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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在剛睜開眼睛的前幾秒,喬貞眼前只是一片灰白,而他的意識比視力的甦醒又慢了一拍。當他轉過頭看見玻璃窗之後,才發覺剛才那灰白的東西是牆壁;牆壁和玻璃窗兩個關鍵性的物體把他的辨識力從混沌中帶回現實世界,使他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是“房間”。然後是空氣在鼻腔中掠過而帶來的微癢,這是一次“呼吸”。這時候,喬貞才明白自己是活著的。雖然他還沒有立刻意識到自己曾經經歷長時間昏迷,但卻明白這不是如日常睡眠一般的甦醒:在那一類每天都會發生的甦醒中,人在入眠前和甦醒後都始終存在於同一個世界,只是意識暫時關閉。而現在的喬貞,卻彷彿是用自己的意識重新發現了一個和睡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清醒了。他發現自己所處的是一間寬敞的單人病房,同時腦袋裡有一種強烈的本能告訴他不應該隨便移動四肢。他把頭往右轉,朝向房門,發現了一個背靠著牆站在屋外的男人。那人回過頭,和喬貞的目光相匯了,便趕忙離開了門邊。半分鐘後,他把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帶了進來。從醫者的裝束,喬貞認識到自己身處在教會醫院裡。

“他醒了多久了?”醫生問那個男人。

“就剛才。”

“喬貞先生。”醫生站在床頭,提高聲音說了第二次。“喬貞先生。”

“我能聽見。”喬貞說。

“能看見您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我在哪兒?”

“救贖之光醫院。我得給您做一些簡單的檢查……”

“我在這睡了多久?”

“五天了。來,你們倆把喬貞先生扶起來一點……”

一名女護士把手探向喬貞的枕頭。喬貞抓住了她的手腕。

“達莉亞……在哪兒?”

女護士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醫生。醫生說:

“達莉亞夫人就在隔壁病房,您放心。”

喬貞掌底按住床沿,把身體撐起來。一陣突然的劇痛讓他暫時中止了動作,但停歇一秒鐘後,他仍然堅持要起身,同時把右腿移出了床。醫生和護士趕忙攔住他,想讓他躺回去,但是那個男人說:“讓他起來吧。別忘記林德大人怎麼吩咐的。”說完後,他就去扶著喬貞。醫生只好站在一邊,雙掌在身前攏合起來。林德曾經囑託:如果喬貞醒來了,不能妨礙他見達莉亞。

“你是誰?”喬貞問扶他的人。

“埃林大人安排我來給您做臨時的護衛。”

喬貞沒再說什麼,要往門外走。護衛扶著他出了屋。喬貞左右看看,發現整條走廊都非常安靜,在不遠處還另外有幾名衛兵。

他們來到隔壁病房的門口;喬貞看見了躺在病床上,閉著雙眼的達莉亞。他推開護衛,獨自慢慢進了屋。護衛給原先在屋裡的一名護士做了個手勢,護士便不發一言地離開了。在她出屋之前,喬貞問了一聲“她有沒有醒來過”,護士搖搖頭,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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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貞在病床邊坐下。自從站在門邊開始,他的視線就沒法離開她。只是這一刻,他沒有特別目的地朝四處張望了一下,彷彿是和要空氣中那些看不見的微塵達成一個協議,要求它們為他和達莉亞的整理出一個寧靜、不受打擾的空間來;提醒它們不要圍繞在達莉亞身邊,以免遮蓋住內在生命力給她蒼白的肌膚所染上的光芒。然後,他便看著她,聽著她的呼吸聲。

