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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三個月後,奧伯丁為前治安官馬紹克·莫傑坦恩舉行了公開的葬禮。根據女侍的說法,他是在睡夢中停止呼吸的。七聲禮炮過後,他的棺柩埋在了西南區的公墓中。

多雷斯的案子結案後不久,雅可遜就因為放高利貸和騙稅,被押解到暴風城進行嚴密的調查。他是自首的。自從萊蒙尼託死後,他就無心打理事業,彷彿變成了一副行屍走肉;但是喬貞沒想到他會走到自首這一步。他控制的南區本該由暴風城的臨時官員接管,但出於政治壓力,所有權被還到了桑迪斯·織風手中。

吉託主動跟隨剩餘的挖掘隊成員前往希利蘇斯。古博·布拉普扔下自己最愛的漁船也一同去了,他是這樣解釋的:“只有我一個人能和這儍小子說話了,總不能放著他不管吧?”臨行前,吉託將孤兒院的土地所有權讓給了馬紹克遺產的法定繼承人——坎農。價格比多雷斯幫他買來的時候還要低,不過喬貞也沒辦法插手。

得到整塊西南區土地的坎農,在馬紹克葬禮的前一天,也將地產轉讓給了桑迪斯,價格和多年前馬紹克的購買價一樣。這樣一來,整個奧伯丁又重新回到了夜精靈的全面管理下。喬貞想,桑迪斯幾千年的智慧倒是小事,關鍵是他有人類不可及的壽命去等待,這才是最關鍵的。

“你不快去洗個手嗎?”葬禮結束後,埃林拍著自己的手,對喬貞說。

“為什麼?”

“我們剛才不是都往馬紹克的‘套房’上面撒了土麼。”

“那又不是淤泥,不沾手。”

“倒不是髒不髒的問題,你知道那是什麼行為嗎!是對死者‘致敬’啊!給那個臭老頭致敬?別開玩笑了,我不會用這樣的手去碰任何一個姑娘——糟糕。桑迪斯在朝我們這邊看。啊呀,他遛著他的狗兒過來了。我先走了,你去應付他們吧。”

一說完,埃林就飛快地閃到了墓場周圍的林蔭後。桑迪斯帶著兩名衛兵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種沉默的自信。坎農跟在他身旁,準確地保持著一個步伐的距離。

“桑迪斯大人。”喬貞先開了口。

“對於馬紹克·莫傑坦恩的去世,我感到非常遺憾。我要說,即使是在夜精靈中,也很少見到這樣盡職盡責的人。”桑迪斯說。

“沒錯。”喬貞不置可否地應了下。他知道桑迪斯的客套話,往往是另一個不愉快話題的開端。

“但是,他也是非常幸運的,因為有一位優秀的兒子將繼承他的遺志。”桑迪斯拍了拍坎農的左肩。“以奧伯丁最高行政領導人的身份,我已經任命坎農·莫傑坦恩作為奧伯丁新的總治安官。”

果然如此。喬貞想。

坎農挑釁地笑著,對喬貞伸出手。“以後我就是你新的上司了,喬貞先生,”他說,“讓我們共同努力吧。”

“我懷疑。”

喬貞並沒有做出行動,坎農知趣地把手抽了回去,並不掩飾自己得勝的笑容。

“時候也不早了,”桑迪斯說,“喬貞先生,你願意和我們共進午餐,一起討論一下以後的治安工作策略嗎?”

“我現在沒心情吃午飯,但是確實有事情想和您討論一下,桑迪斯大人。就在這兒。”

“哦?請說。”

“關於多雷斯·斯特萊福的那件案子,我想了很多……”

“已經結案三個月的案子,仍然在困擾你嗎?”

“沒錯。我有一些感想。”

“抱歉了,喬貞先生。我們接下來的任務還很繁重,不應該該再提起這已經結束的……”

“這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的,”喬貞說,“我保證您有時間吃午飯。請聽我說完。根據塞諾妮的證詞,還有我親耳所聞,萊蒙尼託在最後的瘋狂中,一直重複這句話:‘我吊起了自己的父親’。這成了他的自供。”

“這也是能把這個案子結束的最大理由,有什麼問題嗎?”

“哦,有的,很多問題。但因為某些原因,我直到今天才能對您說出。他說的只是‘吊起了父親’,而不是‘殺死了父親’。這句話把我帶回了最初的殺人現場中:犯人從暮光教徒長袍上撕下了一塊布片,讓它攥在多雷斯手中,然後帶走長袍,作為栽贓吉託的道具。但他犯了一個錯誤:在吊起多雷斯的過程中,由於屍體手指還未僵硬,布片掉落了下來。既然利用布片栽贓是犯人的一個主要目的,那他又為何會如此粗心大意?

“再回到萊蒙尼託身上。由於自小被成為暮光教徒的父親背叛,他對這類人正是恨之入骨的。他不僅是對父親個人復仇,更是對父親的暮光教徒身份復仇。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帶走可以證明多雷斯曾經的教徒身份的長袍,並用它去栽贓另一個人?這不是很不自然嗎?”

