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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誰想成佛,誰的自由

“最大的大逆……”

宋憲看著楊立走出灶房,追到灶房門口,卻停住了步子,任由楊立離開院落,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

他將楊立的話語唸叨了幾遍,內心便已經有了答案。

塘石縣的些許讀書人,對於普通人不甚知之的大逆卻是有些淺薄瞭解的。

這淺薄瞭解便是指他們大都知道昭朝曾經最大的大逆是何許人——燕王。

如今,這位被昭帝定罪為‘欲行謀逆之事,摧毀大昭根基’的異姓王已經是過眼雲煙,天下大逆各自為戰,蟄伏隱忍。而楊立卻依舊說自己是天下間最大的大逆,結果指向哪裡,於宋憲而言已經可想而知了。

作為本縣僅有的幾個秀才之一,他知道合戈山野狐禪寺住著的那個小和尚,若是下山,便確實是這天下第一大逆。

“野狐禪寺廟被一把火燒光了啊……”

“小和尚成了楊公子。大逆若是個佛陀,真有甚麼不好麼……”

宋憲低吟幾句,猶豫著捏起了桌上一粒銀豆子,去了母親的臥房裡囑咐了幾句,便往城裡去了。

……

黃豆磨漿、壓坯做成豆腐,入油鍋炸,又佐以肉末、蒜蓉、醬汁、蔥花盛盤,再來一碟酸黃瓜、一碟茴香豆、兩顆鹹鴨蛋,以白米粥為主食,共同組成了楊立與都邪二人的晚餐。

油豆腐的金黃共醬汁的暗紅相映成趣,食之柔軟充實,又有絲肉之快感;茴香豆圓潤,滑入腹中,齒頰留香,又加諸酸黃瓜的爽脆酸甜,鹹鴨蛋的鹹與回味無窮,這一餐倒也算不可多得。

都邪一如既往,酒樓夥計將餐碟粥食上齊了之後,便磕開了一顆鹹鴨蛋,放進碗裡,米粥連同鴨蛋一同嚼碎下肚。

雖然楊立不知都邪這樣吃法,是否能品嚐出白粥與鹹蛋各自春秋不同的性味,但是總覺得都邪這副吃相卻也正讓旁觀者覺得胃口大開。

吃飯便是吃飯,總不能當成消遣。光看不吃那才是最大的暴殄天物。恰如眼下都邪對楊立的觀感,只見青年直直坐在那裡,許久未曾動箸,只盯著酒樓一側看。

都邪便皺了皺眉,放下碗筷,道:“美食當前,公子還關注那些窮酸作甚?”

“公子可是沒有胃口?”

楊立回過頭來,不去看幾個坐在酒樓飯堂一角、眉飛色舞的讀書人,心不在焉道:“你當他們是窮酸。可在我眼裡,他們卻已具備了役使他人作為棋子的力量。”

都邪側耳聽著那幾人說話,片刻後撇了撇嘴。

那幾個讀書人無非是在說他們今日如何誆騙了一個老農,將人家獵來的一頭野豬以賤價販給了酒樓,正在為此事洋洋得意呢。

“我道是甚麼。幾個連官府稟米津貼也領不來的二等秀才,自以為比尋常人多識了幾個大字,便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詞,誆騙他人。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而已。”

都邪對讀書人有一種極奇怪的厭憎,讀書人當前,都邪怕是會連自己堅持的‘禮’都不願顧及。

“公子為這些人發什麼見解,還是快祭了自家的五臟廟要緊。”

都邪低頭呼嚕嚕幾聲,大半碗米粥便已經見底。常年在刀口上做活,他很清楚自家吃飽是以後一切的保證。

楊立仍未動箸,愣愣地看著桌上飯菜,腦子裡還纏繞著今日下午與宋憲見面之後生髮的心結,喃喃自語道:“我仍是看不開。”

“看不開什麼?”趁著夥計為都邪再去盛飯的當口,都邪道,“公子若因為幾個窮酸耍弄了那位老農,都邪一會兒便給他們的豬頭肉裡下些藥,讓他們回家睡覺再也醒不來。”

“算是匡扶了公子眼裡的公道吧。”

“都邪當下亦想不開,公子下午出去一趟,回來便成了這個樣子。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您不妨說出來,都邪也想想有沒有解決之法。”

“他們既已具備了役使他人作為棋子的能力,便已經可以稱之為棋士。若是你將他們殺掉,那便又將他們拖成了棋子。又添一樁罪過。”楊立說著都邪聽不懂的話。

他現在生怕牽扯到任何一人,入了這盤大棋局中,由可以向天爭命的人化作由無形之手擺弄的棋子。

都邪眉頭緊皺,思考了半晌也沒明白楊立這沒頭沒腦的言語是什麼意思,索性換了個角度,直接道:“公子,你覺得這幾個讀書人誆騙了那老農,把人當做了棋子。焉知那老農不是在棋盤上胡亂扒拉,故意如此?”

