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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棋子與棋局,我與無我

“依《證治準繩》之說,既是風寒咳嗽,冬月風寒外感,形氣病氣俱實,宜疏風散寒宣肺之方。只是那醫館給令堂所配的這副藥中,連翹、薄荷、竹葉皆為寒涼之藥,焉能起得疏風散寒之效?”

“莫非宋兄記錯了,醫家所言令堂之症並非風寒咳嗽,而是風邪熱毒犯肺而致之熱咳?”

趁著宋憲為母親熬藥的當口,楊立與之交談了幾句,又看了看剩下的藥材,依稀從中分辨出了連翹、竹葉、薄荷等藥材,皺了皺眉頭,很是不解的問了宋憲幾句。

方才與對方交談之中,楊立已然從宋憲口中得悉其母所患之症為寒咳,只是醫治了如此久的時日,卻分毫不見好轉,不禁起了疑心。

這一檢查藥材,果然發現了異常之處。若是宋憲之母病症為寒咳,該用性味溫平、疏風散寒之藥才對,如今這些連翹、竹葉等皆為寒涼之藥,如此醫治下去,豈不令病症更為加劇?

當然,也不排除宋憲可能記錯母親病症,將風寒咳嗽記成了熱咳也不一定。

“可若是熱咳,斷不該持續如此之久仍不見好轉……”

楊立喃喃自語,一旁的宋憲卻是眉頭越蹙越緊,他雖未在醫道上有所研究,但是楊立的話語卻是能大概聽懂的,讀書多了,尋常醫理自不會像是莊戶人家一般循不清楚。

楊立話一說完,宋憲腦筋轉動片刻,就發現了問題:“作為家中樑柱,餘雖不能替家母承其所受病症折磨之苦,然必要盡力記下郎中大夫所提的每一句囑託。那郎中所言,家母之病確為風寒咳嗽,餘斷斷不能記錯!”

當下宋憲已是越發相信楊立,而且楊立所說的話語有據可循,條理清楚,不似那郎中為自己母親診病之時,含含糊糊,今日還誆騙自己,言說母親這是心神鬱結、常受噩夢煩擾所致,病因已與寒咳大相徑庭。

為此,宋憲專門去買了副鍾馗抓鬼圖來,還與那縣丞公子因這一幅畫結下了樑子。

今天若非遇到楊公子,被其點破,自己此時恐怕還被矇在鼓裡!

徒耗些銀錢倒是無事,若耽誤了母親病症醫治,自己簡直不為人子!

“不行,我須得去找那郎中理論理論,我厚待於他,他緣何要如此整治家母……”

宋憲滿面怒容,剛剛抬腳,卻又頓在了原地,愣了半晌之後,頹然嘆了一口氣。

楊立看宋憲神色有異,道:“宋兄?”

宋憲搖頭苦笑,向楊立行禮道:“餘聽信一個遊方術士的蠱惑,不單害了家母,卻是將楊兄也牽扯到其中了。”

不等楊立提出疑惑,宋憲便接著道:“數日以前,母親已經害病十餘日,在下憂思難止,便要去縣城藥鋪內,尋一個郎中為家母診病。剛剛出門便遇到了一個老者,遊歷於塘石,見家母病急,便為家母診病開了方子。”

“那老者仙風道骨,若當時有人說他是騙子,在下無論如何是不肯信的。”

“老者為家母診病之後,便囑我去坊市裡賣一隻狸貓,販五十兩銀,且須賣予一位姓楊的青年人。我自然不疑有他,依然做了。便遇到了楊兄。”

“今日上街去藥鋪為家母抓藥,未曾想又遇到了那位老者,此人不知使了個怎樣的障眼法,從天而降。在下追問母親用了他開的方子,為何病症遲遲不見好轉,他卻言說家母病症本已減輕,只是近日心思鬱結、噩夢侵擾因而致使病情加重。”

“此時在下已是有些不信他,卻禁不住他循循善誘,再次依言買了這副鍾馗抓鬼圖,準備照他所說,於三日後的夜間,大聲吟誦畫軸上的詩詞以驅邪祟。”

宋憲苦笑著取下了一直夾在腋下的畫軸,遞給了楊立:“今日若非楊兄辨明其中問題所在,只怕在下還要被那遊方術士矇在鼓裡。若母親因此誤診撒手人寰,豈非我之過哉?以後怕是要日日沉浸在痛失慈母之痛中,追悔莫及!”

“但是那老者來無影去無蹤,無跡可尋。在下即使要去找他理論,亦是無從找起。”

宋憲神色尷尬地看著楊立:“之前販於楊兄狸貓,一隻狸貓斷斷不值得五十兩銀的,只是在下這些時日為母診病耗費了不少錢財,還請楊兄寬限幾日,那五十兩銀日後必當如數……”

“我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覺得那狸貓不值五十兩銀,我卻因這狸貓與宋兄結緣。五十兩銀子豈能衡量你我緣分之價值?毋須歸還。”楊立打斷了宋憲的話語,表示此事揭過。

又道:“只是宋兄可知,那老者為何堅持令你將狸貓販於一個楊氏青年?”

