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結,日結啦。”
人才市場的門口,有個廠工拿著大喇叭宣傳著:“日薪五百,五百!”
日薪五百?
因為這誘人的“高薪”,很多大神都凝聚過來,伸著頭望著那招工:“什麼活兒?這麼貴?”
“扔垃圾。”
招工看起來不像是廠子裡的人事人員,很瘦,穿得體面,文質彬彬的,戴著眼鏡,斯文得很。
講真,這樣的打扮贏得了我的好感,彼時我正一無所有,衣衫襤褸地坐在門口捉蝨子,因為連喝水的錢都沒有了,正捱餓飢渴,從前會當洗臉水的農夫山泉,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了,然而……
我比從前快樂了很多,天天吃不飽還胖了,簡直活出來了個不科學。
而且這裡讓人舒心的是沒有比較,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因為都太窮了,所以誰也不會瞧不起誰,如果你一旦有了錢,立刻變成了“爺”,如果你慷慨一點請一根煙,說不得你就是“大爺”,地位升降如此廉價,眾人又秉著一種同仇敵愾的窮幫窮心理,所以交往起來格外簡單愉快。
我琢磨著自己就是因為這個所以胖了,而且自己那位主編大概活不過自己,儘管他每天山珍海味,我每天連掛麵都吃不起。
言歸正傳,今兒來了個“大活計”,居然是日薪“500”,很多人搶著去了,我聽了也心動,最關鍵的,那位招工文質彬彬的氣質吸引了自己——我雖然已經加入了邊緣人的行列,知識分子的臭毛病依然改不掉,骨子裡就喜歡文化人,起碼是文雅一點的人兒。
於是我站了起來,擠在應聘的人群裡。
那位招工見人太多了,高聲道:“不要擠,不要擠,這個要看人的,你們都站成一排,對,對,要站成一排,然後我來挑。”
說著,對著大門前面指了指道:“從這裡開始,不要擠,能搶的不要。”
最後那話確實起了威脅作用,大家都並列站成了一排,等著招供挑選。
文靜版招工拎著喇叭,扶了扶金絲眼鏡,開始一個一個地看,一個一個地挑,等到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眼睛裡掠過一絲驚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走了過去。
我心裡一陣失望,感覺今兒大概又要捱餓了,然而忽然,他又走回來,指著我:“就是你了。”
“哇——”
眾人用羨慕的眼睛看著我,五百大洋呢,要知道在這個地方,日結的標準線是100,一下子能賺五百,簡直是直接升闊佬。
其實我也很高興,好吧,我最近總是高興的,我對著那招工笑了笑,職業性地伸出手,忽然又縮了回來,問:“請問貴姓?”
招工怔了怔,扶了扶眼鏡,開口:“叫我金管家就行了。”
金管家?
我怔怔地想著這個名字,其實開始聽到名字的時候,我以為他姓金,名“管家”,不過很快我就明白金管家的意思了。
上了車,隨著他開了很久,到了郊區,然後打開門,看到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我說不好,像是莊園,又像是別墅,不過我從前是知道別墅區的,雖然都富麗堂皇,可是都是一幢一幢的,然而這次卻是郝闊的出奇,感覺像是外國人的那種莊園模式,車開進去是一段路,然後是別墅群,周圍起碼三十畝地都是這個別墅群的。
真正的有錢人呢。
下車之後,我驚訝地看著四周,不明白這種有錢人找人做事,怎麼去了三和?他們如果要做事,僱傭誰不行呢?三和裡那些人,他們怎麼瞧得上吶?
正詫異間,見金管家對著我招了招手道:“你跟我來。”
我點了點頭,跟著金管家一溜走到了別墅群的後門,金管家左右看了看,彷彿在觀察周圍有沒有人,見沒有人過來,開啟了旁邊的側面,然後往下走,我跟著一步步往下走,原來是地下室。
“吶,垃圾。”金管家走到地下室,指著地上的麻袋。
麻袋是黑色的,面積不大,也就是一尺左右。
“你拿出去,然後到園子外面的樹林裡,扔掉,哦,不是,應該是埋了。”金管家拿出帕子捂著嘴。
我眨了眨眼,低頭看著那麻袋,果然感覺一股子腥味,不由指了指問:“這裡面是什麼?”
“肉,雞肉。”金管家皺著眉道。
“雞肉?”我奇道。
金管家抬頭看了看我,大概感覺出我的懷疑,打了個手勢道:“瘟雞肉。”
“瘟雞?”我吃了一驚:“怎麼會有瘟雞?”
