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揹著鼓脹麻袋的拾荒者在公交站臺的不遠處注視著他們，似乎在等待他們將可樂和營養快線的空飲料瓶被投入垃圾箱。
“送到這裡就沒問題了嗎？”司見肖對韓若一問道。
“社長不會以為我沒有眼鏡就是個瞎子了吧。”韓若一輕笑著搖頭，“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
“這個嘛……如果你勉強要我送佛送到西我也會答應的。”他說，“畢竟今天是為了文學社的事麻煩你們出來，我當然要為所有人的安全負責任的。”
“是勉強嗎？”
“沒必要咬文嚼字吧哈哈哈……”
韓若一默默點了點頭，一輛公交車進站停靠，但不是她要乘坐的線路。
“趁這個機會換個眼鏡也挺好的。”司見肖忽然說道。
“啊？”
“總之挑款式的時候稍微用點心吧，別再用那種故作老成的鏡框了。”他摸著後腦勺說道，“試試活潑或者小清新一點的？”
韓若一抿了抿嘴唇，說：“社長我有點懷疑你居心不良了。”
“我？我有什麼居心不良的。”司見肖無辜地說道，“我只是進諫忠言而已……”
“真的嗎？”
“好吧……是有那麼一點私心，想著以後大家還要在文學社一起努力，見面的機會多，看到更加養眼一點的韓同學。”
“你為何不更坦率一點，把中間那些廢話都去掉，只剩下所謂‘看到更加養眼一點的韓同學’。”韓若一翻了個白眼兒表達自己的鄙夷之情。
這不是想著委婉含蓄一點嗎？中華民族的特色不就是在人際交往中不直接嗎……司見肖訕訕一笑。
“我覺得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給別人，接受欣賞，這本身無可厚非吧。”他說。
“也許吧，不過我不太喜歡被人注視的感覺。”
“我好像也不喜歡。”他思索著說道，“特別是在寫小說的時候，以前總有一些朋友喜歡在我下筆的時候觀察我，那種感覺很不好。”
“因為創作是和自己的靈魂對話的過程啊，本來就不該被外界所打擾的。”韓若一微微一笑，“社長要是哪一天決定開始寫自己的架空世界，一定要通知我。”
“怎麼，你想看連載啊？”
“想。”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故事寫完的毅力，我已經有過很多次半途而廢了。”
把寫到一半的故事丟棄，這種感覺反而不像“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那樣充滿了差一口氣的惋惜，而是“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遺恨。
“那有個人督促鼓勵會更好吧。”韓若一毫不掩飾地在用手指指自己。
“噢？”司見肖抱著不置可否的態度。
有個人監督自己創作，那不就是和職業編輯一樣的工作嗎？可是，迄今為止他所寫的一切都是根據自己的興趣和熱愛，並沒有被什麼人催逼過，當內心被怠惰所籠罩時？來自別人的催促真的能夠激發新的動力嗎？
“就像我在筆記本上寫的那個故事一樣，其實……本來已經不打算再繼續下去了。”韓若一的眼神有些迷離，不知道是因為失去了眼鏡的聚焦還是因為回憶自己曾經的心情。
“是嗎……”
“但是突然出現的粉絲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啊，”她又笑了起來，“那時候我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內心是那麼希望得到認同，希望自己的文字得到認同。”
這麼說來我做了一件好事？司見肖回想起自己當初撿到筆記本時的心情，覺得這應該是一件互利的事。
讀韓若一的故事，給他帶來了不少的樂趣。而且，也給了他發現韓若一這個人才的契機，如果不是因為那本筆記本上的故事，他也不會翻到最後面看到那篇曾經的匿名投稿。
他陷入了自己的遐想中，沒有注意到韓若一的車已經來了，她在登上車門之後回過頭對司見肖說道：“對了，第三件開心的事。”
“嗯？”司見肖吃驚地回過神來。
他一直以為韓若一說有三件開心的事是戲言，沒想到第三件事是真的存在的。
“我很高興重新發現自己喜……”
但他還沒有等到韓若一說完話，車門合上了。
隔著車門的玻璃，司見肖能夠看到韓若一嘴唇翕動，但他並沒有受過讀唇的訓練，隔著一定遙遠的距離也沒法認真看清她發出每一個字的口形。
只是依稀能辨認出結尾的詞語是“世界”。
我和高興重新發現自己喜歡的世界？不，應該不是這樣的，司見肖知道中間那些自己沒有讀出來的話並不短。
她重新喜歡上了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望著駛向遠方的公交車，司見肖腦海中閃過許多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問題就像一道不設條件的語文填空題，所填的內容只要言之有理即可，司見肖曾經很喜歡這種題。
遺憾的是升入中學之後他就基本上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題了。這種填空題大多出現在小學的趣味習題上，用以開拓學生的想象力和思維空間。
他不再去想韓若一的問題，而是將自己代入其中——如果換做是我，又會給這個世界加上怎麼樣的字首呢？
司見肖忽然決定不乘公交車，而是自己一路慢慢地走回家去，因為走在路上的感覺能夠幫他更好地思考這個有意思的問題。
從小到大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地認識這個世界的過程。越是長大，對這個世界瞭解的越多，對事物的看法，也在不知不覺地產生了變化。
江南在《龍族》中寫道：人長大了就是要跟世界和解的，然後就會感謝你遇到過的絕大多數人。
司見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算是真正長大了，因為直到片刻之前他還對這個充滿了大人氣息的世界感到不滿和牴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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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和解的那一天還遠未到來，但他已經覺得自己應該感謝所遇到的絕大多數人們。
能夠和這些自己所遇到的可愛的人活在同一個世界，這也算來自世界的莫大善意了吧。
又一輛公交車從站前駛離，帶起一陣風把少年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了眼前臨近傍晚的現實。
司見肖離開了站臺，順便將手中的空瓶交給了那個等在一旁許久的拾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