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下……領命!”
聽著吳康毫無情緒波動的下達命令,張崇武心頭冰涼,他低下頭顱,避免讓吳康看到自己面孔上的表情,從牙縫中擠出了四個字。
當初吳康領著弟兄前去圍剿大逆楊立,與那個蒼樹,奉的是關東太守的命令,當時楊立與蒼樹有驚無險,死得卻是定邊營自家的弟兄。
身為武卒,為國捐軀可稱死得其所。
可死在利益爭奪,黨同伐異的陰謀之中,又何其可悲?
而且,那些個弟兄,非但沒能死得其所,死後卻連姓名都要從定邊營軍卒冊上抹去,宛若一隻孤魂野鬼,家中等著他照料支撐生活的妻小,從此之後,連一枚銅錢都難以從軍中得到!
這樣的死亡毫無價值。
張崇武替那些死去的弟兄惋惜,但他更明白,在當前昭朝朝局之下,如定邊軍死亡得無聲無息且不能在時候於軍中留下姓名的士卒們,實在太多了。
黨爭何其激烈。
而本該死在沙場上的士卒,卻為了文官們的利益分割而死,又何其可悲……
張崇武心臟顫抖著,他站起身,迅速轉身往營房外走去。
剛走出兩三步,便聽到了吳康陰沉的聲音:“慢著!”
張崇武緩緩轉過身來,低頭向吳康抱拳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吳康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張崇武的臉孔上,令他心跳漸漸加快,沉默良久之後,吳康又向張崇武問道:“宋憲那個書生,你安排好了麼?”
“已經關押進了盛州地牢。”張崇武盡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緩緩說道。
“嗯。”吳康點了點頭,“宋憲與那楊立關係匪淺,此番我們圍捕盛州士子,關押進入軍營的訊息,本將已命人故意走漏了出去。”
“想必過不了幾日,楊立那邊,便會派人來我定邊軍營……”
“呵呵,屆時楊立在軍營之中,未能找到宋憲,不知他臉上該是何種表情……”
張崇武心頭嘆息一聲,道:“如此一來……我軍中武卒,怕是又要死傷一些了……”
“為將者,須心堅如鐵。對敵務必無所不用其極,心狠手辣。”
“而那個楊立,是大昭的逆賊,自然亦是我定邊軍的敵人!”
“殺掉這樣的敵人,於我大昭裨益無窮,死傷幾個士卒,他們亦是死得其所!”
吳康語氣堅決,他站起身來,昂首走到張崇武面前,盯著張崇武的眼睛,道:“你須記得這一點,軍中從不需要仁厚之將帥!”
“待你日後到了本將這個位置,自然會明白本將的良苦用心……”
張崇武心中諸多疑問鬱結成了塊壘,偏偏這些疑問,每一個他都不能向吳康問出口。
他只能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標下明白了。”
“你能明白就好。”吳康點了點頭,擦拭去張崇武肩甲上的灰塵,笑道,“下去做事吧。”
“記得,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是!”
……
夜色下,一隊輕騎在噠噠的馬蹄聲中離開了定邊軍營。
定邊軍營內依舊燈火通明,在那些營房裡,偶爾會飄出幾聲淒厲的慘叫,不過片刻後,便被風輕輕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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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士人被關押進定邊軍營一處專門為他們所設的牢獄之內。
牢房中間有一道長長的通道,過道左邊的獄中,關押著士子們的親眷,右邊則關押著士子們。
此時兩撥人互相對視著,偶爾低低傳出低低啜泣的聲音。
“娘,您怎能如此糊塗……”
“都怪為娘,都怪為娘,聽信了那人的言語,才致吾兒淪落如今境地,為父恨不能代吾兒受此酷刑!”
一個婦人臉龐貼著牢房,看著一身鞭痕,傷痕累累,被士卒們拖進牢房的張善瑜,忍不住痛哭出聲,以頭撞擊牢房的木柱,咚咚作響!
張善瑜雖然出身寒門,但從小聰穎,被父母寄予了厚望,自然捨不得他做什麼繁重的活計,一直都是好生將養著。
儘管父親中途撒手人寰,但衣食這一方面,其母親也從未短缺了他什麼。他雖出身寒門,但過得生活比之一般殷實之家也分毫不讓。
從未曾吃過苦的張善瑜,如今陡然生受了這樣一通刑罰,被拖回了牢房之後,已經是奄奄一息。
在眾學友的救護之下,他才緩緩醒轉過來。
張善瑜醒來之後,自己在稻草堆上呆坐了半天,而後看向對面牢房裡,不斷以腦袋撞擊木柱,額角都磕出鮮血的母親,眼中恨意濃烈。
但在此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將恨意發洩到母親身上,只是抬了抬手,對其母親輕飄飄地說道:“罷了,罷了……”
“孃親若就此撞死在柱子上,又要置孩兒於何地?非要令孩兒做一個不忠不孝之輩,毀了孩兒的前途還不夠,如今要連孩兒這個人,也一併毀去麼?”
張母聽到張善瑜這些言語,登時便呆住了。
她勉強道:“孃親還認得那個給我們想點子,寫下謀反密信的人……我兒,我兒莫要著急,待到我們見到了官老爺,有機會向官老爺稟明事實,抓到了那人,官老爺總會歸還我兒清白,也斷影響不了你的前途……”
張母這番話說得毫無信心。
如今被關在這守備森然的牢獄之內,心神緊張之下,眾人思索起問題來反倒快了許多,平日裡總是想不清楚的問題,此時也能想個明白。
張母仔細思索,不難發現自己等人這是中了別人的圈套。
而且那人前腳為他們寫了那些密信,後腳官府就過來搜查了,這般巧合,張母等人,怎可能還想不明白,自己極可能是中了官府故意佈下的圈套?
張母說這些話,只是為了安慰張善瑜,也為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總有辦法能幫助兒子洗脫罪名。
事實上,張母即便是見到了那些官老爺,其所說的話落在官老爺的耳裡,也會被官老爺當做聽不見,視若無睹。
換言之,自從他們進入牢獄之後,其實已經離死不遠了,官府只待他們在那一封封密信上簽字畫押之後,便會上報朝廷,將盛州寒門滿門抄斬!
張善瑜沒有理會母親的言語。
他現在渾身撕裂一般疼痛著,對自己的母親恨意極深,只是礙於母子情分,在表面上不能將心中的恨意暴露出來而已。
張善瑜轉動頭顱,掃視牢房之中的讀書人,很快便發現其中沒有宋憲的影蹤。
他的臉色驟然猙獰起來,咬牙切齒道:“那個宋憲,去哪裡了?”
“把我們勸進了班房,他自己呢?莫非已經逃跑了?!”