“我們這裡養著一群雞,本來想著現吃現殺得新鮮點,結果雞都得了瘟疫,而且大夫說很可能傳染到人身上,所以把所有的雞殺掉都扔了。”金管家捂著嘴解釋著,又退後一步,彷彿怕這袋子裡的瘟疫傳染給他。
我有些懂了,點了點頭,得兒,有錢人害怕傳染,所以專門僱傭一個外人來做啊,那人若是染上什麼病,起碼傳染不了自己,對不對?
好吧。
我走過去,扛起那麻袋,一步步向上走去,別看是雞肉,還挺沉的,等扛到上面去的時候,我的額頭已經冒出汗來,大熱的太陽,真是……
“這是五百塊。”金管家忽然伸出手,手上攤著五百元。
我怔了怔,不明白為什麼活兒沒幹,先給錢。
“你在外面的林子裡把肉給埋了之後,就不用回來了。”金管家又退後一步,彷彿嫌棄一般,用帕子扇了扇空氣,:“不過不能耍滑啊,我們這裡有監控,你若是沒把活兒幹好,我們自然有法子把錢要回來,而且是雙倍的。”
“知道了。”
我甕聲甕氣地答應了,世界就是這樣,在三和哪裡,沒人瞧不起自己,因為都窮逼一個,然而一旦進入人間,總是被不經意地踐踏。不過沒關係,很快我就可以拿著五百元,快快樂樂地去打遊戲吃掛麵啦!
想到這裡,我心裡陡然快樂起來,扛著那黑麻袋按照金管家的指示,向花園後面走去。
花園後面是一片樹林,大概是公用地,不屬於這邊的地方。
我扛著麻袋一起走到了樹林裡,回頭看了看,見金管家還遙遙站在哪裡,想著這貨說有監控的話,得兒,幹活幹到底,我又往樹林深處走了一會兒,回頭見金管家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大概是跑到監控室監督我吧?
我籲了口氣,把麻袋放在了地上,雖然不是大熱的天,可是這腥味可是真衝,想著金管家說著雞瘟要過人的,我準備拿到錢,找個能洗澡的旅館奢侈一下。
工具是現成的,一個小型的鐵鍁,跟那個麻袋捆在一起,我開始挖坑。
其實我從前不善於體力活兒來著,畢竟我是筆桿子,然而經過這些日子的鍛鍊,我胖了,黑了,也壯了。
坑很快挖好了,基於敬業精神,坑挖到了三尺左右,足夠把所有的瘟疫埋藏於地底下了。
我抱著黑麻袋扔到了坑裡頭,正要把坑填平,忽然,麻袋破了,甩出一個東西,咕嚕嚕地滾在了我的腳下。
我開始沒注意,皺著眉正要把那東西踢到了坑裡,然而看到那東西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一枚戒指。
還有點……面熟。
我蹲下來盯著腳下的戒指,又看了看那麻袋,腦海裡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好吧,這也不是預感,這是基於一個正常的成年人的思維邏輯——
找完全陌生的人處理的東西……
雞瘟……
戒指?
我忽然站起來,跳進坑裡,解開了麻袋。
一坨肉,血肉模糊,很血腥的一坨肉,還有骨頭,嘔……
怎麼說呢,大概你若是去屠宰場,見到那吊著的死豬肉,就是這麼個感覺,可是……那骨頭……
我拿起一根骨頭來,骨頭大概半尺長,我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骨頭,可是很明顯,雞肉不可能這麼大,倒是豬肉比較有可能,然而如果是豬肉的話,金管家直接說豬瘟就好了,幹嘛說是雞肉呢?
而且這戒指……
我回頭盯著那戒指,戒指沾了土,看不太清摸樣,靜靜地躺在那裡。
不會是人骨頭吧?
我腦海裡跳出一個場面,忽然打了個寒戰,媽呀,這太可怕了,如果是人骨頭,難不成有人吃人肉?
好了好了。
我忽然拒絕想下去,因為這個推理又可怕又恐怖,不符合我目前的生存理念,我喜歡簡單快樂的生活,為此我不惜放棄尊嚴和責任,放棄了一切,所以我不能讓自己再糾纏到了這裡面,按照神棍的說法,我已經決定用另外一種方式觸控世界,目前也比較滿意,我不想回到從前那種行屍走肉的生活裡,也不想跟複雜的過去糾纏,所以……
我笑了笑,把麻袋嚴實包了骨頭和肉,然後埋了,埋的時候很快,就像是埋了自己的過去一般,等埋完之後,我還拔了一根樹枝子,在上面插上了,旁邊還拔了一些草,在上面埋上了,總而言之,若是不認真看,完全看不出這裡埋過東西。
最後,我摸了摸那五百元,轉身準備走,不過呢……
我還是回頭,撿起了那戒指,不過沒有擦灰,有這它骯髒著,放進了兜裡,哼起了歌。
“壯志豪情不畏風暴,春華秋實不老,歲月一筆都勾銷,只留琴聲空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