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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喬貞和埃林進入分局之後,看見吉託被兩名衛兵拖在地上,往臨時牢房的鐵柵欄裡拽。吉託喉嚨裡發出古怪模糊的音節,右邊的瘸腿在地面上抖動。坎農對著吉託握住鐵柵欄底部的手掌狠狠蹬了一腳,迫使他鬆開了手,然後又踩向他的背部,要把他如一團廢紙般踢進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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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只不過離開了幾分鐘而已!”埃林上前推了一把坎農的左肩,正抬腳的坎農一時失穩摔倒在地。

“放開他。”喬貞對仍然壓制著吉託的衛兵說。

“可是……”衛兵看了看倒在地上,被撞青了頭部一角的坎農,又看看眼前的喬貞,鬆開了吉託頸子上的鐐銬。喬貞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休息。吉託坐下後,把雙手放在下巴前面,從扭曲的嘴裡朝著青腫的手背吹氣。

“你這個混小子公開和我作對嗎?竟然還給他上頸環?”埃林說。

坎農一把推開逼視著自己的埃林。“抓捕謀殺犯,使用頸環有什麼不對?你們不是最喜歡證據嗎?那件長袍現在就在你們眼皮底下……”

“夠了。”桑迪斯·織風從隔壁的大廳走了過來。“兩位探員,抓捕吉託是我直接下的命令。你們不應該太為難坎農,他只是聽命行事。”

“桑迪斯,我看你最好把這玩意套在坎農脖子上。”埃林抖了抖手中的頸環。“既然要養狗,至少應該別讓它跳出來隨便咬人。”

“我說了,不要羞辱他。因為他是直接聽命於我。你至少應該對我表示出一些敬意,埃林先生。”

喬貞把一隻手攔在埃林胸前,示意他冷靜,然後說:“桑迪斯大人,我說過了這是我們的案子。您不應該擅自做這樣的決定。”

桑迪斯沒有說話,讓衛兵把一套疊好的紫色衣物遞給了喬貞。

只是隨意一瞥,喬貞就認出了這套服裝。確實是多雷斯遺失了的暮光教徒長袍。從色澤,紋路到磨得發白的地方,他都認識。唯一不同的是,右邊袖口被撕掉了一小片布料。喬貞明白這裂口,和多雷斯的死屍攥在手中的布料是相吻合的。

“證據。這是我從你們人類那兒學來的詞語之一。”桑迪斯說。“雖然渡過了數不清的歲月,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有的人類可以不信仰神而活下去?比如你們兩位,喬貞和埃林先生。你們不信神,只相信‘證據’。那麼我想,這件破爛衣服一定就是你們信仰的東西。被我們發現的時候,它就躺在吉託的床鋪底下。”

“你想怎麼做?”

“宣佈多雷斯殺死了甘邁羅,而一直接受甘邁羅照顧的吉託,為他的矮人‘父親’報了仇。另外,考慮到他從殺人現場偷走了這件衣服,我認為他同時還是一名危險的暮光教徒。”

“你知道這個說法有多荒謬嗎?”喬貞說。“暮光教徒沒有人類的普遍感情。他們不知感恩,只會把他人的關心轉化成十倍的恨意。他們不會有‘報仇’這種行為。”

“我當然瞭解暮光教徒的這個特徵。我正是基於這個特徵,才做的推論。我認為吉託的報仇,意圖並不是為了清償甘邁羅的恩情,而是……同夥之間的互相照顧。你明白了嗎,喬貞?”

這一瞬間,喬貞知道了桑迪斯一直阻撓案件進展的目的。不是為了轉移夜精靈和矮人之間的矛盾——正相反。

“你要驅逐奧伯丁的矮人,”喬貞說。“你不能做這種事。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和夜精靈一同建立起今天的奧伯丁。這也是他們的家。”

“不,我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既然甘邁羅有暮光教徒的嫌疑,那麼一直和他過著集體生活的挖掘隊——也讓人感覺不那麼安全,對吧?或許用一艘船將他們送回鐵爐堡,接受自己種族內的詳細調查,是不錯的辦法。當然,對任何敬重我們夜精靈的外族人,我仍然是非常歡迎的。”

“你想引起政治戰爭嗎?”

“不,我不想。而且我非常肯定不會有任何政治上的衝突。你看,我有證據。在這個基礎上,我會以一個曾經經歷過流沙之戰、獸人入侵,擁有三百餘枚榮譽勳章的忠誠戰士的身份,正式提出遣送的要求。我非常確信無論鐵爐堡,還是你效力的暴風城,都不會有什麼異議。”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埃林右手握拳按在前額上。

喬貞明白,如果桑迪斯就這樣強行結案了,他是無法做什麼的。這畢竟只是一起小小的謀殺案,死者無權無勢,更別提做過暮光教徒。如果真的放到政治高度,沒有人會在意殺死多雷斯的人是誰。

但是,他不能讓事情這樣發展。有人被殺死了,有人需要贖罪。不是為了所謂的正義,而是為了事物的本來面貌。

“你不知道這幾天的調查,出現了多大的進展。”喬貞說。“可以負責地說,我們已經接近案子的核心了。不能現在放棄。更何況,程式上來說,這件長袍需要得到我和埃林的承認,才能成為有效證據。”