呼,吸。陽光洗刷的,葉脈上飄過的,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永遠存在的空氣,在人體中經歷一段無法言說的旅途。胸部略略擴充套件,然後平復。一個千百萬年來都沒有停止過的過程,總有無數人在同時經歷的神奇過程。這棟屋子裡有兩個人在經歷它。醫院裡有幾百人在經歷它。這條街道上有幾千人在經歷它。街道交織成的暴風城,有幾萬人在經歷它。而暴風城之外,還有無數人加入到這代表著生命力的協奏曲裡,哪怕他們不知道呼吸是多麼神奇的一件事。但對現在的喬貞來說,唯一重要的是,她在經歷它。達莉亞在呼吸。她的呼吸是整個世界中無限進行的過程的一小部分,浩瀚和絃中的獨一個音符,但卻是她一個人的全部。

她活著。

喬貞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右手。它是溫熱的。不是那種在擁抱愛人時希望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種熱度,但已經足夠了。喬貞回憶起了剛把她從水池子裡救出來的那一刻,她皮膚上那讓人心顫的寒冷——彷彿每一滴雨水在她身上停留,都是為了偷走她生命的熱度。那些貪婪、狡詐的水珠子,永遠不會滿足——只要能比那一刻溫暖就好。她的眼睛雖然閉著,但這並不讓喬貞感到沮喪。只要有呼吸,手掌心有溫度,閉上的眼睛就只是休息的象徵,而不代表其它。就讓它們閉著吧。

“達莉亞。”喬貞開口了,但沒繼續往下說。他發覺在這樣的情況下說話,並不合適。他打算把話都留著。

過了幾分鐘,護衛在門口說:“喬貞大人。”喬貞沒回話,護衛過了好幾秒,再次說:“喬貞大人,有人來見您。”

“誰?”

“德薩·蓋爾芒特。其實……他今天一早就在這兒等著了。我可以幫您把他叫走。”

喬貞思慮了一下,吻了吻達莉亞的手,放下,出了屋。德薩站在不遠處,轉過身來。他沒有帶任何人,穿著也很樸素,那只不大睜得開的右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喬貞……喬貞大人。”他開口了,上次兩人見面時聲音中的傲慢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勞至極的自省,就像一個人經歷了慘痛的事業失敗,只能用最後的意志力來防止自身崩潰。

“你不需要這樣稱呼我。”喬貞說。

德薩在迴避喬貞的目光。“我希望能和您談談,關於……我兒子。不,我請求您和我談談話。”

“你想談什麼?”

“我……我受不了醫院的氣味,所以一早上我是在樓頂,等您醒過來。我們能再上樓頂去嗎?”

“德薩大人,恐怕……”護衛說。

“那就上去。”喬貞打斷了護衛。

這棟樓房是救贖之光的住院樓之一,一共有五層,喬貞和達莉亞的房間在第四層。片刻後,他們三人來到了屋頂。德薩走在前面,在上樓梯的時候護衛扶著喬貞。前檢察長老邁的腳步並不比喬貞走得輕鬆。在樓頂上,他們能眺望廣大的院區。

“首先……我想為我兒子向您道歉。”德薩說這句話的時候,離喬貞大概有十碼。屋頂的風從他身後吹來,把他灰白的頭髮掀起了一些。

喬貞沒有回答。

“還有我自己。我……用非常不得體的手段欺騙了您。”

“說下去。”

“是我讓斯基尼寫下了那篇文章。就是……關於達莉亞夫人和我兒子。是我付錢讓他這麼做的。”

喬貞皺了皺眉頭。“我睡了五天,德薩大人。如果你有什麼想解釋的,都儘量講明白,否則恐怕我現在沒有足夠的腦力去理清你想說的東西。”

“我付錢讓斯基尼寫那篇文章,好讓我有理由讓您注意到我兒子。我盼著您把我兒子從達莉亞夫人身邊趕走。因為……我害怕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我知道他會的,我兒子……”

“你和斯基尼怎麼認識的?”

“我們原來根本不認識。有一天他和另外一個人找上我,說我兒子殺了為他懷孕的女人。他們找我要錢。我知道他們說的女人是吉特拉。我早知道搭上這樣的女人不會有好事,可是因伐羅修很早以前就……不再和我說任何話了。”

“你說斯基尼還有一個同夥。”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我想,他應該就是那個叫阿維德的人,因為埃林先生把審問我兒子的情況給我說了說。”

“他們說你兒子殺了人,你就這麼相信了?”

