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第一次注意到宵若夢，也不過是在這一年的開端時。
徐浩之覺得自己會一直記著那個場景，無論他的記憶經過了怎樣的變幻，那東西一定也會像是他腦海中的某個定點一樣存續著。
而最初見到她，則該追溯回兩年前，當他揹著書包百無聊賴地走進高中教室裡，他掃視著四周的新同學們，目光在少女的身上略微有過片刻停留。
——時間短暫到他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法描述這位新同學。
徐浩之並不是個喜歡和人太多交往的人，其原因多半是他身邊那始終跟隨著他的女鬼。
桃白業繼續隨著年歲成長了，先前還有些稚嫩的身體完美地發育了起來——可徐浩之著實已經太過熟悉她，已經全然不會對她產生別的念想。
只是桃白業依然會說：“浩之，你不喜歡我呆在你身邊了嗎？”
每到這時候，徐浩之便只能低下頭，然後搖搖頭。
他的回應永遠只能是這樣，然後那幽靈女孩兒會過來擁抱他，她的身體能碰觸到他、在他身上泛起一片片冰冷。
類似的對話總是在發生，他的答案永遠也不會改變。
其結果是桃白業會很開心，而他會意識到只要她仍在那裡，他就無法正常地與人交流。
這“正常”並不是出於物理上的限制，而是純粹精神上的，他本質上在學校裡成為了獨行者，全然沒有餘力去顧及他人。
宵若夢便被包括在了這些“他人”之中。
——將來，他會有些後悔自己此時的狀態，但那仍屬於“日後”的事，對現在的他來說，它同樣無關緊要。
就這樣，一年過去。
他們仍沒有“相遇”。
而轉機出現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年的元旦聯歡會——愚蠢到不行的各班出些節目表演之類的，他們班級坐在操場一角，徐浩之抬眼望去，視野還有一半被樹木遮蓋。
鬱鬱蔥蔥生長的假檳榔樹大概都比這種聯歡會有趣得多，他想，用單手託著腮，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挺有意思的。”桃白業這樣說道，她飄在半空，身子不斷地旋轉，“浩之，你不打算看嗎？”
“不。”徐浩之簡單而低聲地說，“你喜歡就好。”
桃白業“咯咯”笑著，飄到了儘可能遠的地方。
而就在這時，意外發生。
學校附近的大樓上忽地躥出了火苗，火焰舔舐著他們能看見的窗戶，一時間，無論臺上臺下都是一片驚慌。
——火離他們挺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燒上來。
但看見起火便恐慌仍是人的本能，而意識到那沒有危險後，好奇心則立刻變成了下一個驅使他們行動的因子。
即便是平日裡最安靜的學生也忍不住從位置上站起，向那起火的視窗望去，徐浩之也曾試圖站起身，然而他還未起身，就聽見了桃白業從高空傳來的“轉播”：
“只是視窗附近著火了，看起來大，但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她說，“而且好像也沒人在房間裡。”
身周同學議論紛紛的事一下子就有了解答。
徐浩之頓時失去了起身的動力，桃白業在半空中看見的事，他不覺得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坐著，反倒對身邊這些騷動的人群起了些許觀察的性質。
於是——
他就這樣留意到了宵若夢。
那女孩兒就坐在原位，連一動也沒有動；她的身影混雜在其它起立的、離開座位的、四下張望的身影中，煢煢孑立。
徐浩之的心臟沒來由地停跳了一拍，似乎有面玻璃在遙遠的地方被打碎，它落下的碎片在他眼前閃爍出的奪目的光華。
它既讓人想起兒時透過萬花筒看見的五彩斑斕，又讓人不得不去意識到構成這一景象的物體本身是多麼的蒼白、透明、脆弱——它甚至已經碎裂了，不再完整。
“啊啦，浩之？”桃白業的臉忽地冒了出來，結結實實地把徐浩之嚇了一跳，“怎麼了？在發呆？”
“……不。”徐浩之下意識地答道，勉強將自己從方才那瞬的想象中抽回，“只是在想，大家也挺無聊的。”
“為什麼這麼說？”桃白業歪了歪頭。
“一個火災都能在意這麼久，不是無聊，是什麼？”
桃白業大笑了起來。
而徐浩之又偷偷摸摸打量了宵若夢幾眼。
女孩兒依然沒有起身，她甚至沒有挪動，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漆黑的髮絲，與髮絲下白皙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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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若夢”。
他從記憶中將這個名字翻出。
然後，他試圖尋找關於它更多的資訊，卻發覺自己除此之外，什麼也不瞭解。
——為什麼？
因為他不擅長與人交流。
可即便如此，也不應該全無記憶，簡直像在那兒的是一個虛像，虛無縹緲地懸浮於夜空。
“……”
哎啊。
他想著，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一定是因為對方也像他一樣，把自己藏在了人群的後頭。
“浩之，又走神了哦？”桃白業在他身邊，輕聲地笑著，“果然，你也很擔心火災吧？”
“也許吧。”徐浩之輕聲嘟囔道，“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那裡會突然起火？”
那場火之後不久就熄滅了。
甚至連消防車都沒有來，大約是有人用滅火器消滅了那團火焰。
但徐浩之卻覺得他心底被點燃了新鮮的火，就在看見那些玻璃折射出的光芒時突地躍上的火苗。
他開始下意識地留意起宵若夢來，視覺不知不覺就會開始向對方的方向飄去。
簡直——宛如在追尋一個透明的影子一般。
她很安靜，她幾乎不開口，她總是遊離在事情之外，她無論什麼時候，都穿著一身長袖長褲。
所有這些點點滴滴地落進他的腦海，最終匯聚成了他關於對方的所有記憶。
一絲一縷，纏繞不休。
宵若夢。
徐浩之開始想著，這名字讓他的心跳有些加快。
那個在操場上冷漠地注視著一切的女孩兒——
他們、果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