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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審問室裡,亨利的管家杜爾莫表現得像一塊海綿,能擠出來的水分和使用的壓力成正比,但至少他根本沒有死死守住口風的打算。這就像審問一個內心軟弱的慣偷。

“地下室那些武器是‘遺產’?”喬貞說。

“主人……不,亨利的一個祖輩曾經非常富有。他想建立私人武裝來保衛自己的財產,所以就花大價錢製造了這些武器。全都是特別設計的,上面還有家族徽章呢。”杜爾莫瞪起不安的眼睛,來回望著喬貞和赫尼。“兩位大人,你們該不會要讓我去坐牢吧?”

赫尼無奈地和喬貞交換了一下眼神。杜爾莫絲毫沒有富商管家那種鎮定、知禮節的樣子。

“那是你現在還用不著關心的事情。”赫尼說。“但是你提供給我們的情報越少,就越不要對自己的下輩子抱太多期望。現在繼續。”

“好的,大人。我說到哪兒了……?對了,那個祖輩打造好裝備後,開始招募村民組建自己的私人護衛隊。一些山賊趁機混進來,騙到了他的信任,把他殺死,卷走了他的財富。但他們並沒有發現密藏在暗室裡的武器。這個家族就從此衰落下去了,一直到亨利這一代。他做行腳商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找到這批遺產——最後他成功了。”

“然後他就把它們全部賣給了辛迪加?”

“不,不是的,赫尼大人。亨利很聰明,他知道那樣做太急躁,弄不好會人財兩空。他慢慢來,從一把劍,一杆火槍開始。他會對那些買家說‘我有一兩件好東西’,而買散件武器的人通常都只是小流氓,沒有殺死供貨人的膽量。他就這樣在小買家中積累財富,直到他在這一行中得到了足夠的尊重——這時候他才敢和辛迪加做生意。在道上,沒人敢殺死一個廣受尊敬的供貨商。那可是不好玩的。”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他是在成為富豪之後才聘請你的,為什麼要向你透露他的過去?”

“這很簡單。”杜爾莫顯露出一種古怪的自豪神色。“事實上,我是他最早的客戶之一。我和他的關係,比二位大人想像中要來得穩固。”

喬貞不由得想:是啊,沒錯,看來亨利家族還真是有信任不法分子,結果為害自身的傳統。真夠有遠見的。

“他富有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下了那塊地下密室的地皮,在上面建立起了住宅。我就是那時候被他聘去管理財務的——你們知道,專門管軍火生意的那塊賬。名義上是管家,不過我可連一個碟子都沒端過。可是接這活後的第六個月,我開始明白——亨利的生意做不長久了。存貨已經快消耗光了。我勸他趁機洗白自己,老老實實打理布匹生意。但他準備最後做一筆。”

“沒有貨物,他打算用什麼來做生意?”

“他知道所有客戶的名字。您在他給我管理的賬本上找不到任何名字,收貨人都用A1,C3,K6之類的代替——名字都裝在他的腦袋裡。他打算,呃,勒索這些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辛迪加的人,如果您想知道他為什麼被暗殺,我敢說,這就是原因。”

“你今天為什麼要去地下室?”

“這只不過是巧合,我保證。雖然我事先打聽到了喬貞大人的名字,還知道你們兩位在一起查這個案子。但今天我去地下室,只是為了趁鑰匙還在手裡的時候……”

“撈點值錢的東西走人?”

“我承認是有這麼個想法,赫尼大人。但我真的沒有別的意圖了,而且我這人也沒什麼野心,您看,您一說要我留下鑰匙,我馬上就放棄了這最後的一點念頭。現在我把所有知道的東西都說了,能不能放我走……?我保證馬上離開南海鎮,永遠不回來,兩位大人。”

喬貞搶在赫尼跟前開口:“非常感謝你能這麼合作。不過我們現在要以偷盜未遂,和以不法途徑購買武器的罪名關押你。”

“什麼?等等,……赫尼大人,這是您管理的地盤對吧?得您說的話才算數,怎麼能讓這個外來的……喬貞大人,我沒有不敬的意思,可是……”

赫尼揮了揮手招來兩名士兵,把一臉慌亂的杜爾莫挾走了。

“喬貞,你怎麼想?”

“需要進一步的審問。但不是今天。如果他說的全是真的,事情還沒有完。”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只殺死一個可能會透露同夥情報的人就結束,這聽起來更像一個黑道上的仗義行為,而不像辛迪加這樣有規模,富於攻擊性的組織會幹的。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和足夠的等待。”

“聽上去我應該想辦法招募更多的志願兵。”

“你應該的。”

“那麼……大衛·朗斯頓,可以把他放了嗎?”