“我不太理解你是什麼意思,”桑迪斯說,“對於人類的瘋狂心靈,我瞭解不多。”

“或許是這樣。但有一件事,是無論種族、無論性別,都無法否定的。那就是:犯罪,必然有動機,也就是犯罪者必須獲得利益。多雷斯的案件,其實分為兩個部分:一是謀殺多雷斯,二是栽贓吉託。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說明萊蒙尼託可以從栽贓吉託這件事上得益。總結起來,我認為:萊蒙尼託帶著復仇的心去找父親,卻只看見他倒在地上的屍體。這超乎他的預料,驅使著他急急忙忙寫了一封措辭有漏洞的遺書,然後把屍體吊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布片從多雷斯手中掉落了,但萊蒙尼託並不會注意,因為他不知道這布片代表的意義。所以他在自白中,只是說‘吊起了自己的父親’。”

“你的意思是,謀殺多雷斯的另有其人?”

“您沒有聽清楚我的話,桑迪斯大人。實際上,應該說謀殺多雷斯和栽贓吉託的另有其人。必須有一個人,能同時從這兩件事中得利。”

“哦?假若真是如此的話,我希望你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否則,我真的不想在已經收入檔案中的案子浪費時間。”

“那我就直言了,桑迪斯大人。”喬貞說。“您真的打算讓一個殺人犯、栽贓犯,擔任奧伯丁的新治安官?”

“什麼……?”桑迪斯皺起眉頭,望向身邊的坎農。

“你瘋了嗎,喬貞?”坎農說,“我知道你向來厭恨我,不過至於到這地步麼?桑迪斯大人,您不應該在這種瘋子身上花時間……”

“我希望你立刻收回這無理的話,並且向坎農治安官道歉,”桑迪斯說,“否則,他上任後的第一起案子,就會是你的誹謗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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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以逮捕我,不過我必須把話說完。對於這個推論到今天才提出,我也是不得已,因為真正的‘證據’正是今天才出現的。它就是您剛剛簽下不久的西南區土地所有權轉讓書。

“聽著,坎農。根據遺囑,你會得到馬紹克的全部土地,但其中少了一部分,那就是吉託所擁有的孤兒院土地。那兒雖然荒涼,但仍佔有相當的面積。既然在父親過世後,你這麼快就賣出了土地,很顯然是早有此打算的。你不想經營西南區。但是,如果土地不完整,你也就賣不出理想的價格。吉託對那片土地的持有權仍然有二十五年,但又聾又啞還半瞎的他,如果不找個代理人,是無法讓他交出那片土地的。更何況,馬紹克時日不多了,你也沒辦法等二十五年。

“正在這時候,甘邁羅出現了,並且打算把吉託帶往希利蘇斯。甘邁羅會手語,正是一個理想的代理人。但是很可惜,他被多雷斯殺死了。雖然這個結論在當時並沒有公開,但是能瀏覽所有案件資料的你,自然能瞭解這點。你對多雷斯一清二楚,還知道他藏著一件暮光長袍。這有什麼奇怪的呢?畢竟你是我和埃林的‘搭檔’。

“火焰節的前一天,我、埃林和多雷斯談論了關於讓他退休的事情。多雷斯提出再停留一天,我們答應了。這裡我要提出一個假設:你偷聽了我們的對話,知道最後的機會來臨了,不能再錯過。在那天夜裡,你實行了預謀已久的計劃。

“你殺死了多雷斯,讓他躺在地板上,手裡攥著布片。後來,藉著桑迪斯搜尋孤兒院的命令,你把準備好的長袍放到了吉託的臥室下,試圖栽贓他為暮光教徒和殺人犯。一旦計劃成功,你就可以分文不花地取得那片土地。但是你的計劃失敗了,因為我和埃林一開始就知道,吉託是被陷害的。

“坎農,你知道我和埃林為什麼討厭你嗎?不,不僅僅是我們。幾乎所有治安局的人都討厭你,因為這是一項要求效率的職業,但你呢?總是徒勞無功。這件事發展到現在,你看上去是個勝利者,因為最後吉託還是去了希利蘇斯,你還是得到了土地——雖然多花了一些錢,但就謀殺和栽贓兩件事來說,確實是徒勞無功了。你本來不需要犯罪,只需要等待,就能迎來圓滿的結局,對吧?如果你不把整個西南區賣掉,從而證明了你自己的獲利,我也不會說出這些話。你是個徹徹底底的蠢貨,坎農。

“當然,桑迪斯大人,我並沒有絕對的物證來支援這個理論,其中還存在著一個主觀假設,但回到案件的核心問題‘誰能夠同時從謀殺和栽贓獲利’,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答案。我的話說完了,如果您認為這是誹謗的話,可以馬上逮捕我。”

喬貞盯著坎農。他可以看見坎農的下頜在顫抖。

桑迪斯沉默一下,然後說:“喬貞,我可以接受你的部分說法。就把新治安官的任命推遲吧……”突然間,坎農猛地撞開了桑迪斯,搶出桑迪斯腰間的長刀,向喬貞揮砍而去。他沒有砍中,立刻就被一直跟隨著的夜精靈衛兵壓制在地上。

“那是很差勁的一刀,”喬貞說,“你真的有做過練習嗎?這件事又白乾了,坎農。”

“別用那種了不起的眼神看我,”坎農呼喊著,“別看了!我……為什麼所有人都這樣?我只是想要一點點的尊重,為什麼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做錯了什麼?……父親,你為什麼要生下我?……既然你毫不關心……我恨你……我恨你們所有人……”

喬貞一直看著這個渺小的人。但突然間,他感到內心一陣刺痛。坎農的犯罪徒勞無功;也就是說,多雷斯的死毫無意義。如果坎農沒有殺死他的話,那麼多雷斯將和萊蒙尼託見面。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呢?仍然會是父子相殘嗎?或者以不涉及死亡的方式結束?

這些問題已經無法回答了。喬貞知道,幻想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是他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