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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早上九點左右,喬貞站在隔離屋廢墟中央,看著四周這奇怪的景色:隔離屋燒燬得徹徹底底,一片焦黑,而就在不遠處,樹林、兵營以及帳篷仍然好端端地立著,和每一個有著陽光卻瘴氣環繞的早上一樣,怎麼也看不出它們昨夜離一場火焰如此之近。這就像無形的巨人要毀滅這世界,但是在單單踏下一腳後,就改變了主意,帶著席捲而上的火煙消失在雲層中。氣味:腐臭的,苦澀的,刺鼻的。

昨夜發生了太多事,但是首要任務還是要清理現場。內部的無數次爆炸把屋子破壞得十分徹底,所有相對完整的屍體——如果說面部輪廓依稀可見就能算是完整的話——都已經從廢墟中掘出,送到停屍房,讓唯一見過他們所有人的埃林辨認身份。

在從火灰裡往外扒屍體的時候,士兵們非常小心,甚至有些神經質。一支前臂連線著燒掉了一半的焦黑手掌突出地面,在他們眼裡就像某種能獨立於軀體而存在的活物,會突然探出拽住生者的手,把他們一同拉進那片仍然未完全冷卻的土壤中。如果屍體上有沒有燒焦,仍然顯露出白色的皮膚、紅色的血管,那士兵們顧慮就更多了:他在生前已經成為了天災嗎?就算沒有,那瘟疫也曾在他的身體組織之內流竄吧?這些毀滅性的、把人變成嗜食活人血肉者的不可見之物,會不會透過這裸露的皮膚侵蝕到我的身體上?關於瘟疫傳播原理的教育告訴他們這是不可能的,但仍然不能阻止他們做出一邊要掘出屍體,一邊又想儘量遠離它們的矛盾行動。喬貞不得不大聲提醒一名士兵,讓他撿起從裹屍布邊緣滑落下來的一節小腿。

雷納朝喬貞走過來,臉頰和鼻翼上都用膠布固定著藥棉。他昨夜的衝動行為讓喬貞有些訝異,這個總是一塵不染的男人在西瘟疫過了好幾年也沒讓面部帶上什麼傷。

“弗林特怎麼樣?”喬貞問。

“關在獨立牢房裡,還算老實。好像睡著了。”

“作為他的同事,我應該對你道歉。”

“這沒什麼。你總不會認為我和他共事這幾年,從來沒出過任何衝突。”

“但是他殺了一個士兵。”

雷納沉默了一下。“你會向七處上層通報弗林特的事情嗎?”

“我覺得他應該受一定的懲罰,但是……讓我對老人通報這件事?那還得考慮考慮。”

“如果我說我不打算追究他的過錯,會不會有助於你做出決定?”

“那樣的話我會當這件事沒發生。”

“好,那就當沒發生吧。”

喬貞回憶起雷納給他展示失蹤戰士鎧甲,說出“我生來就是一個軍人”的那一刻。當時,他似乎能看見無名戰士的死魂靈在雷納的眼瞳深處掙扎、翻騰,讓雷納為他們追索失去的東西。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決定。”

“如果沒有弗林特在,我們的戰爭現在也不會進展到這階段,這我再也清楚不過。而他殺死的人……”他停頓了一下。“不管怎麼說,已經沒救了。”

當時那裹在火焰中的人,向弗林特探出一隻手。他是在求救嗎?喬貞蹲下來,用匕首挖掘土地裡的一塊金屬物體。

“而且弗林特也已經受到懲罰了。”

“你是指艾米?”

