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說完，歇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嘴角噙著無奈的笑容，看著周圍的人；“她為什麼自殺，我真的沒辦法知道的，女人的心，很奇怪，她還是我心愛的女人，我簡直……”
然而周圍的人卻一直默然，靜靜地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李東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對面的法官，法官正按著老花鏡看檔案，似乎對他的辯護沒什麼興趣，其他的陪審員和檢察官都在竊竊私語，這邊張律師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怪物，話說，自從他來到這個法庭，張律師就一直這麼個表情，也是奇怪了，難不成自己說錯了什麼？
這個念頭讓李東心情很是不快，不由回頭看著觀眾席。
觀眾席的人不多，都在看著他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麼，不過眸光不善。
難道他們不相信自己說的是嗎？
“對，我們不信你說的。”忽然，對面的王喬開了口，他一直站在自己身邊，手裡摩搓著那個陀螺，反覆地擺弄著，此時見李東看他，微微一笑道：“李東，你的敘述是矛盾的，你不知道嗎？這麼說吧，你怎麼會靈魂脫殼？這顯然不合邏輯，而且你的那個前妻見到了你，怎麼死的？”
“我不是說了嘛……”
李東似乎有些不耐煩，開口又要解釋，見王喬擺了擺手道：“我倒是有個解釋，比你的靈魂脫殼更加符合邏輯。”
“什麼？”李東一怔，忽然抬頭，見很多人看著自己微笑，可是那不是善意的，而是充滿幾分過的，心一點點沉下來。
到底是什麼事？
大家都在笑什麼？
真是很奇怪。
“李東，你的症狀呢，就是把自己美好得太好了，事實應該是，你負債之後，去前妻家裡能要分錢，結果前妻不給，你就跟你的情人一起商量計策，最後決定回到前妻家裡，拋棄情人，最後情人裝作懷恨在心的樣子接近你前妻，兩個女人一起害你，讓你過敏而亡，然後呢，你再裝設弄鬼嚇唬前妻，把前妻嚇得從樓上掉下來，你再從太平間活下來了，然後你就可以得到所有財產，跟你的情人逍遙快活了。”
“你胡說！”李東聽到這話，似乎惱羞成怒，臉上漲得通紅，伸出手幾乎要打王喬。
王喬聳了聳肩，忽然笑了笑，環目四顧道：“大家是不是覺得我這個解釋更為合理一些，而你李東你的辯護其實漏洞百出，毫無說服力。”
眾人聽到這話，居然紛紛點頭，似乎很認同王喬的結論。
是真的？
李東看著眾人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懵了，難不成不是自己什麼靈魂出竅，而是跟情人設下了圈套，想要獲得全部財產，哦，也對，這樣的解釋確實更加合理一些……
但是他……怎麼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呢？
李東惶惑著，忽然抬頭又道：“那她呢？我的意思，她為什麼會這麼做？為什麼會跟前夫在一起，又為什麼會自殺呢？”
這話出口，眾人忽然笑了起來，像是自己說了一件天大的笑話。
“你們笑什麼？”李東忽然暴怒，被人愚弄的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他只覺得渾身的氣血全部湧了上來，把全身都淹沒了。
此時王喬又開口了：“看來李東你徹底忘記了嗎？她不是自殺，她是被你殺死的，而原因很簡單，她的前夫欠債了，她很愛他，為了還債，故意接近你，然後套取你的錢財，替前夫還債，你之所以找她，也不是為了什麼微笑，而是因為你的卡、資金、密碼，都在她手上，在你假死之後，你的所有財產就落在她手上了……”
李東腦袋“嗡”了一聲：“那……那她沒有想過我會回來找她嗎？”
“想過啊，你在敘述中，說起太平間曾經遇到有人偷屍體，你還把那個人給打死了，其實就是她前夫啊，這位想要趁著你躺下不備殺掉你，結果被你殺死了，後來你看到他，明白真相，去找你的情人，也把你情人殺死了。”
“你胡說。”李東再次反駁，但是這一次卻虛弱了很多，因為王喬的敘述，基本上把自己那破綻百出的故事全部補上補丁了——情人和前妻為什麼會在一起吃飯，自己為什麼會過敏而死，怎麼發生的靈魂出竅，前妻為什麼能看到自己，天平間裡為什麼會發生襲擊，情人為什麼又找她前夫，