宋憲聞言,神色變幻,片刻後嘆氣道:“那人說,若是有楊氏青年來購狸貓,則此人必是大逆。”

“如今官府已在追緝這個楊氏大逆,這狸貓只是官府丟擲的餌料。”

“初觀公子,便覺公子氣質出塵。如今更知公子高義,怎會是那老者口中的綠林匪類。在下如今斷不會再受那人蠱惑,楊兄放心就是。”

楊立扯開畫軸,果然是一副鍾馗震鬼圖。

鬚髮皆張、青面獠牙的鍾馗披著一件以硃砂染就的紅袍,正一劍刺穿惡鬼的頭顱。

紙面有硃砂暗香浮動。

繪製此畫的畫師功底了得,只是畫卷左下方卻提了幾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詩:我有明珠一顆,久經塵勞關鎖。今日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那老者便是要宋兄三日之後的夜裡,吟誦此詩麼?”

楊立向宋憲問道。

宋憲點了點頭。

“宋兄,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日後切莫再因他人面上表象而斷定此人品行究竟如何了。”

楊立將畫卷好,繫上絲絛,定定地看著楊立道。

不知為何,在楊立此時的眼神裡,宋憲感覺到了一絲黯然。

氣氛有些沉凝,只是這份沉凝,宋憲亦不知因何而起。

他連忙點頭稱是,有心詢問楊立觀畫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又覺得自己與對方關係並不算親近,不敢輕易開口。

“宋兄還是要早些為令堂尋一個正經郎中診治,莫要耽誤了令堂病情。”

“這是自然……”宋憲看著楊立慢慢從灶火旁的矮凳上直起身來,從懷中抓出一些銀豆子,開始不知所措,“楊兄,你……”

楊立笑了笑:“今日與宋兄相談甚歡,只是時下已近黃昏,我須得回去了。這些銀錢便留給宋兄,供你為令堂診病之用,聊表心意。”

“這怎麼使得……”儘管自知囊中羞澀,宋憲還要推讓。

“這幅畫便留給在下,宋兄以為如何?”楊立把宋憲遞過來的銀豆子又推了回去,“些微銀錢,宋兄不必掛懷。日後有了再還予我便是。”

“一幅畫而已,楊兄喜歡拿去就是。”

“只是我已生受楊兄先前五十兩銀的資助,此時斷斷不能再受楊兄恩惠,這些銀錢,楊兄還是拿回去吧。”

宋憲堅持要將銀錢還給楊立。

“若是沒有銀錢,宋兄該如何為令堂尋醫問藥?因此耽誤了令堂病情的話,宋兄才是犯了大罪過。”

楊立臉色嚴肅:“而且,若非在下,令堂自然無須受此病痛拖延之折磨,那老者也不會找上宋兄。這是在下該做的,亦是宋兄應受的。”

“在下若不這樣做,才更會心中有愧。宋兄受聖人教化,就莫令在下再陷入那等不仁不義的境地了。”

灶房之中,楊立慢慢走到門口,向宋憲施禮。

“那老者說的沒錯,在下確實是大逆。是這天下最大的大逆,人人欲除之而後快。

難為宋兄,又一次看錯人了。”

“宋兄,保重。”

說罷,楊立拿著畫軸,轉身離開,未有理會宋憲的反應。

他越過籬笆小院,沿著小道,往來處而去,路上風景更加靜寂而荒蕪,一如楊立的內心,墜入永恆的孤獨與難以開啟的心結。

若以天下為棋盤,誰能不落俗套,超脫棋子成為棋手?

若人人皆為棋子,受天之役使亦步亦趨,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把身邊之人看作是老天的棋子?

單單自己獨一個做這運籌帷幄的棋手,以友人、至親、仇敵為棋子,便真是應當應分的麼?

自己憑什麼?又能為那些淪為苦海棋子的眾生做些什麼?

楊立有了一個可悲的發現:師父將魚腸道的兩位首領送到自己手中,自己便想當然地把他們當做是師父為自己掙來的棋子,那被王荷搶來的孩童亦不外如是。

而師父身履棋局,縱然死去亦免不了當一回棋子。

如今,本該悲苦安樂自有其人生軌跡的宋書生,也因自己成了這偌大棋盤上的一粒棋子,非黑即白,非友即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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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又是否願做這一顆棋子?

是否甘做老天或大能指尖的棋子?

想也不必想,必然是不願亦不甘的。

所以,終究是自己牽連了他們,將他們扯入了一個不屬於他們的棋盤裡。這是自己的罪過,將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化成了棋子。

最難過便是還未有讓他們重新走出棋局的棋力。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牽連無辜,便是佛門‘無我’到‘我’的最大罪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