“對。像弗林特這樣的人,曾經對艾米求婚,談起來多少讓人覺得有一些幽默感。不過從今天開始,再也不會有人這麼想了吧。”

“我們還沒有發現可以指認為艾米的屍體。”

艾米的房間裡因為有最多的藥液,爆炸情況特別嚴重。事實上就連最靠近她房間的幾個隔離間,屍體也已經亂成一團,很難判斷他們還活著的時候身處於哪個角落。

“我也知道她也許還有可能活著,但弗林特在那一刻體會到的感覺是真實的。這也算得上是適當的懲罰了。”

“如果她在火災發生前一分鐘離開,進入樹林,我們不會知道。如果火災剛剛發生,還沒有蔓延到她房間的時候,她離開了,我們也不會知道。”

“你覺得有可能是她放的火?”

“我只能說目前還沒有任何嫌疑犯。”

一個小時前,喬貞已經詢問了第一個火災的目擊者。當他發現的時候,火舌已經從屋簷下的木料之間吐出來了。因為整間屋子密封,正面連窗戶都沒有,所以假若火焰是從內部燃起,那麼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沒有人注意到是有可能的。就算有煙從屋子後面唯一的窗戶冒出來,在黑夜中也很難注意到。這名目擊者報告給雷納,等雷納趕到的時候,屋子已經全部燃起來了。“當時沒有看見任何人”是目擊者的說法。

喬貞明白,“沒有嫌疑犯”和“有大量嫌疑犯”往往只是一紙之隔。

“我不是專家,”雷納說,“但是……喬貞,如果火真的是從內部燒起來的話,那麼最有可能的人不就是艾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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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是一直居住在這兒的人,而且我們還沒有發現她的屍體。雖然不能辨認身份的女性屍體一共有三具。”

“我還不夠瞭解這個人。你覺得她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瞭解她,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自己的推測很荒謬。她或許是我見過最盡責的戰地護士。雖然現在說這些不大合適……暗中傾慕她的士兵不少,當然,他們絕大多數都沒有接近這屋子的勇氣。不願和弗林特競爭也是一個原因。”

“不,你的推測不荒謬,只是不負責任而已,而且這和動機無關。沒有人知道火災發生前,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在艾米的房間裡。也沒有人知道在第一個目擊者去向你報告的時間內,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接近屋子,或者從屋子裡出來。你這麼急著要指證艾米,聽起來就像要儘快讓我把調查焦點鎖定在她身上,這也許會讓我反過來懷疑你的。但是我不會。因為憑你的腦袋,真要誤導我的偵查方向,就絕對不會使用這麼愚笨明顯的辦法。所以在給探員提供情報的時候一定要學會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任,雷納。”

“好吧,”雷納笑了笑,“我說過我不是專家。”

“艾米要逃生的話,只能走正門,因為她的窗戶封著鐵柵欄。但是看這個。”喬貞加大力度,把那塊金屬挖了出來,捏在手裡站起來。

“什麼?”

“普通的家用門鎖,只能是艾米房門上的。那是一道木門,燒得只剩這點。有人給它加了工。”

雷納接過金屬塊。一根細鋼條插進了鎖眼裡,留在外面的部分和裡面的部分彎成直角。

“這樣她就沒法從裡面開門了。”雷納說。

“你可以試試扭這鋼條。”

“男人的手勁才能做到。你是說……噢,抱歉。我還是住嘴。得學會在七處探員面前說話負責任才行。”

喬貞環伺了一下發現門鎖的附近地點,然後說:“我去看看埃林那邊進行得怎麼樣。你覺得時機合適的話,就把弗林特放出來,最好在今天之內。像這樣的人,傷心的時候,幹活力氣也會加倍。”

“讓他幹什麼活?”

“帶他到這兒來,看看他能不能找出最初的引火點。因為弗林特本人就是放火的專家,不是嗎?”