“這是何意?”楊立疑問道。

“公子請看。”

都邪微微側身,方便楊立看到角落裡的那幾個讀書人。

只見方才還一臉得意、眉飛色舞的幾個讀書人此時口中都是呸呸呸個不停,更有甚者將手指伸入口中,企圖將方才吃下去的食物吐出來。

仔細傾聽的話,還能聽到幾個人隱約間咒罵‘奸詐’‘病家豬肉’之類的字眼。

看來先前被幾個讀書人以賤價販於酒樓的野豬肉是假貨,實際上應該是老農家養的豬病死了,故意偽裝成野豬販賣到這裡的。

酒樓夥計也往幾個讀書人那邊走了過去,似是要與幾個讀書人理論,令他們賠償自家購買假的野豬肉的損失。

“公子,先前都邪還覺得你灑脫,如今你卻像是發了癔症似的,糾結於一張棋盤,若長此以往,都邪倒不放心做你的棋子,受你役使了。”看楊立神色略有舒緩,都邪打趣了一句,隨後道,“個人事個人知,命都是他們自己的,活成什麼樣也是個人說了算,可沒人能夠替他人做主。”

“公子以為那幾個讀書人已經成了棋士,可以操縱他人。反過來想,這些個窮酸又何嘗不是受被他們操縱的人意志挾裹?”

都邪身子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帝王推行政令,於疆土之內施展抱負,還得在旨意前加一個‘嘗聞古聖明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呢,這仁孝……呵呵,何嘗不是天下如棋子般的百姓對帝王的意志挾裹?”

都邪一席話說完,楊立的神色愈來愈舒緩,最終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在都邪的注目下,青年就著已有些涼的米粥吃了些飯食,填飽了肚子,也順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

而後才將今日遇到宋憲之事以及自己的思考都告訴了都邪。

都邪仔細聽著楊立闡述,遇到楊立遲疑的地方,他也不急著催促,而是待楊立捋順了思路,繼續交待。

楊立此刻也該慶幸,幸好是將都邪留在了身邊,把蒼樹派到外面隱藏。反之,估計蒼樹是沒心思聽楊立說這些話的。

楊立與都邪各自做好了傾訴者與傾聽者的本分,這算是有效溝通的必要條件了。

待楊立把今日見聞說完,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酒樓裡的夥計忙著點亮各個角落、桌案上的油燈,罩上燈籠。

都邪揮手令夥計結賬,而後對楊立道:“公子,天色已晚,咱們還是先回客棧。邊走邊說吧。”

“也好。”

楊立點了點頭。

出了酒館,便見依舊如彎鉤的月兒散發著氤氳的光芒,將半塊天幕都映得暗裡透白。

街道兩邊的屋簷下掛著亮晶晶的冰稜,不時有水珠滴落下來,發出噠噠聲響,動靜之間,更將一條平平無奇的街道襯出了靜謐意境。

在這樣的天色下,楊立裹緊了身上的衣衫,只覺得冬日裡的明亮月光並不令人覺得清冷,反而添了幾分暖融融的感覺。

光,總會令人想起家中桌案上的油燈,或是窗前由光映出的慈母剪影的,如此自然溫暖。

路上都邪還打趣了一句:“常說月黑風高殺人夜,今夜月白,想必是沒人來找咱們麻煩的。”

今夜自然無人找這主僕二人的麻煩,暗中跟蹤的人也被都邪解決了個乾淨。

“公子雖然已經下了山,成了魚腸道的大首領,心卻依舊還在山上,依然是那個一心修佛的野狐禪寺廟和尚啊。”

都邪感慨,楊立並不接話,知道都邪接下來還有話說。

“公子之前心生種種念想,無非是因為那宋憲受了你的牽連,進入棋局之中,成為別人手裡的一枚棋子。”

“可是公子當知,並非是你讓他做了棋盤上的棋子的,你又何苦將所有罪過都加諸己身?”

楊立回道:“伯仁雖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自山上來,到山下去,我已經牽連了太多,你我師父因我而死。前日裡那五個殺手因我而死。如今宋憲其母,若非我發現,也將因我而死。”

“你雖如此說,我又焉能不看因果?”

“公子錯了。”都邪注視著楊立的雙眸,道,“你我師父因我而死不假,可他們是自願的。入了棋盤,成了死去的棋子,死後便不再是棋子了。”

“他們去向哪裡,你又如何能知?”

“那宋憲雖因你進入棋局,可他的初衷是為母醫病。如今,他的意願莫非沒有達成麼?怕是已經達成了罷。公子早已經了卻這一樁因你而起的因果。”

“可是宋憲已經進入那些人欲要殺我之人的視線,他既做了一次棋子,難保有人覺得宋憲用著順手,再將他投入棋盤,做一次棋子!”楊立語氣有些激烈。

都邪冷冷一笑:“那公子要如何?要渡他出棋局麼?天下便是一盤大棋局,你自身難保,如何渡他?”

“也是,佛家說大乘佛普渡眾生,公子看來是有此意了。”

“若人人心中有佛,那眾生便皆是佛陀。”楊立苦笑不已,“我只是一個修野狐禪的妖僧,泥菩薩過江,如何渡他人。這便是我難以自拔之處了……”

“呵呵,公子還是念著成佛,不僅如此,下了山還欲要令眾生跟自己一道成佛了。”都邪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譏諷,“你度眾生成佛,眾生可願度你成佛?”

“我度眾生成佛,與眾生度我成佛有何干係?”楊立未曾否定都邪對自己的定論,而是反問了另一個問題。

都邪撫掌道:“大首領問得妙啊。”

“你度眾生成佛是你的意願,眾生度你成佛是他們的意願,此中毫無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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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邪問你,眾生若不願成佛,你也要渡他們成佛麼?”

“他們成不成佛,又與你有甚干係?”

“莫非別人不願成佛,公子也得干涉,強行度人成佛麼?”

“誰願成佛,誰的自由。公子莫再著相了!”

都邪的言語如洪鐘大呂,當頭棒喝,直接碾碎了楊立的心結!

只是,青年卻並未釋然,他喃喃低語:“果真如此,我於紅塵裡走一遭,又是為了什麼?”

“且走且看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