還有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為什麼會上吊自殺……
一切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這種真相，恐怕比自己剛才那煽情卻經不起推敲的辯護，更值得法官信任。
所以……
所以……
李東艱澀地咽了口唾沫，事到如今，他其實糊塗了，鬧不清自己是真的設計別人反而被設計呢，還是……
我不知道。
李東抱著頭，眸光下意識地看向了王喬手裡的陀螺，陀螺在轉動，很快，像是在飛一般，李東覺得……覺得……
他忽然蹲下來，想要抱住頭，可是被告席上實在太窄了，根本容不下他的身體，他只能蓋住自己的眼睛，讓自己在黑暗裡平靜一會兒。
到底真相是什麼？
到底怎麼回事？
自己敘述的像是電影一般，可是王喬的推測雖然合理，卻依然也像是電影一般，而自己就像是觀眾，只是坐在那裡看，說到是否真的感同身受，卻……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李東實在受夠了這種自我拷問，抬頭盯著前面的王喬，又看向了王喬的法官。
法官露出眼睛，沒看他，卻看向了王喬，所有人都在盯著王喬，彷彿王喬才是這個法庭的主宰。
王喬嘿了一聲，忽然把在李東眼前轉動的陀螺摁住，盯著李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那麼現在，李東，現在你告訴我，你怎麼殺死她的呢？”說著，拿出一張女子的照片來，送到李東跟前。
李東低頭看著那女子，依然是眉清目秀，可是摸樣似乎又變了，從前是瓜子臉，現在是圓臉，從前的楚楚之色，現在則清純可愛，有點像是日系小女生，正衝著外面甜甜地笑。
李東看到這張臉，腦袋“嗡”地一聲，濤聲四起，浪潮一下打了上來，把他席捲到了水下，他撲騰著想要掙扎，卻被巨大的波浪推了一層又一層……
“啊。”
他忽然感覺腦子劇烈頭疼，不由扶住額頭，與此同時，眼前的陀螺再次旋轉，瘋狂地扭動著，扭動著，像是一個旋轉門，每一次旋轉，都是命運向他伸出的手……
“我知道了。”
大浪過後，李東終於被衝上了沙灘，感覺渾身無力，卻因為清醒過來，他抬起頭，苦笑地看著王喬，那是一張典型的中產精英的臉，修飾得很精緻的五官，帶著幾分紳士的氣派，身上西裝革履，皮鞋擦得噌亮，而自己……
李東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因為罪名沒定，自己並沒有穿著囚服，只是穿著平日的衣服，然而卻能看出窮人的窘迫來，衣服是舊了的，都是最便宜的那種，沒有皮鞋，而是運動鞋，一看也是地攤貨的那種，所以……
所以……
“吶。”
忽然，王喬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面鏡子，一下放在了李東跟前。
鏡子裡忽然顯出一張臉，當然，不是李東意想裡的英俊非凡，而是一個十分平庸，甚至猥瑣的男人，不過二十七八多歲，卻滿臉油膩，蒼老而憔悴，眼神裡還帶著十足的喪氣。
“這是……”
“所以說，李東，你記得自己是誰嗎？”王喬的聲音帶著幾分誘哄，輕輕地開口，晃動了一下眼前的鏡子，像是要用鏡子打醒他的靈魂。
李東感覺一種大水蔓延上來的窒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大水漸漸吞沒了自己，整個人終於掉到了水底，深不可測的水底裡，有種碧波盪漾的溫柔，他猛地睜開眼，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生活——
“好吧。”
李東慢慢地睜開了眼，伸出手，似乎想要把那旋轉的陀螺蓋住，讓它不要在自己跟前飛舞，誰知卻一下被王喬給擋住了。
“它轉它的，你說你的。”王喬此時的氣色倒也好了很多，對著李東親切地笑：“別怕，認真想想，你會想起來的。”
李東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把手縮了回去，盯著那個旋轉的陀螺，看了許久，張口道：“我知道了，我不是什麼心理醫生，也不是什麼書店老闆，是本來就是個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