“我們不如直接看看,那些外交官員會更相信我,還是你吧。”

喬貞搖了搖頭。“桑迪斯,你活了幾千年了。我一直很敬佩你作為戰士的生涯。但是,在積累過千年的智慧之後,你真的認為把各個種族隔離開來,就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手段嗎?我知道你曾經因為領地經濟緊張,不得不把土地出售給人類。你希望奧伯丁能平靜地永存下去。但是現在,你正在把事情推向反面。好好想想吧。”

桑迪斯略微抬起下頜,眼睛半閉著。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再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過後,如果還不能結案,我不會再讓步。”

說完後,他帶著衛兵離開了。坎農按著被撞傷的額頭跟了上去。

“你說服他了,”埃林說,“幹得不錯。要點是什麼?煽動他的自豪感嗎?”

“不。只是讓他想想。別再廢話了,快把吉託帶走吧。”

他們把吉託帶到了古博·布拉普的船上。看著額頭結著血痂、雙手青腫的吉託,古博睜大眼睛說:“我聽說你們軍情七處的人都喜歡虐待犯人,原來是真的啊。嘖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少來了,不是我們幹的。”埃林說。“又回到老問題了。古博,我們在甲板上談呢,還是下到船艙裡面?”

進入了四個人,船艙顯得有些擁擠。

“好了,第一個問題。”喬貞說。“古博,你一定要精確地給我翻譯。有不懂的詞就誠實點,不要想用個‘差不多的’糊弄過去。替我問吉託:是不是他殺死了多雷斯?”

這只是一個例行的問題,喬貞想藉此觀察一下吉託的反應。在打著手語的吉託,不時用僅剩的小半只左眼看看喬貞和埃林。

“他說不是。”

“下一個問題。那件暮光教徒長袍是不是他從多雷斯那兒得到的?”

“暮光……暮光的手勢是什麼來著?……哦,想起來了。喔,他說不是,沒見過那件衣服。”

“那麼,下個問題。”喬貞說。“他的父親是不是多雷斯·斯特萊福?”

古博扭過頭,一臉彆扭地看著喬貞,就好像在說“你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喬貞瞪了他一眼,說:“你就照直翻譯。別的都別管。”

雖然由於古博的手語技術不精,整個過程有些磕磕碰碰,但喬貞和埃林總算得到了不少情報,包括預料中的和預料之外的。

多雷斯不是吉託的父親,但他的確是吉託在孤兒院成長期間的匿名供養人。在孤兒院院長潛逃的時候,多雷斯突然提供了一大筆錢,資助吉託買來了土地租用權檔案。到今天為止,租用期仍然有二十五年。

喬貞相信這筆錢,正是雅可遜三年前放給多雷斯的高利貸。

“吉託說那是禮物,”古博說,“生日禮物。”

“你覺得多雷斯為什麼會資助他?”埃林對喬貞說。

“這得看下面幾個問題的答案。吉託,你是不是在十五年前那場暮光聚會上被燒成這樣?”

吉託明顯激動起來。他的手指顫抖著,嘴裡隨著手上動作發出古怪的鳴叫。

“是的,他說是。他……只是一個作為‘種’的孩子。”

“‘種’?那是什麼意思?”

“他說,那是指第一個被綁到柴堆上焚燒,好為其他想要獻出自己孩子的人做一個……演示。……銅須國王萬能的鬍子啊。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可怕的東西。你們不能找別人嗎?我不想翻譯下去了……”

“不行,古博,你一定要幫完這個忙。”

突然間,吉託自己不停地打起手語來。他動作短促、激烈,幾乎要從凳子上站起來,大粒的汗珠從頭頂滑落,整張臉因為焦急而顯得更加扭曲、可怖。

“快,古博,告訴我們他在說什麼!”

“別急我呀,你們兩邊都不能先停停?哎,苦命啊我……好了好了,他說,他說……紅項鍊!不,有紅寶石的項鍊。他記得這樣一件東西,在一個小屋子裡……屋子裡很黑……但是他當時不害怕。因為還有其他人在。是其他的小孩子。有一個女孩,比他大幾歲的,把自己的紅寶石項鍊給了他,說這會陪伴他……會讓他心安。不,不。吉託沒有拿到。這時候,門開了。有穿著深紫色衣服的人進來了,他們很高大……很可怕。他被抓住了,拖出門外……然後就是……火焰……火燒起來了……很痛苦……”

“為什麼沒有拿到項鍊?快問他!”

“不知道,不是我,是他說不知道。但他記得那個女孩的名字……赫……赫……赫莉歐。這是那個女孩。”

吉託狠狠地把拳頭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嚇得古博蹦了起來。他如同要碾碎自己的骨頭一般,砸了兩次、三次,在那只殘缺的左眼中,有淚水溢了出來。那是徒勞無益的淚水。他這具殘缺、醜陋的軀體所承載的痛苦,是淚水無法傳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