“我不得不信。”德薩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他用右拳按著腦袋,大拇指在薄皮下凸出的血管上摩擦。“噢,我兒子……有了他以後,他就是我的一切。但是他為何會這樣?幾乎是從十二歲的時候,他就想盡一切辦法要離開我。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出其中的理由。他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五歲。當時他想和家裡的一名女傭人私奔。那女人朝我告密,他就殺了她。他把她……溺死了。所以當那兩個勒索犯一說他溺死了吉特拉的時候,我馬上就知道是真的。”

“你逃脫不了責任,德薩。我對你是怎麼帶大兒子,他又是因為什麼才和你斷絕關系的,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這整件事……你也要等待審判。”

“我知道,我知道。昨天埃林先生已經審問過我了,我知道自己面臨著什麼。我付了錢給勒索犯,付錢讓房東替我遮掩這事兒,又付錢讓斯基尼寫那篇文章,為了拯救兒子,我願意付出一切,然而到了最後……昨天,他還是拒絕和我見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他,可是聽埃林先生說我兒子免不了死刑之後,我就放棄了。我想告訴他,那一對雙胞胎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但是,既然他已經免不了一死……”

“雙胞胎在你那兒?”

“我從斯基尼那帶走了他們。為了這個,我又付了一大筆錢,因為斯基尼說阿維德已經和他發生了爭執,似乎是對贖金之外的事情有了更大的興趣。斯基尼說他把孩子交給我是冒著生命危險的,還準備離開暴風城。但是,他最後還是死了。您看,這整件事裡我所做的只有不停付錢,但它們沒有幫上我一點兒忙。但是我不甘心……我想自己還有一件事可以做的。我已經和林德大人籤訂協議,把全部剩餘家產捐獻給了現在在他名下的慈善機構。”

“達莉亞不會要你的錢。”雖然明知機構已經不屬於達莉亞,但喬貞突然有些激動。“你以為這是什麼?贖罪?”

“不,不,不。我連贖罪的資格也沒有。就請把這當作我這個自私了一輩子的人,最後的一點私心吧。我把雙胞胎託付在這機構裡了,我希望他們——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能好好成長起來,不要像他們的父母,更不要像我。當然,他們不會知道自己和蓋爾芒特家有任何的關係。這個家族……到此為止了。”

德薩不再說下去,嘴唇緊閉,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那笑容彷彿是在慶祝自己終於完成了什麼,無論那是驕傲還是恥辱,這都不重要;他只是為自己經歷過了這麼一段歷程而解脫。

“喬貞大人,”他說,“您的刀子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自從那天下午讓你兒子扔到了圍牆外,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它。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借來用用。”

“喂,別開玩笑。”護衛要走上去,但是喬貞攔住了他,然後說:“把你的匕首給他用用。”

護衛有些猶豫,手指放在匕首柄上好一會兒,抽出來一半之後,德薩說:“不,不用了。抱歉。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您回去休息吧,喬貞大人。我得一個人呆一呆。”

喬貞最後看了看德薩。那是一張經歷極度疲憊和折磨後的面龐,就像一個人在沙漠裡絕望地行走數天後,終於找到一個水袋一般,毫不掩飾那瞬間的釋放感,即便他明知水袋裡只剩下毫無意義的數滴。

“再見,德薩大人。”

喬貞和護衛走下了樓梯,回到原來那一層。喬貞仍然打算去達莉亞的房間呆一會兒,但是在這之前,他發現有一些人開始聚集在走廊邊的窗戶前。這樣做的人有醫生,有護士,也有衛兵。他們把腦袋伸出窗外,朝下看。有的人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急忙走開了。有些聽不清的嘈雜聲從樓下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