在停屍房裡,埃林獨自面對著七具還算完整的屍體,和它們散發的臭氣。他曾經記下所有瘟疫感染者的名字,熟悉程度連艾米都感到驚訝,但是如今他卻一個人都指認不出。

“希望能夠多一些人記得他們曾經是活生生的人類。”他仍然記得艾米把病人資料交給他,同時說出的這句話。資料已經燒光了,而埃林的大腦中也空無一物。或許也一併燒光了。

記下他們的資料,給他們帶食物的行為,到底有多少是為病人們所做,又有多少是為艾米所做?這個問題沒法說清。或許兩者不是同等重要,但只要缺少其中任何一個方面,他就未必會做那些事。但是,現在艾米已經——至少能說是下落不明,他就立刻忘記了這些受難者的名字,讓埃林為自己感到一陣心寒。

對了,他還記得一個人:喬納森。死在弗林特刀下的喬納森。嚴格來說,是弗林特為他解除了痛苦。要不然,他一時半會還燒不死,還會繼續品嚐超出生者想像的痛苦。火災發生前一天埃林還去看過他,給他帶去了妻子的信。或許這就是埃林還記得他的原因:除了他和艾米,還有一個可以證明喬納森人類身份的人存在。信是從西部荒野寄來的。太遙遠了。如果把喬納森的骨灰灑進會注入無盡之海的河流,那麼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他將隨著洋流衝上西部荒野的海岸線?

不,這太荒謬了。他會在半途就成了小魚的養分。

“有進展嗎?”

喬貞的聲音打斷了埃林的思緒。

“有,”埃林說,“很了不起的進展。沒有一個人是艾米。我能申請加薪了吧?”

“是你自稱記得他們所有人,所以我才讓你做這件事的。”

“我已經忘記了。”

喬貞從牆角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有多瞭解她?”

“談不上多瞭解。我知道你一向欣賞我和女性打交道的能力,不過我和她相處總時間還不到五個小時,喬貞。別對我太有信心了。”

“五小時就能讓你現在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沒錯,五個小時的瞭解,讓我現在稍微走了一點兒神,簡直是太不專業了,是我的錯。但我至少不會花三年的時間追尋一個相處了才十多天,現在連個影兒都沒有的女人。”

喬貞沒說話。十秒鐘後埃林接著說:“抱歉,喬貞。我不是有意……”

“算了。既然你在這面對著屍體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到廢墟那兒看看。而且科爾斯塔那邊也等著你去詢問……那小姑娘怎麼都不願對我開口。我相信你對她有辦法。雖然我不認為她目擊了縱火者,但我們要靠她來解釋和傑邁爾有關的故事。順便說一句,有人在艾米的門鎖上動了手腳,讓她從裡面沒辦法開啟。詳細情況等你去廢墟調查過再說。”

喬貞說完,獨自出了停屍房,步伐很快。

埃林很為自己剛才說的話後悔。但他知道,喬貞在工作的時候,這些不經意的刻薄話根本阻礙不了他的行動。如果它們傷害了他,也只會在他結束工作的時候才顯露出破壞力。

他閉上眼睛,抹了抹額頭。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離自己最近的一具屍體坐了起來。埃林知道這不是幻覺,因為屍體的眼睛張開了,其中是一團混沌的灰黃,口裡流出膿液。它扭頭望向埃林的時候,脖頸關節發出粗礪的摩擦聲。

這個甦醒的人——不,是天災——一瘸一拐地朝埃林逼近。在烈焰裹住身體之前不久,瘟疫終於完全侵蝕了此人的身體,並且在火焰中完成了從死者到天災的轉化。如今,它的眼瞳中充滿對生者的憎恨,和對血肉的渴望。在離埃林還有兩米距離的時候,它的腳踝斷裂開來,倒下了,像垂死的蟲一般在地面翻滾,喉嚨裡發出沸水四溢一般的聲響。

埃林看著它,直到它完全失去聲息。一個再次誕生,又再次死去的天災。埃林始終都沒有拔出匕首,因為他明白它想咬他,但是卻不可能成功——它的人類名字是哥斯林,牙齒掉落了一半,幾乎嚼不了肉的士兵。變成了天災後,埃林反而記起了他的名字。

我曾經答應給他找補牙匠來著。埃林苦笑,聲音憋在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