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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父親?”因伐羅修說。“該怎麼說呢?假如我能在檢察院裡做出什麼真正成就的話,第一個要感謝的人就是他。但是換一個角度來講,我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有機會選擇別的道路。四歲的時候,他就教我閱讀法典了。在大部分孩子吵著父母要睡前故事的時候,我卻必須在他面前完整地背誦出當天學習的條文,才能夠睡覺。沒錯……他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小時候,我只知道照做就行,沒有能力去想事情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或者說,甚至沒有考慮這些問題的時間。”他停了一下,繼續說。“當然,最容易理解的一點是:我作為獨子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四十五歲了。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年紀已經不輕了,長久以來都想進入政界卻因為種種原因只能放棄,又沒有貴族頭銜,使得‘總檢察長’似乎已經成為這一生中能取得的最高也是最後一個成就,那麼我的下一步,也只能是盡力培養兒子了。”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因伐羅修朝後靠在椅背上,彷彿隨著回憶的深入,身體也略微下陷了一些。他雙手十指交叉地懸在大腿上方,當沒有看著達莉亞的時候,他的目光就會不自覺地移向自己的拇指。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對她笑笑,然後說:“麻煩的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的期望是什麼。或許是希望我至少能在和他同等年齡的時候,爬到同樣的位置上去。那可有些困難。”

“為什麼?”達莉亞說。

“這樣說可能會顯得我很自大,但是……時代不同了。父親那一代人——因為年齡的差距,我和他可以說是隔了兩代——他們的工作是開拓,而我們要做的是繼承。在前人建立的功業上努力,的確是比較容易得到機會,但卻很難遇上關鍵性的機會。父親作為和新興期的暴風城共同成長起來的人……噢,抱歉,我的這些話讓您覺得無趣了吧?”

“沒這回事。”

“可是你不能說,我的這些話裡面一點兒抱怨的味道都沒有吧?您一定是聽出來了的。”

“嗯……或許有一點兒。但我相信沒有什麼害處。”

“不會在女士面前說適當的話,是我改不掉的毛病之一。二十二歲的時候,我有過兩次相親,對方都來自很有名望的家庭,人也不錯,這是父親給我努力爭取到的。但是在她們面前,我都只是圍繞著憲法修訂和自己當時經歷的重要司法考試說個不停,這讓兩次相親都成了災難。有一個姑娘回家以後哭著對父母說:‘因伐羅修讓我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張考卷有女人味’,這是我後來向他們家的僕人打聽到的,因為我還自以為做得不錯——畢竟我努力向她展示上進心,表示自己一定前途光明之類的。這樣連著兩次讓父親臉上無光,他也就不再管教我的成家問題了。或許我沒辦法和他在同樣的年齡成為總檢察長,但是看來在家庭生活這方面,我倒是有希望趕上他了。”

達莉亞能聽出來,即便自稱不瞭解和女士說話的奧妙,因伐羅修的語氣中也沒有半點尷尬和以此為恥的成分。如果說他是在自嘲,那也是一種建立在信心之上的自嘲;取笑自己因為太過於專注工作而忽略女人,本來只是非常迂腐且常常是編造的官場幽默,但是他卻有辦法讓這些話聽起來顯得新鮮而真實。或許從事法律工作,需要將真話謊話一一拆解重構的人,就是具有這樣的能力,又或者這只是因伐羅修本人的個性——達莉亞還沒辦法下結論。

“我想我們都太急著要在這個世界裡尋找屬於自己的位置。我想,您也是一樣的。”

“不……我的生活並不怎麼忙。”

“或許吧。但是,就像我上次說的,您在募捐集會上表現出來的形象讓人難忘。我看見的是一位意志堅定的女士,知道自己在用正確的方法,做正確的事。所以我很慶幸在那個下陣雨的早上,我及時趕到了。讓那種缺乏自知之明的女人在您的集會上鬧事,是讓人難以容忍的。”

因伐羅修剛才自稱的些許自大,達莉亞多少能感覺到了,但這自大也並不會讓人厭惡:這不是一個初上陣的士兵誇耀自己的戰功,而更像一名將領,問心無愧地把勳章別在胸前。他把身子挺直了些,繼續說:“其實……我對喬貞先生也有一些想法,您應該聽聽。”

“哦?”這有些出乎達莉亞的預料。“請說吧。”

“事實上,我很仰慕他的成就。我並不嚮往在七處工作,而且檢察院和七處一直都存在大大小小的衝突,但是我敬佩喬貞先生所從事的大部分工作。說真的,他在從事世界上最危險,最需要個人犧牲的職業。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認同七處的具體理念——這其中也包括我,但人人內心都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家能夠更安定。當然,有一些人走上了歪路,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任何一項事業的建立和維護,都會存在著一些汙點和錯謬,而喬貞先生顯然是盡力糾正這些錯謬的人。”

“我能把這些話轉告他嗎?”

