定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是的,”喬貞說,“這樣就不容易惹上七處的麻煩。”

還有一個相關的推測是喬貞不能告訴達莉亞的:也許有拉文霍德的人目擊了他和狄恩在山谷中的戰鬥。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在狄恩死去後立即發動的襲擊,以及法拉德在老人面前那模糊的說辭——“有人知道狄恩的下落,但是知情不報”。

喬貞已經確定法拉德要指認的人就是他。這是最合理的解釋。明天早上就是老人要和法拉德進行最後會談的日子,而且喬貞也要在場。即便老人不接受合作條件,法拉德也極有可能說出喬貞的名字來,因為他試圖影響七處的意圖是如此明顯,不可能甘願空手而歸。喬貞明白,自己今夜來到這兒,是因為也許以後不再有機會了。圍繞著狄恩之死的最後一些疑惑,他理應替她解除。

但是現在變成我先告訴她沒辦法見到兒子,再告訴她有人從狄恩的死亡中得利。

從喬貞講述這件事開始,達莉亞就一直看著他的眼睛,沒有移開過。她想知道,她無論如何也想知道;但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黯淡的燭光讓她的身體輪廓變得模糊,背後的影子彷彿是要慢慢浸染到她的身上,而不是作為忠實的投影而鋪散。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說。

“我不應該來這裡。”

“不,你……”她彷彿漫無目的地搖了搖頭。“你想隱瞞馬迪亞斯的訊息,卻把這件事告訴我。狄恩的事,你懂得讓我們倆一起承擔……但是關於馬迪亞斯……那不也是一樣的嗎?”

喬貞沒有料到達莉亞會這樣想。他一直認為馬迪亞斯的事,無論好壞,都是達莉亞身為母親所應該獨佔的,是他不應該涉及的——這才是他隱瞞著她的根本原因。沒錯,馬迪亞斯也讓喬貞擔憂萬分,但他覺得這必須和一個母親的個人領域分離開來,否則就是一種情感上的侵佔。但達莉亞卻不這麼認為。

“我早就面對現實了,喬貞。在懷上他的時候我就有這個覺悟,這孩子不可能真正地屬於我。我怎能忘記他能夠來到這世界上的原因?你總是不願意和我談這些事,難道也根本不瞭解我的想法嗎?難道你覺得我還會幻想著馬迪亞斯會聽話地呆在我身邊,讓我看著他好好地讀書,成長?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學不會真正多關注我一點?每次你一跨進門,我幾乎就能猜到你會說什麼,但你卻根本不願意瞭解我的想法,就知道按著你的意願‘保護’我。我不要你把我用柵欄圍起來,我想要你瞭解我。如果做不到的話,那麼我直接告訴你好了:我沒有把伊萊恩當成馬迪亞斯,因為不會有那個作為我兒子的馬迪亞斯了。再也不會了。”

達莉亞終於哭了出來。不是大哭也不是低泣,而是不知所措的,過分坦白後一陣力竭引起的哭泣。沒有強忍眼淚,也沒有大肆發洩。她就像剛剛從暴風雨中生存下來的小帆船,渴望儘快在有陽光照耀的海港裡得到休息,但是卻因為遍體傷痕而只能順著水流默默回航。

喬貞在她身邊坐下,然後抱住她。抱得很緊。他明了自己的錯誤,但是也不再信任自己笨拙的言辭,所以只能這麼做。起先只是抱住她的上半身,但達莉亞漸漸把身子蜷縮起來,雙腿搭在他的膝上,近似於胎兒的姿勢。

“也不要再用狄恩的名義來護著我。”她說。“你沒資格這麼做,因為到現在你還是沒告訴我他葬在哪兒。我受的懲罰已經夠多了,喬貞……”

這句話讓喬貞大腦深處感到一陣劇痛,這痛楚很快延伸到他的胸口,四肢。他呼吸不規律起來,雙手顫抖了一下,幾乎要鬆開,但是達莉亞緊緊攥住了他的衣服。

“所以我們以後都要不要談了。”她說。

喬貞剛想說“對不起”,但立刻意識到這會是又一個錯誤。所以他改口:“就照你說的。我們以後不談這些了。”

片刻後,他們開始接吻;過了一會兒,喬貞讓達莉亞平躺在床上。她顯得比剛才更疲勞了,閉著眼睛。在除去她衣裙的時候,喬貞遇到了一些小麻煩,於是她握住他的手幫助他,隨後緩緩地把手放回身邊。她的身體有些涼,尤其是四肢,但不久之後就熱了起來。也許確實是因為太疲累,達莉亞大部分時間裡都很安靜;到了最後,她開始毫無保留地叫他的名字。

喬貞心裡明白,正在發生的事,是他很久以前就想得到的;而從達莉亞的回應來看,這也是她希望他給予的。在夜色鎮抱著病弱的達莉亞的時候,在兩人安靜地喝著下午茶的時候,在陪著達莉亞和九歲的馬迪亞斯坐在草地上的時候,甚至在米奈希爾河面的船上看見達莉亞獨舞的時候,關於這一刻的念頭都或多或少地在他的腦裡浮現過。慾望從來就不是罪惡的,前提是能夠安然地卸下妨礙實現這慾望的負擔。感受達莉亞的身體,就像慢慢展開一張繪滿了回憶的地圖;他迷失在了這地圖中,直到昏昏然陷入沉眠。

評論:

這段結合太讓人驚喜了,就像是堅硬多刺的仙人掌上開出夢境才有的花。

不過這種結合還是太傷感了,給人“涸澤之鮒,相濡以沫”的感覺。希望這兩條魚在漲潮之後,不要又各自游回自己的湖泊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