喬貞沉默了一下。

“不。不要放他,但也不要給他太大壓力。”

“你認為他還是有殺人嫌疑?或者說他也是辛迪加的一員?說真的,喬貞,看他那副連蚊子都不敢拍死的樣子……”

“我沒有這麼說。但要放他,還不到時候。不要給他壓力,不要打他,但是也不要給他任何優待。”

我是不是太沒有主見了?赫尼心想著。但是他明白,如果沒有喬貞的話,對案情的瞭解或許永遠不會走到這一步。所以他說:“那就這麼辦吧。”

接下來的時間喬貞都在治安隊的檔案室渡過,試圖尋找模式化的系列犯罪資料。這天晚些時候,他回到了他在南海鎮的臨時寓所,沒有預料到看門人會說“有人在你房間門口等你”,並且立刻起了警覺心,更沒有預料到蹲坐在自己房門口的是舍爾莉。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喬貞說。

“我哥哥昨天給我說的。”

“你哥哥?誰?”

“赫尼啊,赫尼·馬雷布。你不是到這兒後就一直和他工作麼。”

[i]馬雷布兄妹。舍爾莉·馬雷布和赫尼·馬雷布。我之前怎麼就沒有注意這個姓氏巧合?就因為這和手頭的工作無關?[/i]喬貞腦袋中突然浮現出赫尼治安官被他這個外來的探員使喚了一整天後,向自己妹妹吐苦水的可憐情景。

“那麼……你來做什麼?”

“你不想請我進去坐坐麼?聊聊天什麼的。”

“呃,這是臨時找的便宜房子。髒得要命。我看還是算了吧,”看到舍爾莉面露失望,喬貞趕忙介面說,“不如出去走走吧。”

“也可以。”

喬貞伸出手,把一直蹲坐著的舍爾莉拉起來。看來她沒四年前那麼瘦弱了。這個想法在喬貞接觸到她指節的一瞬間就蹦了出來,自然得像事先排演的臺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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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說聲抱歉。那天我好像太激動了。”

“沒事。幹我這行確實挺讓人懷疑的。”

“我後來去問過了大衛,他說你沒有打他。只是問了些話而已,這是你的工作,我不應該……”

“好了,不談這個了。”

他們走上街道。今天沒有下雨,但地上還是積滿了淤泥。當馬車要駛過的時候,他們會早早躲開。南海鎮沒有乞丐,只有拉著破舊小提琴,或者玩著簡單雜耍的人,就算你經過的時候不朝裡面扔下銅幣,他們也不會抱怨,而是繼續把玩自己的活兒,偶爾微笑。在和舍爾莉重逢之前,他們是南海鎮中喬貞唯一抱有好感的人群。

他們沒有說很多話。喬貞瞭解到的最重要訊息是:在他離開米奈希爾後,舍爾莉也馬上回到了南海鎮。她現在靠織造、縫補漁網過日子。每週三次到家裡的魚店去幫忙。去年她在鎮裡的豐收節舞會上拿了第四名。

喬貞對於自己沒什麼可說的,舍爾莉也沒有刻意去問,尤其是他進入軍情七處後的經歷。他很想好好地看看舍爾莉,凝視著她的眼睛,就像一個知道自己馬上就變瞎的人,想把眼前所有景物都收進心底那樣看。但他不敢。

比起四年前,她完全沒有變。所有的變化只不過是自然而然的成熟。但他自從進入軍情七處以來,就有些東西真的被改變了。他怕被她看出來。有的時候,一次凝視就夠了。

這情況一直持續著,直到舍爾莉突然說:

“你……不能讓赫尼把大衛給放了麼?赫尼說他已經沒有什麼嫌疑了,是你和他一起證明的。”

喬貞有一種突然被淹進水裡的感覺。難道她來找我,只是為了提出這個要求?她是為了大衛才來見我的?

“不行,”喬貞說。“現在還不能放他。”

他害怕的事情發生了。舍爾莉看著他的眼睛。她眼睛中顯露出疑惑和失望,還有某種無法解釋的東西。這不是無意的凝視,而是在找尋你內心深處秘密的時候才會出現的。

“我知道了。”

喬貞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麼。

“那麼,我走了。謝謝你陪我。”

你要去哪兒?

舍爾莉離開之後,喬貞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然後回到自己的臨時住所。他打開門,進入這其實很整潔的屋子。雖然整潔的關鍵原因是屋子裡幾乎沒有什麼東西。一張床,床底下放著他的灰色皮箱,裡面有一些生活用具,一點關鍵資料和兩把匕首;還有一面床頭桌和一把椅子。

桌子上擺著一個四寸見方的小畫框。裡面裝裱著的是舍爾莉四年前的畫像。這是他剛才拒絕讓她進屋的原因,他完全可以設想當舍爾莉看見這張畫成為屋子裡唯一擺設的時候,他該有多尷尬。

那是他四年前親手畫的。他記得,為了是否把舍爾莉的雀斑也畫上去,他倆當時還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