“噢,千萬別告訴我您不是在開玩笑。或許到了一名檢察官,可以在大庭廣眾下公開稱讚七處直屬探員的那一天,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找對了自己位置的時候。我還得說,喬貞先生也是一個幸運的人,因為他有您這樣一位善良、溫柔而又獨立的女人陪伴著。我相信僅有愛情,是不能成就真正匹配的伴侶的。當然,這倒不是為我自己的單身狀況開脫。”他對她笑了笑,然後繼續說。“我也明白,你們的生活面臨著一些困難。而我受命來找您的最初目的,似乎也是為了增添你們的麻煩;聖光知道我有多麼不願意這麼做。我真心期盼你們能渡過這些難關。一定會的,因為你們是我見過的意志最堅定的一對伴侶,沒有人能像你們這樣互相支持。當然,如果說這樣有什麼壞處的話,就是讓接觸你們的人會不知不覺地提高擇偶標準——比如我現在就想著,我未來的伴侶也一定要像您一樣,能夠做一個耐心的聽眾,來忍受我這一番又羅嗦又不知分寸的長篇大論。好了,我該回去了。”

達莉亞把因伐羅修送出大門後,靠在門上,嘆了一口氣。這番對話起因於她謹慎提出的問題:“你的父親是怎樣的人?”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因伐羅修很巧妙地迴避了這個問題,把焦點轉換到自身之上。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但她試圖引出這些話,卻不是偶然。

昨天喬貞終於回來之後,似乎不太高興——至少不像別離半個多月之後的反應。雖然達莉亞為了減輕喬貞的情感負擔,有意不把自己重逢時的興奮表現得太明顯,但是喬貞懷抱的僵硬還是讓她感覺到:哪兒出了問題。

這段時間以來,林德因為工作繁忙,只偶然拜訪過一次。因伐羅修來了四、五次,每次都會從他的調查任務開始話題,但最後會不知不覺地轉化到更個人的層面來。這對話雖然從來未達到具有親密性的程度,但達莉亞仍然不打算把這一點告訴喬貞。即便如此,她還是注意到了喬貞很快就把話題轉移到因伐羅修的身上,提醒她“不要太輕信他”。於是,達莉亞就對他說:

“你又讀了那份報紙,是吧?”

她從未見過喬貞如此尷尬的表情。他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移了一下,眉毛刻意地低垂下來,看上去有些煩悶,什麼也沒說。達莉亞早就讀過了那篇文章,但它不比喬貞不在身邊的事實更讓她心煩;而且她深知自己對因伐羅修的好感僅停留在友好鄰居一般的層面上,也就很快拋在腦後了。達莉亞能從喬貞的眼神看出來,他當然不相信報紙上所說的一切,但這並不等於作為一個男人,他不會因此而煩心。

“他父親德薩·蓋爾芒特找上了我。是他把那張報紙給我看的。”為了努力不讓自己聽上去像在逃避責任,喬貞立刻轉換了話題焦點。“德薩對兒子小時候管教的嚴格是出了名的。他找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希望把因伐羅修從你身邊隔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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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薩為什麼不自己做這件事?”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花了一些功夫才打聽出來,原來他和兒子之間不聯絡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他不肯說明白,但這時間大概得用年份計算。他已經沒辦法直接管教兒子了。”

正是這句話讓達莉亞今天決定引發關於因伐羅修父親的話題。當然,她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她完全能理解因伐羅修的迴避。他提到父親的極度嚴厲,也算是提供了一個婉轉的答案。比起因伐羅修,她倒是更擔心喬貞的行為,因為她相信喬貞一定注意到了:兩篇詆譭性質的文章,作者都是一個人。喬貞越是故意不提,越表明他會計劃些什麼。

我多希望你能對我更坦白一些,她想。剛才因伐羅修所說的那句“沒有人能像你們一樣互相支持”,在她聽來是有些過譽了——達莉亞覺得喬貞不知不覺間低估了她能給他提供的支援。但是,終於聽到了一個外人對自己說“你們一定能渡過難關”——這句話讓她今天剩下的時間裡都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